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說著,就又回了白云寺,只見山門里正魚貫走出幾十個女尼,看見她們,都合十行禮,默默退立在一旁。
寧纖碧凝目望去,只見白采芝和寧玉蘭在最后面,此時正不動聲色的將身子往后退。她便走上前去,笑吟吟看著這母女兩個。白采芝和寧玉蘭卻始終低著頭,看也不看她一眼,只能從那合十雙掌的細小顫抖中察覺出她們內心遠不如表面上這般平靜。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已百年身。你們兩個,如今可真真正正知道這刻骨銘心的滋味兒了吧?”寧纖碧冷冷一笑,淡淡說了一句。
白采芝終于抬起頭來,面容平靜,眼中怨毒也很好的隱藏在如水目光下,喃喃道:“姐姐,我們都落到如此境地,何苦還來挖苦嘲笑?你如今是風光無限了,俗語說,宰相肚里好撐船,你就不能大度些?這般作為,太失了你世子妃的身份。”
“我可不是什么大度的人。”卻聽寧纖碧冷笑一聲,湊近了她,冷森森道:“祖母還在床上躺著呢,妹妹,明年是祖母的七十大壽,她老人家本該坐在壽堂里,和兒孫們歡笑一堂,卻因為你們兩個,那樣剛強精明的的祖母,如今還癱在床上。這個仇,我今生今世都不會忘記的。等著吧,你們的好日子可沒到頭兒,還有的是呢。”
“你……”
白采芝萬萬沒料到寧纖碧當著這么多人,竟會明目張膽說出這樣有份的話,一時間又是驚懼又是憤怒。忍不住便握起了拳頭,尖叫道:“你還要怎么樣才肯罷休?如今我們都落到這個境地了,難道你還不給我們活路?”
話音未落,便見輕憐上前肅容道:“你攀誣什么?當日是你自己看著親王府沒有前途。所以想著法兒走了,再就沒回來。后來李家抄家,是皇上的旨意,關奶奶什么事?李德祿打罵你們。是他自己粗魯暴躁,這難道也是奶奶教唆的?更何況當日三姑娘就差點兒被他打死,你明明有了這個前車之鑒,還要嫁給你過去的姐夫,但凡你能顧著點和三姑娘的姐妹之情,也不能做出這樣寡廉鮮恥的事,也就落不到今日這樣一個境地。親王府起復后,奶奶鎮日里忙著管家,哪里有空兒去想著你們?你們也未必太自作多情了。今日這個境地。是你們自己選擇的。俗語說。自作孽不可活,你們恰是自己作死作到了今天,混賴誰呢?”
那些女尼常年在白云庵。于這一段京城人耳熟能詳的公案并不知情。只是如今聽輕憐一說,雖是簡略了經過。卻也聽了個大概,覺著和白采芝素日里說的十分不同,因都拿眼看她。
白采芝都氣哆嗦了,只是如今萬萬不敢再任性,因只淡漠道:“隨你說去吧,如今我們母女只是身如浮萍,人人糟踐得,還差你一個?奉勸姐姐也別太得意了,須知登高必跌重,到那時豈不難受?”
寧纖碧笑道:“不怕,我是跌過的人,如今登高和跌重都經歷了,怎么都不怕。倒是妹妹好自為之吧,登高跌重固然可怕,然而更可怕的是跌下去就再爬不起來了,不是嗎?妹妹可想想你如今情景,這一輩子還起得來嗎?”
一面說,便和眾人笑著去了。這里寧玉蘭思慮著寧纖碧的話,悔之不迭,暗道自己當日明知女兒的做法不妥,怎么就讓她哄得豬油蒙了心,任憑她胡來?不是這樣,只要自己還在候府里,到如今到底還有個住處,就是女兒落魄了,接不回去,好歹私底下還能接濟接濟,強似母子兩個如今都是無依無靠的強。
不說寧玉蘭后悔白采芝憤恨,卻又不得不跟著女尼們去了。只說寧纖碧回了寺里來,過一會兒便是午膳時分,眾人用了素齋,都贊這白云寺的素齋精致。飯后大長公主和薛夫人唐王妃等都覺著乏累,各自歪在禪房里。寧纖碧卻愛這古寺清幽,拉著小平安的小手在院子里轉,又指著那些銀杏松柏楓樹等告訴他這些是什么樹木,又背詩給他聽,一時說的累了,就讓清芬抱著他玩耍,自己在廊下欄桿上坐了,微笑看那主仆兩個在院里轉圈子。
忽見碧紅碧青走了過來,寧纖碧就讓她們坐,便聽碧青笑道:“奶奶今日可惜去了白云庵,不然可有趁笑話瞧呢。”
寧纖碧就知道定是白采芝的事情了。果然,只問了一句,便聽碧紅搶著道:“奶奶不知道,您走后不一會兒,寺里就送來了幾十個女尼,說是白云庵的,特意調派了來服侍老祖宗和太太們,方便。太太原想著這是主持好意,也沒說什么。誰知后來有個帶發的姑子來獻茶,奶奶您猜是誰?”
“是白采芝吧?”寧纖碧卻沒給碧紅吊胃口的機會,淡然說出了答案,倒讓這丫頭愣住了,卻聽碧青笑道:“是了,她們出去不久,奶奶就進來了,想是半路上遇到的。”
寧纖碧點點頭,那碧紅便又來了精神,繼續道:“太太和奴婢們看見是她,自然都很驚訝,太太卻也不理會。于是那女人便裝腔作勢的痛哭起來,又問太太如今好不好?問老祖宗的身子,問爺的情況,太太都不理。她就跪了下來,哭著說從前自己罪孽深重,盼著太太原諒她。”
寧纖碧冷笑道:“我不信她竟蠢到了這個地步,還在太太面前演戲求回來?故技重施也不能總用啊。”
碧青笑道:“確實沒蠢到這個地步。見太太不理她,便哭著說不是求回府里,只說這么多經歷之后,方才幡然醒悟,原來什么都是一場煙云。說如今她只打算在青燈古佛前了此殘生,只是心中對府中人抱愧之極,所以才求太太原諒,并不為別的。”
寧纖碧點點頭道:“這才該是她的手段,置之死地而后生,呵呵,以退為進。我看她也沒抱期望這一次太太就會原諒她的。”
碧紅拍手笑道:“奶奶真聰明,太太當時也是這么說的。”
“嗯?太太怎么說?”寧纖碧沒明白,就見碧紅立刻整肅了面容,做出薛夫人那股寵辱不驚的淡然神態,倒還有些惟妙惟肖的神髓,一面學著薛夫人的腔調道:“罷了,過去的事我都忘了,我只記得你離去時說過,不會再踏進沈家一步。既如此,就不該來我面前說。青燈古佛前了此殘生?你既有此志向,怎不把頭發鉸了去?要學人家置之死地而后生都做不徹底,還有臉在我面前使這些手段呢,你走吧,我懶得看你。”
寧纖碧這才明白過來,忍不住笑道:“了不得,太太什么時候連‘置之死地而后生’都知道了的?’這是兵書上的話啊,誰教她的?”
碧青笑道:“誰曉得呢?既是兵書上的話,少不得就是老爺和少爺說的,老祖宗和王妃未必能說出這樣話來。反正那白采芝就是磕頭,然后便站起身要退出去。太太這時候又說可惜了兒的,若是沒有當日她在沈家演的那一出戲,知道她是為了富貴對自己都這么狠的人,說不定今日就真要被她打動了。只是如今既有了前車之鑒,說什么也不可能還犯同樣的錯兒,叫她此后還是想想怎么活下去吧,不用在太太身上費心機了。
寧纖碧笑道:“太太雖這么說,真要堅持住才好。”話音未落,便聽碧青笑道:“太太奴婢是不擔心,好賴也是從小兒見慣世態炎涼的,吃了一次虧,斷不會吃第二次。奴婢只怕有些人記吃不記打,讓人幾句軟話一說,掉幾滴眼淚,就又心軟了,幫著在太太耳邊吹風。”
不等說完,便聽碧紅急道:“喂!你……你這說誰呢?誰禁不得她說好話掉眼淚了?我……我先前也是和太太一樣,受了她的蒙蔽。如今知道她的真面目,別說她幾句軟話幾滴眼淚,她就是死在我面前,我要為她嘆一聲,就算我是個窩囊廢。”
碧青剛要說話,就聽寧纖碧擺手道:“好了好了,為了這么個人,也值得你們兩個分辨吵鬧?碧紅剛剛的話不錯,既然是有了前車之鑒,管她真心悔改也罷,假意悔改也罷,就該做到她死在面前也不感嘆的。”
一面說著,只見有個媳婦走來,說是大長公主醒了,讓寧纖碧過去說話。寧纖碧就站起身來,又看了看天色,對碧青道:“你去和輕憐說,一個時辰后咱們回府,讓她把車轎都安排妥當。”
碧青答應著去了,寧纖碧就往大長公主這里來。說了會兒話,又聽主持誦了兩遍經文,眼看時辰到了,一家人方下山離去。
回到家中,寧纖碧雖然身子乏累,然而想起今日出去見到的那些景致,腦子卻還是興奮,晚上都躺下了,身子軟軟的,眼睛卻是精光四射,便忍不淄地上玉兒道:“果然人不能總在這深宅大院里關著,等到明年春,看看咱們鄉下哪個莊子好,咱們踏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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