詔書傳到魏家莊園,魏家莊園頓時亂了套,一向機智的張夫人也有些手足無措。
劉禪是什么樣的人,張夫人原本不是很清楚,不過到了成都之后,卻聽人說了不少。總之而言,他不是個惡人,卻也算不上聰明,他就是一個普通的年輕人,常人有的優點,他也可能有,常人有的缺點,他更是不少。
比如好色。
作為一個二十出頭,養尊處優的年輕人,他有好色的本錢。作為一個君臨天下的皇帝,他有好色的條件。皇宮里從來就不缺美貌女子,比如張皇后就是一個美女,她繼承了她父親張飛的相貌和才氣,又遺傳了母親夏侯夫人的溫婉性格,是一個德容俱工的好女子。可是劉禪卻不滿足于此,反倒是看上了張皇后身邊的侍女王氏,還生下了一個兒子,也就是現在的皇長子劉璿,反倒是張皇后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任何動靜。
除了皇長子之外,剛出生不久的皇次子劉瑤也是一個不知名的宮女所生。
從諸多跡象表明,劉禪就是一個隨心所欲,不按規矩辦事的人,甚至在某種程度上,他就是要和規矩對著干,什么不能做,他就偏要做什么。張夫人不知道這些傳言是真是假,究竟是劉禪的確就是這樣的人,還是某些人出于一定的目的中傷他,張夫人不太清楚。可是對劉禪招夏侯徽入宮的事,她卻是一萬個不愿意。
她可以屈從于諸葛亮的意志,早點確定夏侯徽妾的身份,避免與魏國結親,以免影響魏霸和魏家在蜀國的發展。她也有把握向魏霸解釋,以免他做出于人于己不利的選擇。但她不敢讓夏侯徽進宮見駕,萬一夏侯徽在宮里出了點事,不僅是魏家的恥辱,她更無法向魏霸交待。
可是詔書到了,她又怎么敢不讓夏侯徽進宮?這可是抗詔。難道你還能說我對皇帝你不放心。所以不能讓夏侯徽入宮?
縱使精明如張夫人,面對這份詔書,一時也亂了方寸。想來想去,她一面設法拖延,一面火速趕到了隔壁的諸葛莊園,求見諸葛亮的夫人黃月英。
黃月英聽了之后。也非常意外。她并不知道夏侯玄入宮的事,一點準備也沒有。在短暫的思索之后,她反倒安慰張夫人說,你想得太多了,張皇后遠離家鄉,沒什么親人。夏侯徽是她的遠房表妹,皇后想見見她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聽了這句話,張夫人忐忑不安,卻又不好再說,只好退了回來。她臉色陰郁的回到府中,夏侯徽已經打扮好了,整裝待發。看到花容月貌的夏侯徽。想到可能的嚴重后果,張夫人的眼角就不由自主的亂跳。她想了想,搖頭道:“媛容,你打扮得……太整齊了。”
夏侯徽笑了,對著張夫人欠身施了一禮:“夫人剛去必是去了諸葛府吧。”
張夫人眼神一緊,猶豫了片刻,還是點了點頭。
夏侯徽又說道:“黃夫人一定沒有給你任何有用的建議,否則,夫人不會這么緊張。”
張夫人盯著夏侯徽,沉聲道:“媛容果然是聰穎過人。這么說來,你對進宮之后的事有準備了?”
“我對宮里的事一無所知,又哪里談得上什么準備。我不過是對黃夫人的心思有所準備罷了。”
張夫人心頭一動,揮手斥退下人,緩和了口氣。低聲說道:“媛容,此話怎么講?”
她之所以在魏家能夠一言九鼎,甚至連魏延對她都言聽計從,無非是因為她出身南陽張家支庶,在對世態人情的洞察上有獨到之處。到了成都之后,經過與黃月英的交往,她明顯感到自己的見識和眼界不如黃月英,再加上諸葛亮的權勢亦非魏延父子所能匹敵,所以她對黃月英敬重有加。現在黃月英不幫她拿主意,讓她獨自面對皇帝的時候,她自然亂了方寸。畢竟現在要面對的不是普通家族,而是天子——哪怕是名義上的天子,她從來沒有與皇帝打交道的經驗,心里難免有些不安。此刻看到鎮定從容的夏侯徽,她才意識到對這種事來說,有經驗的人絕不僅僅是黃月英,眼前的夏侯徽可能更甚一籌。
蜀漢雖說名義上是繼承漢室,可是要論規模的實力,又怎么可能和魏國相比。
“黃夫人的心思如何?”
“黃夫人的心思不過是想把魏家納入荊襄系之內,納入丞相的操控之中罷了。如今父親大人身任鎮北大將軍,都督關中,已然是一方重將。夫君子玉和兄長又剛剛在房陵立功,魏家聲勢日升,已經是荊襄人中難得的翹楚。若再與魏國結親,有了強援,將來又豈是其他人所能匹敵的?”
“魏國能成為我魏家的強援?”張夫人語帶譏諷的說道。
夏侯徽面不改色,平靜的說道:“夫人,家父生前可是魏國的鎮南大將軍,目前在荊襄一帶的將士大多曾經在家父的麾下征戰過。不管是在房陵,還是將來出荊襄,我的身份多少能夠幫上一點忙的。”
張夫人遲疑了。
這次襄陽之戰,蜀國雖說是以小搏大,但損失是避免不了的。魏家武卒在關中之戰時已經損失不少,現在是死一個少一個,至少在三五年內,武卒的數量不可能恢復到關中之前。武卒受損,就要用其他力量來補充,最大的兵力來源自然是降卒。能不能收攏降卒的心,一方面當然要恩威并施,另一方面也需要一定的凝聚力,夏侯徽的身份的確是一個不可忽視的籌碼。
更讓張夫人心動的是,魏霸短期內不可能領兵,現在在房陵的正是她的兒子魏風。魏風和魏霸兄弟情深,如果有可能,魏霸一定會毫不猶豫的幫助魏風,那么夏侯徽的身份也就能給魏風帶來好處。
一旦涉及到兒子魏風,張夫人就難以拒絕了。她雖然清楚夏侯徽可能也有她自己的目的,但是她無法拒絕這個誘惑,黃月英這些天來的提醒和警告全部付之東流。她不想讓夏侯徽看破自己的心動,轉過身去,故意搖搖頭說道:“可是這樣一來,我魏家交通外國,豈不是對子玉的仕途有礙?”
夏侯徽應聲答道:“我的姑母可曾影響車騎將軍的仕途?”
張夫人沉默不語。
“夫人,子玉不僅是我的夫君,對我寵愛有加,更于我有救命之恩。我既然以身相從,就不會對他不利。我夏侯家雖然不及南陽張家底蘊深厚,禮義廉恥卻還是懂得的,請夫人相信我,莫被外人所惑。”
看著誠懇的夏侯徽,張夫人咬了咬牙,握關夏侯徽的手,輕輕的拍了拍:“那媛容你自己要小心些。”
“多謝夫人。”夏侯徽欠身再拜,安慰的笑了笑,轉身來到前堂,對等得已經有些不耐煩的宦者點頭致意,款款的登上了宮里來的馬車。
張夫人登上小樓,看著馬車粼粼遠去,消失在濃密的樹蔭之中,不由得暗自嘆了一口氣。她轉過頭,又看了看遠處成片桑林中掩映的小院,臉色慢慢的陰沉下來,眼中閃過些許失落。
“夫人,你怎么了?”環兒敏銳的覺察到了張夫人情緒的變化,關心的問道。
“沒什么,和她們一比,我就像一只土雞瓦狗,不堪一擊。”張夫人有些沮喪:“活了四十多年,今天才真正體會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車廂內,夏侯徽一動不動的端坐著,對斜坐在角落里侍候的宮女詫異的目光視若未見,臉上沒有一絲笑容,也看不出一星半點的緊張。她雙手攏在寬大的衣袖中,摩挲著這幾日采桑養蠶磨出的老繭,想著這幾日和張夫人、黃月英相處的情景,不禁暗自發笑。
她和張夫人的交鋒從她走入魏家莊園的那一天就開始了。這幾個月來,她一直沒有展露鋒芒,哪怕是張夫人故意刁難她,她都毫無怨言的接受了。張夫人說,魏家的女人都要學女紅,于是她就學女紅;張夫人說,魏家的女人都要會織布,于是她就學織布;張夫人說,魏家的女人都要洗衣做飯,于是她就學洗衣做飯;雖然這些事她從來沒看到張夫人本人甚至她身邊的侍女環兒做過,但是她卻沒有反駁一句,哪怕是阿母鄧氏憐惜她,她也不會偷懶。
她就是不想讓張夫人找到處置她的借口。
來到成都,魏家莊園與諸葛亮的莊園比鄰而居,與諸葛亮的夫人黃月英見面之后,張夫人頓時矮了一截,唯黃月英所命是從。黃月英一句話,原本一直在等和親結果的張夫人就正式確定她的身份是妾,她就成了魏霸和諸葛丞相較力的戰場。她也沒說什么,因為她知道自己沒有任何說話的資本,可是現在機會來了,蜀漢的皇帝召她入宮見駕,觸到了張夫人的底線,她終于有了說話的機會,輕輕巧巧的幾句話,就將張夫人的防線擊得粉碎。
幾個月的相處,一直是張夫人在進攻,她在防守,看起來落盡了下風。可是進攻的人會露出破綻,暴露自己的實力,張夫人的所有弱點都在她的眼中,如今形勢轉換,終于輪到她出手了,已經被她掌握得一清二楚的張夫人又如何是她的對手。
她更清楚,她的敵人從來就不是張夫人,而是黃月英,正如魏霸的敵人不是魏風,而是諸葛亮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