冬天嚴寒。
呼啦啦的北風,從廣袤的西伯利亞冰原上,一路向南,經過阿爾金山、弓盧水,然后越過賀蘭山,一直到達關中腹地。
長安城的與眾不同,在這個寒冷的冬天溫暖著秦人,同時,也溫暖著一個又一個在長安滯留的游人。
“大秦,上國之威,莫如是!”在長安城中的一些公共澡室休息區,幾個胡商著身體,正趴著接受小廝用力的揉搓,盡管皮膚被踩得通紅,但他們的臉上,卻分明流露出陣陣的舒暢。
“哈哈,我跟你說,這次武王滅了西楚,關東一帶的戰亂終于平息了,等這個冬天一過,我就打算將鋪子開到雒陽去,那可是中原腹地,距離大海和江東一帶距離最近,絲綢和海貝的價格更低!”其中一個胡商顯然更有經商的眼光,閑扯中一下子看清楚了賺錢的商機在什么地方。
“雒陽,那可是個好地方,南通荊楚、東接海越、北連趙燕,我們幾個不如一起合計合計,一共向朝廷提出,在雒陽開一個分鋪。”
眾胡商一邊洗澡,一邊說著賺錢的大計,他們渾不知,自己的一番言語早被旁邊忙碌的小廝給聽的真真切切。
早在公共澡室建設落成之初,李原就授意當時負責內情諜報的長安令李必,務色一些流浪的孤兒,加以訓練和培訓,擔任澡室的服務人員,這一事務在閻樂接手之后,更是得到了廣泛的推進。
如今,一個又一個有價值的情報,正在從長安城里遍布的澡室傳送到閻樂所在的軍情司,并由負責各司事務的官員進行分類,再按照級別的重要程度疊放在閻樂的案幾上,如果是一級的機密情報,比如發現匈奴的暗間、又或者其他涉及到秦國國內穩定、經濟發展的大事。
象今天胡商們的這番議論,將被歸并入榷場司,再經整理后,會在一天后放在丞相陳平的案頭。
而陳平則必須在三天內,對這些收集整理過的信息文書進行批示,要怎么樣落實,通過何人來落實,落實的效果在什么時候段內回饋,同時,這項事務執行之后的長期影響是什么,由誰來進行最后的終結評估。
這些說起來簡單,但做起來卻是很瑣碎,又關系到內政各個部門、各個環節的協調,只要其中一個地方出現問題,整個機制就會陷入癱瘓狀態。
為了防止因工作失誤而造成的損失,秦國在考核業績方面,制訂了堪稱嚴厲的機制,就如兵造來說,每一柄制式武器的醒目位置,都有打造工匠的名字、生產的年月ri,還有負責檢驗的匠師的名字,如果發現質量上有什么問題,馬上就可以進行追查相關當事人的責任。
兵造是如此,在秦國內政、軍事等其他方面也是如此,這種嚴厲的不講絲毫情面的考核,正是傳承于秦國所依賴的法家思想,也一直被來自關東的諸子百家所批判,在李原創立新秦之后,這種嚴謹的考核體系被沿用了下來。
“我們這個民族,不缺溫情,只缺法度;我們這個國家,不缺人力,只缺紀律;我們的子民,不缺勤奮,只患不均!”
在決定沿用李斯一手制定的這些秦律時,李原面對質疑之聲,回答的響亮自信,沒有誰比他更明白以后會怎么樣了。
如今,李原已是秦國的武王。
他的命令,無人敢不從,無人敢不聽。
道家、儒家、墨家等等的學說流派,秦國可以博采眾長,但秦國的治國之本,依然是法家的思想理論,這一點,不可動搖。
黜百家,尊儒術。
西漢時執行的這個政策,在中國歷史上的影響力之深遠,讓當初決定這么做的漢武帝也始料不及,儒學的jing髓在于中庸,在于模糊所有的是非,在于將分明的東西通過辯論,成為中xing的事物。
不可否認,儒學給中國帶來了泱泱大國的氣度,帶來了足以讓世人驕傲無比的歷史,但同時,它也讓國人缺少了鮮明的棱角,變成了一個個圓滑勢力的小人,缺少了鉆研未知事物、探索未知奧秘的動力,而只會沉浸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做著“我才是老大”的幻夢。
歷史既然已經改變。
那么就絕不能在一個朝代之后,又走回封建王朝循環往復的老路。
秦國現在走的每一步,都在為以后的人樹立榜樣,李原希望,當后人有一天提及秦國時,能夠記起的不是他的名字,而是一條條的律法、一項項的制度,一個個在不斷的爭執、評估再爭執再評估中得出的真知灼見。
秦國在變革中,一天天的發生著改變。
秦國如是,匈奴也一樣。
在這個冷寒之極的季節里,李原的最大敵人,匈奴大單于冒頓,則正在冒著大風雪,行進在阿爾金山北部的茫茫雪原上。
征服與被征服。
是草原民族永遠的鐵律,匈奴部落在秋之時,只是游牧在河套一帶的十余個小部落的聯盟,在一次次的征服與融合中,這個部落逐漸的強盛,并擊敗了草原上一個又一個強大的對手,而這一次,冒頓的目標是鬼戎部落。
鬼戎。
就是曾經被李原打擊過的高奴鬼方九部,這個族群在被秦軍驅逐出了無定河一帶后,幸存下來的三個部落在族巫晉希的帶領下,開始向西北方一帶遷移,在這一過程中,他們表現出了非凡的韌勁和學習能力。
在寒冷殘酷的氣候下,鬼方部落依靠著當年與秦國接壤學習來的知識,在與更為原始和野蠻的氏族部落交往中,逐漸成為聯盟的首領。
山戎、獫狁、葷粥、樓煩、丁零,這一個個曾經出現在中國歷史中,又最后消失在歷史長河中的游牧民族,其中的一些不甘心被匈奴吞并的部落,開始與鬼方部落相互的融合起來,最終形成了一個以“白羊”為族中圖騰的鬼戎部落聯盟。
當然,這些小部落聯盟的發展方向,早已遠離了漠南、漠北,已經遷移到了阿爾金山以北,額爾齊斯河流域,這條注入北冰洋的河流孕育了西伯利亞大荒原上的一個又一個原始的部落,也讓白羊部落在艱難的環境下,漸漸發展起來。
帶領白羊部落復興的,正是當初那個被鬼方老首領九侯勸說離開的女巫司晉希,在經歷了部落流離的艱難之后,她不僅出落得花容月貌,讓大單于冒頓僅見了一面就念念不忘,更是成長為一個優秀的部落首領。
原始時代。
力量和智慧的較量,貫穿著母系社會和父系社會的整個過程。
冒頓以他的蠻力和頭腦,將草原上的一個又一個族郡吞并到了自己的麾下,而晉希則更偏重于智慧和計謀,在見識了李原在無定河大破鬼方部落的詭計之后,晉希用她的游說,將弱小的族群納入到她的白羊聯盟中。
在白羊部落發展的過程中,匈奴單于冒頓垂涎晉希的美色,又加上阿爾金山一帶已是匈奴人的西部邊陲,阿爾金山的北面遍是茫茫的原始叢林,只有狩獵的野蠻人才會在那里滯留,所以,冒頓對白羊部落勢力擴張并沒有去多加的干涉,而等到他從燕地抽身回來,才赫然發現,自己的西邊新崛起了一個威脅到匈奴的對手。
有了防備在接下來南征秦國時,白羊部落會給自己帶來麻煩,同時,也是想早ri將晉希這個心儀的女人迎回王庭,冒頓決定發動對鬼戎的突然襲擊。
雪夜。
正是奇兵出擊的最佳時機。
冒頓相信,鬼戎人在經過了一個平靜的秋天之后,已經將趕養的牛羊養得分外的健壯,這個時候,他們會一個個縮進帳蓬里面,喝著熱呼呼的牛羊奶,做著明年再生幾個娃的美夢,而不會jing惕有敵來犯。
這次出兵,冒頓沒有象以往一樣聲勢浩大的出動多少萬的控弦之士,而是吸取了征燕時隊伍過于龐雜,導致被秦軍各個擊破的教訓,另外,為防止走漏風聲,冒頓更是沒有告知其他的附屬部落,直接帶著隸屬于他本部的jing騎二萬人長途奔襲。
最好的戰利品。
當然要留給自己,草原上的殘酷競爭,不用那些虛偽的相互謙讓。
在匈奴騎兵的打擊下,鬼戎各個部落潰不成軍,一些靠近阿爾金山的部落首先被族滅,女人被虜掠,老弱、男子凡五歲以上皆殺死,一時間,鬼戎白羊部落陷入到了一場血腥的浩劫之中。
消息傳來,正在接受眾部落使者贈禮的巫司晉希大吃一驚,她萬萬沒有想到,匈奴人會這么的yin險,選擇在這個極度惡劣的天氣下襲擊自己。
齋桑泊。
位于阿爾金山北麓的白羊部落駐地。
穹廬帳中。
一片噪雜之聲。
白廣季一身皮裘,戴了一頂用白色狐貍皮制成的小帽,冷冷的注視著陷入驚慌中的鬼戎諸部落的首領、使節們,他現在的身份,是從河西一帶往北方遷移的小部落的當戶首領,這個部落隸屬于小月支人,不過,在匈奴人、秦人爭斗河西控制權時,他們為了免遭壓迫,決定向北加入到鬼戎部落中。
晉希勉強定了定神,臉色蒼白的掃視眾人,詢問道:“匈奴來犯,諸部當戶俱在,敢問:三ri之內,我部可聚攏多少名勇士,還請各位一一報來。”
聽晉希這么一問,各部當戶一個個皺緊了眉頭,好半天沒有一個人站出來,對于這些小部落來說,匈奴人的兇悍與殘忍讓他們懼怕無比,如果不是因為匈奴人吞并各部的手段太過血腥,他們也不會投奔鬼戎部落尋求庇護。
“你們的部落里面,都沒有男人了嗎?你們是害怕了,不敢出戰吧,我鬼方部落已經受夠了,這一次,我們不會再逃跑,不會再西遷,我們決定了,就在這里,就在齋桑泊這個養育了我們的大湖澤,和匈奴人決一死戰!”
晉希的聲音尖銳而高亢,帶著幾分的激動,又帶著幾許的驕傲。從冒頓前幾次的求婚,還有這次的突然襲擊,她已經意識到,就算自己再往西逃,冒頓也不會放過自己,這是一個唯我獨尊、為了達到目的而不擇手段的人。
“巫王,我們河西羌部,愿意與鬼方并肩作戰,共擊匈奴!”白廣季大步上前,重重的將佩劍舉過頭頂。
“河西羌,你們有多少勇士?”晉希大喜扶起白廣季,她剛剛的一番話,只是出于心底的絕望而叫喊而出,也不曾想到有部落真的會響應。
“稟巫王,河西羌一千三百名可戰男丁,二ri后,即可到達齋桑泊,聽候巫王的調遣。”白廣季大聲應答道。
晉希興奮點頭,此時在她的眼里,面前這個有著和秦人相似模樣的男人,就是她最為欣賞的那一種人。
可靠、忠誠。
在關健時候,能夠不計生死,挺身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