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溫很滿意,費祎等人卻很擔心。把張溫送到客驛后,費祎立刻趕了回來,很直接的問諸葛亮道:“丞相,這樣合適嗎?”
諸葛亮此時的臉上沒有一絲笑容,他擺擺手,示意費祎坐,又對馬謖說道:“幼常,你把情況對文偉說一遍。”
“喏。”馬謖應了一聲,取出一卷帳簿,交給費祎。
費祎接過來一看,是去年蜀漢最新的上計報告,連忙翻開看了起來。他離開隴右的時候,隴右之戰還沒有結束,最后的戰果、損失他都不太清楚,現在看到這份上計報告,這才知道蜀漢現在有多緊張。北伐付出了多大的代價,又面臨著多大的困難。
總之一句話,以蜀漢的國力,無法支撐兩線作戰,更遑論是三線作戰了。兵力上也許勉強夠用,但是經濟上卻不允許。作戰不僅僅需要人,還需要大量的財賦,士卒要吃糧,要穿衣,要有武器,各種軍械消耗,這些都是錢。正常養一個兵,一年需要兩萬錢,少了不能少也要一萬多。現在關中就有三萬主力,房陵三萬,永安、江州是五萬,總共十一萬兵,這幾乎是蜀國能夠調動的機動兵力的全部。僅是養這些兵,每年就需要十二億到二十億的財賦支出。還沒包括各郡的常備兵。
整個益州的財賦收入才多少?劉備入益州以來,諸葛亮苦心經營,最好的年份不過十億,去年因為大批的勞動力從軍,收入大幅度減少,只有不到六億。除去各項開支,每年節余也就是兩億左右。長達兩年的北伐,真正的戰斗不過半年,就把諸葛亮前幾年積存下來的物資、財賦耗得七七八八。
收入支出嚴重不成正比,這仗還能打嗎?
“于今之計,聯合吳國伐魏,把主戰場轉移到襄陽,讓益州有個喘息的機會,也好騰出手來,好好經營關中,才是唯一的出路。”馬謖解釋道:“丞相要與孫權結盟,也是不得已的辦法。否則,別說是三線作戰,就是兩線同時開戰,用不了三年,我們就會被拖垮。”
費祎長嘆一聲,掩上了帳簿:“可是,這樣一來,荊襄成為主戰場,吳懿、孟達立了功,朝廷上又會派系林立,各謀其利,掣肘之人更多,丞相的興國大業,又如何實現?丞相,這是飲鴆止渴,非長久之計啊。”
諸葛亮苦笑一聲:“我知道這是飲鴆止渴,可是現在我已經要渴死了,只有鴆酒可飲。為了能多爭取一點時間,我也只能飲下這鴆酒了。否則,孫權迫于曹魏壓力,對我發動進攻,我又能如何?”
費祎長嘆不已,無可奈何。他也知道蜀漢的經濟無法長期支撐大規模的戰爭,可是不看這些帳簿,他也想不到困難會這么大。諸葛亮為了爭取緩沖的時間,愿意承認孫權稱帝,也就是無奈之下的選擇。畢竟孫權稱帝倚仗的是他的實力,不管你同意與否,都無法真正改變結果。
“文偉,戰船的事,究竟是怎么回事?”諸葛亮打斷了費祎的思考,有些不悅的問道:“到現在為止,房陵那邊也沒有任何報告,如果不是你事先通知我,面對張溫,我就要出丑了。”
費祎皺了皺眉:“這件事,我也知之有限,還是魏霸主動通知我的。他說他要尋找戰機,主動出擊襄陽,刺激吳魏,讓他們反目成仇。曹魏打造戰船的事,就是一個契機。至于……”費祎沉吟了片刻:“至于這個新戰船的技術是他故意放出去的,還是不小心泄漏的,我也說不準。”
“丞相,會不會是他身邊的那個夏侯徽泄漏的?”姜維忽然提醒道:“夏侯徽可是魏人。”
“伯約,不要胡亂猜測。”諸葛亮打斷了姜維:“魏霸是個謹慎的人,他不會犯這樣的錯。”
費祎搖搖頭:“丞相,我倒覺得伯約說得有點道理。不過,我覺得這也許是魏霸故意的,他就是要引起孫權的警惕。從現在的情況來看,這正符合我們的希望。只是這么做,曹魏的水戰實力更強,無異于養虎為患啊。”
諸葛亮眉心微蹙,沉默了片刻,擔心的說道:“如果夏侯徽真是魏人的細作,那魏霸把她留在身邊,可就太危險了。萬一夏侯徽起了歹意,害了魏霸性命,那可如何是好?”
馬謖忽然笑了一聲:“丞相擔心的是,我看魏子玉別的都好,就是對身邊的人不夠警惕。上次是彭家那女子,現在是夏侯家的女子,他還真是不長記性。”
費祎、姜維也笑了起來,本來有些沉悶的氣氛變得輕松了些。
“人有所長,必有所短。”諸葛亮打斷了他們,眉頭輕鎖:“少年戒之在色。我聽說夏侯徽是個漂亮女子,魏霸大概是被她的美色所惑,卻忘了色字頭上有刀。”他想了想,突然說道:“幼常,你趕到房陵去一趟,和魏霸好好的談一談,不要讓他再沉迷下去。女子首重在德,沉迷美色,不是大丈夫所當為。”
馬謖愣了一下,拱手應諾。
“解決了這件事之后,你就留在房陵,與魏霸一起協助吳懿,好好的籌備一下。如果時機合適,襄陽之戰也許是個契機。”
費祎問道:“丞相,你真要把吳魏都吸引到襄陽來?”
“為何不可?”諸葛亮反問道:“如果能用三萬兵牽制住魏吳雙方,對我來說,這是最好不過的結果啊。我擔心的只是弄巧成拙,打虎不成,反被虎傷。魏霸畢竟太年輕了,曹睿、孫權,都非易與之輩,他們身邊的謀臣良將更是不可小視。陸遜、司馬懿,哪個不是人杰?想擺弄他們,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不過,吳懿穩重,孟達雖然反復,用兵卻也在行,魏霸年少,機智百出,再加上幼常的深謀遠慮,小心運作,未嘗不能以輕馭重。”
他看著馬謖的眼睛:“幼常,你肩上的擔子很重啊。”
馬謖躬身領命:“喏。”
費祎看看諸葛亮,再看看馬謖,心里有些不安。他從這短短的相處時間看得出來,諸葛亮固然有所變化,可是和馬謖的變化相比卻微不足道。馬謖以前是多么張揚的一個人,現在卻變得沉默寡言。更讓費祎擔心的是,他和諸葛亮之間的那種默契不見了,兩人相敬如賓,全無往日那種托以心腹的感覺。
他看了諸葛亮一眼,諸葛亮的眼中有些無奈,卻什么也沒說。
馬謖和張溫一道,順江而下,然后在秭歸分手。張溫自然是帶著諸葛亮的條件喜滋滋的回江陵向孫權報喜,馬謖卻折道向安橋塞,直奔房陵。得知魏霸等人在筑陽,又馬不停蹄的趕往筑陽。
一到筑陽,馬謖便有些意外。筑陽大營旌旗招展,老遠就能聽到操練的士兵們的吶喊聲,那整齊的吼聲中透出的是求戰的渴望,是立功的迫切心情。這份渴望讓馬謖忽然間有些感動,仿佛又想起什么。
馬謖看到吳懿的時候,吳懿正在觀看孟達指揮攻城。在漢水旁,建起了一面城墻,大約有二十步寬,兩丈高,雖然只是一段,卻設施齊全。城上防守的士卒守得認真,城下進攻的士卒攻得激烈,幾乎嘶啞的吼聲讓人很難想像這只是一場模擬戰。那一個個從城頭摔下來的身影,和真正的攻城戰沒什么需要。
戰鼓聲響起,攻城停止。孟達臉色鐵青,須發賁張,扯掉頭盔,跑過去一腳把臨陣指控的鄧賢踹倒在地,揮起馬鞭就抽,抽得鄧賢連聲慘叫。
“你豬腦子啊?跟你說過多少遍了,要一鼓作氣,一鼓作氣。有人上了城,為什么不全力猛攻?”孟達抽了兩鞭,氣喘吁吁的罵道,看起來比親自上陣攻城的鄧賢還要累。他鞭指城頭,破口大罵:“就你這樣子,還想攻破襄陽、樊城?你回家抱孩子算了,別給老子丟人。”
馬謖目瞪口呆。他知道鄧賢是孟達的外甥,孟達待他如親生兒子一般,當著這么多人的面猛抽,鄧賢的面子還哪兒擱?不過就是個演習嘛,至于這么賣勁?
馬謖正想著,吳懿和魏霸快步走了過來。老遠的,吳懿的老臉就笑得像朵花:“哈哈哈,幼常,幼常,你可來了。”
馬謖莫名其妙,心道你知道我要來嗎?
吳懿走到跟前,一把拽住馬謖的手,親熱得像是多年未見的老朋友。魏霸跟了過來,微笑著向馬謖躬身施禮。吳懿一手拉著馬謖,一手拉著魏霸,仰天大笑:“哈哈哈,丞相真是夠意思,丞相府兩代俊杰都送來幫我了。我要是不打下襄陽,給曹睿小兒一個教訓,如何對得起丞相的厚意啊。”
馬謖明白了,用目光詢問了一下魏霸。魏霸無奈的聳聳肩,給馬謖回了一個眼色。馬謖微微一笑:“將軍說笑了,有子玉在將軍身邊,將軍足以建立奇功。我不過是來拾遺補缺,向將軍學習的。”
吳懿大笑。他不等馬謖開口,就先咬定諸葛亮對他寄予厚望,馬謖很識相,沒有當面反駁他,這就夠了。他拉著馬謖的手,一邊走一邊笑道:“來,幼常,看看我們練兵的情況,提提建議。”
馬謖指了指孟達:“這……是怎么回事?孟將軍好象真的生氣了?”
“就是要他生氣。”吳懿故意湊到馬謖耳邊低語道:“不把他的火氣撩撥上來,到時候他怎么肯賣力?幼常你說是不是?哈哈哈……”
馬謖緊緊的閉上了嘴巴,不再多說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