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夫人所說的姨媽,就是她自己的親妹妹,耿氏還是頭一次聽婆婆說起那位已經逝去的姨媽的事,卻不料第一次聽說,便是這樣的驚天秘聞,一時間不由得整個人都呆住了。等到回過神來,方覺著身上簌簌發抖,心里全是無窮無盡的后怕。
且不說耿氏在這里既是后怕,又是對寧纖碧和寬容的婆婆感激涕零,只說寧纖碧,和余氏一起出了晴波院,余氏見女兒面色凝重,不由得奇怪,再想起她之前一定要和耿氏單獨說話,就更好奇了,便對她道:“芍藥,究竟是怎么回事兒?你和你大嫂說了什么?”
寧纖碧沒回答,好半晌,方對余氏身后的芭蕉和雁子道:“你們先回去吧,讓我和太太自己隨意走走。”
芭蕉雁子答應一聲,因寧纖碧這一次是跟著余氏過來的,所以就沒帶自己的丫鬟,此時芭蕉和雁子離開,便只剩下母女二人,余氏的表情也凝重起來,看著女兒的目光中盡是擔憂。
“娘親,將來我不嫁可好?”
饒是余氏擔心,也沒想到女兒開口就是這樣一句石破天驚的話,不由得整個人都呆住了,過了好一會兒,她才醒過神來,訓斥道:“糊涂,男大當婚女大當嫁,自古如此,你這孩子說什么傻話呢?不嫁人,將來老了怎么辦?你要依靠誰?”
寧纖碧忍不住微微笑起來,余氏最后這句話讓她想起了久遠的現代時光,那時候媽媽也總是將這句話掛在嘴邊,逼她嫁人。
只是那是現代,她不需要聽父母的話,沒有喜歡的人,不嫁就是不嫁。然而如今卻是在古代,雖然父母待自己好。只怕也容不下這種驚世駭俗的想法。
因嘆了口氣,輕聲道:“女兒有手有腳,又有手藝傍身,怕養不起自己嗎?更何況,依靠是什么?女兒還有弟弟呢,就算弟弟將來不管女兒,收養幾個孩子,在我老去時總能給我兩口飯吃吧?”
余氏面色沉下來,輕聲道:“娘知道你心善,只是這想法萬萬要不得。領養的孩子,哪里有自己養的貼心?你看那些過繼兒女的,都是萬不得已而為之。當中不知多少辛酸苦辣,你皆因不知這其中的利害……”
“母親,女兒知道,女兒知道利害。”
寧纖碧打斷余氏的話,心想不如趁這個難得的機會讓娘做好個心理準備吧。下次誰知道還有沒有這樣好的時機?因正色道:“母親這些年見得聽得也不少,難道那過繼領養的孩子就都是不孝子?自己親生的就沒有忤逆的么?可見孩子將來會如何,還要看父母怎么教他。這個先且不說,娘,女兒的性子你知道,隨了你的剛強。卻沒有你那份兒柔和,與其將來讓我嫁進婆家,看丈夫三妻四妾。我還不如不嫁,這一輩子圖個清靜。”
余氏畢竟是聰明人,聽見寧纖碧說出這番話,不由得愣怔住,然后四下里看看。見周圍無人,這才小聲道:“究竟怎么了?莫非你大嫂那兒另有隱情?是了。之前聽你大伯娘說,好像是你大哥房里的含玉動的手腳,唉,玉那丫頭平日里看著老實,不然別說你大嫂,當日你大伯娘就容不下了。怎么如今卻變成這個樣子了呢?”
寧纖碧輕聲道:“不是含玉,是大嫂……”不等說完,便聽余氏驚叫一聲捂住了嘴巴,她眼中滿是驚懼,好半晌才把手放下來,小聲道:“芍藥,這話可不能亂說,哪有女人為了一個妾侍,竟然對自己的孩子下手?這……這哪里配做娘親?連畜生都不如了。”
“娘,不是這樣。”寧纖碧苦惱的撫了撫額頭,她竟然低估了余氏的想象力,就憑自己一句話,便在眨眼間想出了兩部狗血劇,要知道,母親可沒看過什么武則天秘史之類的難道就是天賦?若是在現代,像母親這樣的,一定可以成為紅作者或者編劇吧?
一念及此,心情竟放松了些,寧纖碧唇邊微微綻出個笑容,但旋即斂去,淡淡道:“大嫂的孩子怕是保不住,但這和含玉無關,也不是大嫂為了害含玉而對腹中骨肉下手,她只是感覺到自己保不住胎兒時,就立刻趁這機會陷害了含玉。”
余氏倒吸了一口冷氣,不敢置信的看著寧纖碧,只是想到嫂子剛剛難看的臉色,再想一想耿氏之前的形容,女兒沉靜的神態,她確定寧纖碧沒有撒謊,不由得搖了搖頭道:“這是怎么說的?你那嫂子平日里也是個和善人,怎么如今竟能行出這樣的歹毒事?這……芍藥,這種事情,你一個女孩子家,這……還是不要……”
摻合兩個字余氏說不出口,她很清楚,這事兒如果女兒不摻合,含玉就肯定沒命了,怎么說那也是一條人命,自己為了女兒和三房的利益,就罔顧了她的生死,這令余氏抱愧。
“女兒沒有摻合,只是將道理破給了嫂子聽,臨走的時候兒,嫂子說想明白了。本就是如此,即便她害死含玉,難道大哥哥就不會再找別人?嫂子子嗣上怕是艱難的,她攔得了一時,攔不了一世,只怕到最后,她還是這樣兒做,就連大伯娘和大哥哥都容不下她了。”
余氏點頭道:“可不就是這么說的?唉!你大嫂那個人,素日里和善,怎么今日這般狠毒起來……”說到底,余氏也是很喜歡耿氏的,因心里沉甸甸的就是這么句話,不由得反復說起來。
“再和善的女人,一旦嫉妒了,也就沒了理智,何況是性情?”寧纖碧微嘲的道,說完,她看向自己母親,沉聲道:“母親和蘭姨娘就算是交好的,但你捫心自問,有時候爹爹去姨娘房里,你心里就不嫉妒?”
余氏面色一下子慘白,連忙低叱道:“胡說什么?嫉妒是七出之條,最要不得,你這孩子怎能如此說話……”
寧纖碧嘆氣道:“是啊,不是沒有,是不敢有,因為一旦有了,就不知道會發生什么事情。為什么嫉妒是七出之條?因為一旦嫉妒起來,爭吵擾的家宅不安尚在其次,即便是陰私害命的手段也不是沒有。只是母親,即便如此,這大宅門中那些不能說破的陰私狠毒事還少了?”
余氏被女兒問住,好半晌才嘆氣道:“又能如何?一代代的,不都是這么過來的?誰讓咱們是女人。”
寧纖碧微揚起下巴,定定看著母親,一字一字道:“女兒就不想過這樣的日子,所以女兒若找不到一個一心一意之人,寧可不嫁。”
余氏默然不語,只是搖頭,寧纖碧急了,挽著她的胳膊傷心道:“母親為什么搖頭?難道母親還沒有吃夠這樣的苦?難道母親希望女兒將來變成一個妒婦,再由妒婦變成毒婦?或是被那些心腸狠毒的妾侍所害?母親就忍心看女兒在那大宅門中苦挨過這一生嗎?”
“哪里……哪里有這樣嚴重?你嫂子今日不過是一時想不開,咱們府里還算是不錯的……”余氏嘆了口氣,看著寧纖碧道:“芍藥啊,老話說,看破紅塵驚破膽,無非便是如此,這凡事糊涂一些,自己好過,別人也好過,人不就是這樣稀里糊涂的一輩子么?”
寧纖碧堅定搖頭,低聲道:“可女兒偏就是個眼里不能揉沙子的主兒……”不等說完,忽見余氏的腳步停頓了一下,她抬起頭,只見遠處月洞門有人影一閃而過,看身材像是蔣經。
“咦?是表哥嗎?他過來做什么?”寧纖碧的眼睛亮起來,暗道該不會是來找我的吧?難道藥鋪要開張了?我的天,不會這樣快吧?
正想著,忽然就聽余氏幽幽問了一句:“芍藥,你覺著你表哥這孩子如何?是個可以托付終身的么?”
寧纖碧差點兒被自己的口水嗆死,怎么也沒想到,這匆匆一瞥,竟然讓母親得了時機問這種問題。她心中焦急,面上忍不住就泛了紅,跺腳道:“母親胡說什么?什么托付終身?這種話也能當著女兒的面說?”
余氏臉上滿是笑容,看著女兒道:“如今就咱們娘兒倆在這里,怕什么?芍藥你也不是三兩歲的孝兒,聽你剛剛那番話,不是懂得很多么?這會兒倒是害羞起來。”
寧纖碧嘆氣,只是搖頭,對余氏道:“好了母親,咱們別說這個話題了好不好?表哥也許已經有意中人了呢,咱們可不能棒打鴛鴦。”
一邊說著,生怕被蔣經看見自己,這種敏感時候,還是不要讓母親看到表哥的好,不然萬一流露出了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的眼神,她以后可沒臉再和蔣經來往了,這顯然十分不利于她“把藥鋪開遍天下”的大計。
母女兩個重新邁步,逐漸遠去,直到她們走的看不見影子,小徑旁的一棵大樹上忽然一陣抖動,接著一個人輕輕躍了下來,落地無聲,那動作竟是比一只貍貓還要輕靈,正是沈千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