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下如何?意下如何?寧世泊腦袋里上百根弦一齊崩斷,整個人都被巨大的驚喜砸中了,他還能意下如何?更何況,這是賜婚,皇上親口賜婚啊,他就算有“意下如何”,敢說出來嗎?
被砸中的不僅僅是寧世泊,同樣坐在席中,并且還是坐在太子身邊的沈千山也被砸中了,不過他的心情要比寧世泊復雜一萬倍,是驚喜還是驚嚇,他根本說不清楚,但身體的本能仍然讓他在皇帝話出口的時候就站起來大叫了一聲:“皇上……”
“回稟皇上,臣……臣感謝圣恩。”
寧世泊此時根本聽不見外界的聲音,他只能憑身體的本能反應將頭扭過去看了沈茂一眼,在看到沈閣老先是愕然,接著又欣慰的點頭后,他心里就有了成算:這件事,看來沈閣老事先并不知情,但是毫無疑問,他對皇上的安排感到滿意。
因此寧世泊壓根兒就沒聽到沈千山那聲叫,確定了沈茂的心意后,他就確定了自己的女兒已經得到睿親王府的認可,最起碼是大多數人,尤其是當家做主的人的認可。
于是他立刻步出席位跪了下去,在沈千山說話之前,便一個頭重重磕下,高聲謝恩以表達自己的喜悅之情。
太后和大長公主都微笑起來,只有睿親王妃和薛夫人還沒回過神,但是睿親王妃也很快就笑開來了,剩下薛夫人,雖然也已經反應過來,但是她面上的表情卻是陰晴不定,幸虧眾人此時的注意力都在寧世泊身上,不然她這副臉色若落在有心人眼里,可著實不妥。
“千山有什么意見么?”
意外的,在寧世泊謝恩后,皇帝竟然抬眼看向了沈千山,并且詢問起了他的意見。
群臣當中就有人微微皺起了眉頭,顯然,他們也想到了,這件事或許是皇上的意思,太后和大長公主的意思,但絕不是沈小將軍的意思。
有人就難免暗自腹誹,心想這種事情皇上您不商量好了再來,萬一沈小將軍出言反對甚至誓死反對,寧大人這邊卻都謝恩了,您要如何收場?
他們當然不知道皇帝和大長公主太后之所以私自商議定了這件事,就是因為他們已經知道了沈千山的心意。皇上之所以問這樣一句,也是因為他有強大的自信,他是誰?他是皇帝,自己最看重的外甥對寧家六姑娘一往情深這件事若是都不知道,他還做什么皇帝啊?
很可惜,皇帝的情報網并不是無孔不入的,所以他一點兒都不知道白云寺后山那一對小兒女的決裂。而人牙子市場上的事情,情報網雖然報上來,他也沒放在心上,只是覺著外甥不能被一個ji女給迷住。這樣的情況下,給他和寧纖碧賜婚,讓寧纖碧能夠光明正大的和沈千山朝夕相處,拴住他的心無疑是最重要的。所以,才有了今天這看似倉促的賜婚。
皇上在問我有什么意見,我有什么意見?有……什么意見?
沈千山腦子里亂糟糟的,他想起了寧纖碧在佛寺后山對自己說的那番話,她明確拒絕了自己。他想告訴皇帝,我是單相思,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寧家六姑娘根本就不想嫁我,請皇上收回成命。
然而這一番話在口中轉了又轉,打滾了又打滾,卻始終沒有氣勢沖出口去。
沈千山當然明白,這件事只要他拒絕,甚至都不用說明,只要在這大殿中跪一跪,求皇上收回成命,那皇帝姑父九成九就會真的收回成命,雖然是得罪了他,但他向來寵愛自己,而且自己也的確是有功在身,日后也不用怕皇上姑父給自己小鞋穿,所以,他完全可以拒絕的。
但正因為他明白,所以這番話怎么也不能出口:一旦出口,那就什么都完了,那個女孩兒,今生今世也不可能再和他有一絲關系。當庭抗旨沒事兒,但如果抗了旨意,之后忽然又和寧纖碧化解了恩怨,想要娶她,那就根本不可能了,他沈千山再狂,也沒狂到把無上君威視若兒戲的地步,又不是不想活了。
“嗯?千山……”
高高在上的皇帝對外甥的反應有些奇怪,他微不可查的皺了皺眉頭:莫非是有什么地方弄錯了?千山這表情叫驚喜嗎?好像……有一點不對勁兒呢。
“沒……沒什么,臣……臣只是太意外了。”
沈千山的心臟咚咚咚跳著,就算是面對千軍萬馬,他也沒像此刻這樣緊張過,這時候他所做的一切,已經根本不由心臟和大腦把握,所有的舉動都是他的本能,是他心底深處最真實的渴望和喜悅。
所以他跪了下來,內心掙扎著罵自己卑鄙,他卻還是垂首道:“皇恩浩蕩,臣……叩謝圣恩。”
對不起,六姑娘,我……我終究不舍得,不舍得將你就這樣徹底推開,我終究還是抱著一絲希望,我們之間沒有深仇大恨,從來都沒有不是嗎?你喜歡什么,我都會鼎力支持的,你喜歡醫書,我去給你弄,你不喜歡拘束喜歡自由,我帶你出去游遍名山大川。相信我,我會好好疼你,好好愛你的,我……我真的會對你好,只對你一個人好。
沈千山聽到皇帝爽朗的大笑起來,一瞬間,他心中百味雜陳,既驚喜又惶恐,寧纖碧在佛寺后山的話歷歷在耳。然而他真是舍不得。這份自私讓從出生起就驕傲狂妄卻光明磊落的沈千山惶恐,忍不住就在心中為自己開脫起來。
“好,朕明日就親下旨意,嗯,算一算,朕在位二十多年,這還是頭一次為一對有情人下旨賜婚,呵呵,寧愛卿,千山,這也算是無上恩榮,你們兩個可不要辜負了朕的一片好意啊。”
寧世泊和沈千山少不得再次領旨謝恩,至此,這樁婚事便是塵埃落定,再沒有更改可能,除非一方暴病而死,不然的話,只要活著,就不能不娶不能不嫁,不然便是抗旨,是抄家滅門的罪過,連沈家都不例外,更不用提寧家一個小小的伯爵府。
而寧纖碧此時,對壽宴上的一切還毫無所知,她已經用完了午飯,剛剛將藿香正氣丸方子上的最后一味藥添上去,只要傍晚的時候交給寧德榮,讓他把這藥報上去,獲得證書,這藿香正氣丸就可以正式生產了,毫無疑問,在這個多雨又炎熱的夏天,這味藥的收益將會十分可觀。
這幾天為這味藥的確浪費了不少精神,寧纖碧將方子袖在懷中,起身伸了個懶腰,回頭一看,站在自己身后服侍的蘆花已經小雞啄米一樣的點腦袋了,她不由得十分好笑,推了推蘆花道:“好了,我也乏了,要回去歇會兒午覺,你也跟著我一起回去吧。”
蘆花醒過神來,不由得笑道:“剛剛確實困的不行,只是讓姑娘這一嚇,忽然就清醒了,恐也睡不著,奴婢服侍姑娘回去睡一會兒吧。”
主仆兩個一邊說著,就往外走,寧纖碧笑道:“盡胡說,我什么時候嚇你了?不過是推你一下罷了。”說完又聽蘆花笑道:“那怎么不是嚇?奴婢本來服侍姑娘呢,卻半道兒開起了小差,還讓姑娘抓了個現行,這難道不是嚇?”
兩人說笑著回到白芍院,見芭蕉在外面,寧纖碧過去問了句,知道余氏也正在午睡,便悄悄兒回了自己房間,海棠見她回來,連忙從榻上起身道:“我算著姑娘忙了這些日子,今兒天氣又熱,許是要困,床鋪都預備好了,姑娘要不要睡一會兒?”
寧纖碧換了一套薄薄的家居衣裳,對海棠笑道:“有你在這房里,色色都是妥當的,海棠,你真是我的好丫頭,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蟲,怎么就知道我想午睡?”一邊說著,就躺了下來。
海棠忍不住笑道:“奴婢多謝姑娘夸獎了,是了,才剛太太房里送了西瓜來,已經湃在井里,姑娘醒了便可以吃。”一邊說著,用拂塵在床周圍趕了趕,然后放下銀藍色的紗帳,悄悄兒退了出去。
寧纖碧這一覺睡得舒服,加上這些天勞乏,不知不覺便睡沉了。
正是香夢沉酣的時候兒,忽然就聽外面有咚咚腳步聲響,她在睡夢中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夢中便出現了一個奔跑著的丫頭,忽然那丫頭停了腳步,緩緩轉過頭來,對著她嫵媚一笑,然后張開血盆大口,只把寧纖碧嚇得一個激靈,便醒了過來。
“六姑娘呢?快,天大的好消息,姑娘在哪里?老爺和太太讓她過去呢。”
是櫻桃的聲音,寧纖碧一下子坐了起來,不知為什么,雖然櫻桃說是好消息,但她卻有一種心驚肉跳的感覺,知道這大丫頭一向穩重,如今竟然語氣激動呼哧帶喘,很顯然,剛剛夢里的腳步聲也應該是她了,能讓她跑起來的,會是什么天大的消息?
“什么消息?”
寧纖碧撩開帳子,坐在床邊穿繡花鞋,卻見櫻桃走過來,眉眼間都是笑容,福身道:“姑娘快去堂屋里,讓老爺太太親自告訴姑娘吧,是天大的喜事兒。”
寧纖碧看著她,很想問個究竟,但不知道為什么,心中此刻竟慌得厲害,以至于她根本不敢問出口,只好強作鎮靜道:“好,櫻桃姐姐先回去吧,我換套衣裳就過去。”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