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纖碧是停了雨之后才出來,此時身上穿著淡粉色的衣衫,宛如一朵荷花般亭亭玉立,纖纖玉手因為托著那小蝸牛而微微向前伸著,如同佛前拈花的姿勢一般。
而那進來的少年雖是全身濕透,連頭發上都在往下滴著水,卻是表情從容,氣度雍容高雅,絲毫不見淋雨后的狼狽。不過是幾步路,竟讓他走出了一股千軍萬馬般的氣勢,直到看見寧纖碧,那一派從容的表情才驀然轉化為震驚愕然,接著又是一片狂喜,急走幾步上前道:“六姑娘,你怎么會在這里?”
這句話也正是寧纖碧想要問的,她心里差點兒抓狂暴走,面上卻不得不維持著一貫淡然,輕輕頜首道:“三公子,你怎么也來了這里?”
這進門的少年不是別人,正是據說此刻應該在班師回朝路上等待百姓夾道歡迎的沈千山。
一想到自家幾位姐姐連白云寺都不來,只為了等著迎接心目中的大英雄,而這混蛋竟然在這種時候悄無聲息地跑來了白云寺,寧纖碧心中就有一股吐血的沖動。
你到底跑過來干什么?你知不知道有多少閨中女兒在癡癡等著你?你知不知道百姓們都等著瞻仰你這少年英雄的風采?你這是脫離大部隊吧?身為主帥這樣做真的好嗎?你還記得你是主帥嗎?你這是偷偷跑出來的吧?留言了留信了嗎?你就不怕這支在戰場上紀律嚴明的部隊讓你這突如其來的一招弄得在京城外大亂嗎?反正你現在出現在這里就是不科學的你知道嗎?不按牌理出牌也不是這么個亂入法啊。
寧纖碧默默地大聲咆哮著,表情卻是一貫冷淡。所以沈千山根本不知道對面這位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已經在心里把他罵成渣了,他完全被意外的驚喜淹沒,還沉浸在那股巨大的喜悅中。
緊緊握了握拳頭,強自壓下心中那股難以自制的歡喜,生怕自己給寧纖碧留下一個“孟浪”的印象,天可憐見,他在這位六姑娘心中的印象本來就不怎么樣了,如果真的再加上這一條,恐怕就再難翻身。
因此沈千山只是微微一笑,淡然道:“我是奉旨回京的,今夜隊伍在城外歇息一晚,明日入城。我不喜歡那些歡迎的儀式,所以把這任務交給了宋將軍,帶著長琴長福來白云寺躲清靜了。”
這……這也太不負責了吧?
寧纖碧倒吸一口冷氣,心想果然,這一世的沈千山,無情冷酷絲毫不遜于上一世,那么多人的期盼和敬仰啊,他根本都不顧及一下,任性的就以一個“不喜歡”為借口,便擅自脫離隊伍,尼瑪這種無組織無紀律的行為必須嚴懲啊。唔,估計皇帝老爺子這會兒正是寵信他的時候,最多只是罵一頓吧,那我要不要去太后面前挑撥一下呢?
寧纖碧如今也經常進宮,在太后面前算是能說得上話了,不過這種想法當然只是開玩笑,想也知道,她怎么可能挑撥得動?因正在心里憤憤,就聽沈千山笑道:“六姑娘怎么會也在這里?我真是沒想到,這……臨時起意,竟然有緣在這里得遇姑娘。”
寧纖碧一看見他那雙本就清澈深邃的眸子此時更是閃閃發亮,便直覺著有些不好。微微點頭道:“三公子請便,我要回去了。”說完也不管沈千山似是有千言萬語要訴說的模樣,拉著葉麗娘便匆匆逃回了僧房中。
一年多沒見,她對我怎么還是這樣避之唯恐不及的樣子?明明我臨行之前,她不是還送給了我那件大氅嗎?
沈千山看著那很快消失在大雄寶殿后的身影悵然若失,忽聽身邊長福道:“公子,別看了,六姑娘都走的沒影兒了,不過既然是在白云寺中,公子也在這里住一晚上,稍后去拜訪也是正常的啊,如今您看看您,渾身上下都濕透了。人家六姑娘沒準是心疼您,盼著您趕緊去僧房里安置下來,沐浴更衣后,清清爽爽的去找人說話呢。”
沈千山看了他一眼,怎么想都覺得寧纖碧對自己未必有這份心,不過小廝的話的確是說到了他的心坎里,因猶豫了一下,小聲道:“你真是這么覺著的?”
長福心說爺,奴才這是安慰您呢。只不過他怎么敢說出來?只好硬著頭皮道:“是啊爺,奴才就是這么覺著的。”爺啊,奴才可說明白了,這只是奴才心里想著,至于想沒想錯,那奴才就不知道了。
長琴從旁邊湊過來,嘻嘻笑道:“爺,長福說得有道理,您忘了?之前人家六姑娘還送了您一件大氅呢。”話音剛落,就見沈千山猛一拍額頭,懊惱道:“是了,難怪她生我的氣,一定是因為沒看到我披著她給我的大氅,所以心里不高興了,我也是,怎么會犯這樣低級的錯誤,如今都不是在戰場上,那大氅,我該穿就得穿啊。”
長福和長琴面面相覷看了一眼,長福實在忍不住了,陪笑道:“爺,您就是想穿,那也得穿的住啊,您看看如今這是什么天兒?穿了那駝絨大氅,身上怕是要捂出痱子來了吧?”
長琴不如長福機靈,這會兒在旁邊直點頭附和,想了想,他覺著自己也該說點什么,于是認真強調道:“何止捂出痱子,就是長蛆也不是不可能的。”
沈千山無語的看著兩個家伙,揮手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唉!”
看著自家爺那患得患失的樣子,長福心里也忍不住嘆氣,暗道爺這是怎么了?在戰場上您要就這頭腦的話,恐怕跟著您的兵一個都回不來吧?怎么……怎么戰場上那么英明睿智的爺,一旦對上了六姑娘,就變得這么笨呢?哎呀,這可真是個問題,萬一將來六姑娘真能嫁進來,我們爺豈不是被她吃的死死的?
兩個小廝想到這里,眼里就添了幾絲擔憂。沈千山可不管他們怎么想,他心里琢磨著的都是怎么才能和寧纖碧說上話?六姑娘還是非常注重男女有別的。但是……但是這樣的天賜良機啊,一個是足不出戶的大家閨秀,一個是臨時起意離開隊伍的少年將軍,竟然能在這寺廟里相逢,這……這不是有緣是什么?有緣才能千里來相會啊。
沈千山想到這里,心中就更加愉快了,他堅信自己和寧纖碧既然這樣的有緣,那是一定可以有情人終成眷屬的。
正在心里想得美,卻見大雄寶殿后又轉出了一群人,帶頭的赫然是白云寺的主持方丈,看見沈千山,他便合十行禮道:“阿彌陀佛,沈施主在邊疆百戰百勝,如今已是名揚天下,想來俗務繁忙,怎會在今日光臨小寺?這真是令白云寺蓬蓽生輝啊。”
沈千山連忙還禮道:“方丈言重,什么百戰百勝名揚天下?這些俗名非我之志,不過是保家衛國而已。”
方丈上下打量了他幾眼,見他神色鄭重平靜,眼中毫無得意,顯然心中確是這樣想的,因笑容中便帶了幾絲佩服,點頭贊道:“公子雖是出身富貴,然而能這樣的視浮名如糞土,著實不易,這句話,倒是頗有驃騎將軍‘匈奴不滅何以家為’之風。”
沈千山連忙道:“千萬別這么說,我不過是在將士們的支持下僥幸打了幾場勝仗,如何敢與冠軍侯相比?主持莫不是要讓我無地自容?”
長琴和長福見這兩人說起來似乎就沒完了,不由都是心下著急,長琴便道:“住持師傅,且別忙著先說話,您看看我們和公子,這簡直就是三只落湯雞一樣呢。”
住持連忙笑道:“是是是,倒是老衲疏忽了,慧深,快帶三位施主去僧房安置,順便給他們燒熱水沐浴更衣。”說完他猶豫了一下,方看著沈千山道:“后院里如今住了伯爵府的嬌客,這,恐怕要把三位施主的客房安排的稍遠一些了。”
沈千山笑道:“是,我知道,六姑娘我也是認識的,不然也不敢這樣冒昧了。“
住持心中再次點頭,暗道若論起勢力名望,眼前這位貴公子當真算是貴不可言炙手可熱了,可看看人家這態度,如此的謙遜,比起那些仗著家里一點勢力就昂著頭看人的紈绔子,強出何止百倍?嘖嘖,同是權貴子弟,這差距怎么就這樣大呢?
在住持的感嘆中,沈千山和長琴長福隨著知客僧一起來到了給他們安排的僧房,三個人也的確是讓大雨澆的狠了,原先心里想著寧纖碧的事情,還不覺著怎么難受,而此時一旦進了屋,便立刻感覺透濕的衣服黏在身上,實在是很難受。好在不一會兒,便有兩個小沙彌抬著熱水進來。
三人洗浴完畢,卻不料包袱里的衣裳也全都淋濕了,因此只好臨時換了幾套寺廟里常備的樸素長袍,好在雖然袍子素凈,卻是全新的。這里長琴長福就張羅著將衣服都曬起來。
沈千山吃了兩塊點心,又喝了杯熱茶,覺著身上懶洋洋的透出舒服,目光透過敞開的窗子看去,只見外面院中種著一些花草樹木,經雨一淋,在夕陽余暉下更顯清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