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龍山,激戰正酣。
周左手舉著盾牌護住面門,右手揮舞著血跡斑斑的戰刀,第七次沖上了山坡,再一次和趙統迎面相遇。趙統雙手持矛,分心便刺,周揮刀相迎,刀矛相交,丁丁當當一陣亂響。趙統居高臨下,又是雙手握矛,占有了不少便宜,把周殺得立足不穩,步步后退,眼看著又要敗下陣去。
周眼睛紅了,接連大半個月的戰斗,他和趙統交手無數次,每次都是如此敗下陣去,實在窩火得很。論武藝,趙統并不比他強,論勇氣,他每次都沖鋒陷陣,趙統卻一直躲在山上的掩體里,直到zuihou才沖出來截殺。他不是打不過趙統,可是等他攻到掩體前,部下已經損失過半,體力也消耗嚴重,無法和以逸待勞的趙統對抗。
如果這一次再被趙統殺下去,他不知道自己下次還有沒有機會再沖上山來。
周怒氣沖天,厲吼一聲,用力甩出了手中的盾牌。盾牌打著旋,向趙統飛了過去。趙統吃了一驚,卻并不慌亂,雙臂用力一抖,矛頭挑中了盾牌,盾牌翻滾著,不知道落到哪個山凹里去了。
周卻抓住了這個機會,雙手握刀,猛的向趙統的雙腿跺了過來。趙統持矛來架,矛頭深深的插入石頭縫隙中,擋住了周這一擊,富有彈性的矛柄反彈起來,矛頭刺向周的胸口。
讓趙統瞠目結舌的一幕再次出現了。周撒手扔刀,雙手伸向刺來的矛頭。抱在懷里,全力向后拽。趙統措手不及,險些被周拖下山去。他向前邁了一步,一只腳支在山石上,極力穩住身子。
周雙手緊握矛柄,兩只腳用力的蹬著山體,惡狠狠的瞪著趙統,放聲狂笑:“給我射!射死他!”
他身后的親衛一看,立刻舉起手弩,向被周拉出了掩體的趙統射擊。趙統眉頭一皺。突然松開長矛。彎腰掩起一面盾牌,擋住要害,拔出腰間的長刀,一刀斬向周。
周正和趙統全力爭奪長矛。趙統突然松手。他根本來不及反應。險些一跤摔下去,沒等他回過神來,趙統已經揮刀殺到他的跟前。而他還倒持著長矛,無法招架,只得連滾帶爬,這才避開了趙統的攻擊。在躲避中,他也顧不上長矛了。趙統用腳挑起長矛,凌空接住,用力向他擲了過來。
周大吃一驚,下意識的騰身欲起躲避。等身子騰了空,這才發現自己已經無路可退,揮舞著雙手,從山路上一路滾了下去,將所剩無幾的部曲親衛撞得東倒西歪。
“呸!”趙統唾了一口唾沫,悻悻的退回了掩體。
朱績遠遠的看著周從山坡上滾下來,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周瘋了。”
“我們都瘋了。”潘濬瞇著眼睛,滿是灰塵的臉上看不出一點情緒,只有冷漠。
“將軍,你……”
“千里行軍,最重要的敵人卻在我們身后,我們不是瘋了,還能是什么?”潘濬回頭掃了朱績一眼:“你不會到現在還以為魏霸在這里吧?”
朱績眨了眨眼睛,也無奈的苦笑起來。大半個月的戰斗,魏霸的戰旗雖然一直在山坡上飄揚,可是他從來沒有看到魏霸本人露面。如果他猜得不錯,那魏霸肯定不在這里,而是在什么地方潛伏著,等待著最佳的出擊機會。
一想到魏霸以往的戰績,朱績就不由得心生寒意。這樣一個善于用奇的對手藏在黑暗中窺視,足以讓任何一個人膽戰心驚。
“將軍,他會不會在錦屏山?”朱績帶著zuihou一線希望問道。
“就算他曾經在,現在也應該不在了。”潘濬再一次看了一眼山頂,揮揮手:“撤退吧,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我們會全軍覆沒。”
“將軍,現在撤是不是太可惜了?”朱績惋惜的說道:“我們已經攻到他們的面前,再加把勁,也許就能拿下陣地,救回令愛。”
“我也想救回我女兒,可是不論是我的女兒,還是趙統,都不是我們的目標。”潘濬大步向大營走去:“我們的軍糧不多了,再堅持下去,萬一在路上遇到阻礙,就沒有回旋余地。走吧,能全軍撤回辰陽,便是勝利。”
朱績不再多話,轉身就走。
周峻趕到山下,從部曲手中接過遍體鱗傷的周,埋怨道:“仲英,你不要命啦?”
周有氣無力的瞥了他一眼,什么也沒說,也懶得說。當他得知孫魯班已經回到武昌的時候,他就覺得自己這顆首級已經不在脖子上了,如果能戰死在沙場之上,未嘗不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可惜,惡戰了半個多月,他卻未能如愿,還是活著撤下來了。
老天真是瞎了眼,不想死的死了,比如兄長周循;想死的卻怎么也死不了,比如我。
周悲嘆一聲,掙脫了周峻的攙扶,走到朱績面前,喘息著問道:“將軍,還攻么?”
朱績苦笑道:“打不下來,不打了,將軍要留點時間在路上。”
“不打了?”周一時有些發呆,似乎不太能接受這個結果:“那……潘姑娘也不救了?”
“你還真是,你看將軍從頭至尾提過他的女兒一句嗎?”朱績雖然是周的上司,身為江東人,對江淮系也頗有微詞,可是對這個打起仗來又精又狠的同輩卻非常佩服,說話也隨和得多。
周嘆息一聲,沒有再多說什么,他恨恨的向地上唾了一口帶血的唾沫。無功而返,他在這里損失的所有人都白死了。
潘濬走進大帳,帳門剛在身后關上,眼淚就禁不住流了下來。女兒已經落入賊人之手數月,不知道是否還活著,而他為了保住這些將士的性命,卻不得不主動撤退了。作為一個將軍,他知道這是明智的,趕到三山谷作戰,本來就是一個亂命,越早撤退,生機越大,可是作為一個父親,卻不能救女兒于水火,他覺得很無力,很悲哀。
山坡之上,潘子瑜紅著眼睛,小心翼翼的給趙統包扎傷口。戰斗越來越激烈,趙統已經受了三次傷,雖然都不致命,卻讓他非常疲憊。
處理完了傷口,潘子瑜小心的系好戰甲,轉身要走。
“你回去吧。”趙統低著頭,撫平原本已經很平整的甲葉。
潘子瑜停住了腳步,卻沒有回頭。
“你父親就在山下,你去見他,給他帶個話。”趙統低著頭,仿佛自言自語:“你告訴他,他是攻不下九龍山的,我會和他血戰到底。”
“你自己對他說吧。”潘子瑜匆匆的走了,走得非常急。
“唉——”趙統苦笑一聲,欲言又止。他撓了撓頭,一臉的糾結。
沅水邊,魏霸帶著兩百多武卒悄悄的行走在竹林之中。寒冷的夜風吹拂著竹林,沙沙作響。數十頭神犬在馴犬者的安撫下,在竹林中無聲的穿行。關鳳一身戎裝,緊緊的跟在魏霸的身后,錦索兒、青索兒一前一后,警惕的注視著周圍的一切。
不遠處,兩個蠻子正在大聲的說話,不知道說到了什么,兩人放聲da小。如果注意聽,能聽得出他們的笑聲有些干澀,有些緊張。
他們知道魏霸等人的存在,他們站在這里就是為魏霸等人突出重圍做掩護。他們大聲說話,只是告訴那些巡邏的吳軍,這里是他們負責的范圍,一切安好,無須擔心。可是如果吳軍走近,或者那些神犬叫一聲,一切都會真相大白。
魏霸等人迅速的離開了,消失在密林之中,相夫走在zuihou,沖著那兩個如釋重負的蠻子擺了擺手,手一揚,扔過來一個東西。其中一個蠻子接住,看了一眼,頓時大喜。
是一塊金子。
“精夫,這怎么好意思?”
“神將賞你的。”相夫笑著看了一眼魏霸消失的方向,泰然自若的說道:“等我們打了勝仗,戰利品不知道要多多少倍呢,這點金子小意思。”他拍拍那個蠻子的肩膀:“小心些,不要被吳狗發現了。”
“精夫放心,那些吳狗傲得很,不會注意我們的。”蠻子將金子揣進腰里,喜滋滋的問道:“精夫,什么時候帶著我們發財啊?我們也想跟著神將呢。跟著這些吳狗,天天看他們的臭臉,鳥都快憋炸了。”
“快了。”相夫再次拱手,轉身匆匆離去。那兩個蠻子互相看了一眼,得意的笑了笑,哼著小曲,悠哉游哉的走開了。他們轉了一圈,回到營地,徑直來到部落精夫的大帳。精夫正在等他們,一見他們就問道:“如何,有沒有被吳狗發現?”
“精夫放心,一點破綻也沒有。”蠻子掏出黃金,雙手送到精夫的面前:“相夫精夫說,這是神將賞的,以后打了勝仗還有。”
精夫接過黃金,在手里掂了掂,滿意的說道:“嗯,這個神將不管是真是假,大方卻是沒話說,比那些眼睛長在頭頂上的吳狗好多了。嘿嘿,只怪老子當時一時糊涂,居然信了槐根那王八蛋的狗話。他能不仁,就不要怪我不義,總有一天,老子要砍下他的腦殼,送給神將當個見面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