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知道被皇帝陛下邀請同去是一種難得的榮耀,魏霸還是婉拒了。宮里的美女雖多,卻不是他的菜,更何況這事要傳出去,那他的名聲可就臭了,佞臣二字是一輩子也甩不脫的惡名。他笑道:“陛下,臣在宮中數日,也不知道家中如何,懇請陛下恩允,容臣回家休沐一天。”
劉禪有些怏怏,放下酒杯嘆道:“唉,你們在宮里厭了,可以回家休息休息。朕的家就在這里,就算是厭了,又能逃到哪里去?”
魏霸聽得心里一軟。細說起來,劉禪這個皇帝也不過是個高級囚犯罷了,宮城再大,一年到頭都呆在里面,也會讓人厭倦。他心思一動:“陛下,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為何不召諸王前來一起共飲?若是擔心動靜太大,請皇后、皇子前來,也能熱鬧一些啊。”
劉禪眉頭輕鎖,想了片刻:“你說得對,諸王就算了,想必他們現在自己喝得正開心,未必有心情來陪朕。耗子,請皇太后、皇后來共飲賞月。”
黃皓應了一聲,先安排人準備案幾,這才轉身去請。魏霸起身行禮道:“陛下,臣在此多有不便,容臣先告辭。”
劉禪瞄瞄他,話里有話的說道:“你可不是外人,為了你和親的事,皇太后親自過問,皇后也多次關心,你難道不向他們致意就走?”
魏霸嘿嘿一笑,不再堅持要走。正如劉禪所說,他有必要向皇太后表示一下謝意。
“你知道朕為什么不招諸王來嗎?”劉禪故意冷笑了兩聲:“皇太后下詔,要為魯王與東吳聯姻。你可是不知道,魯王可把你恨上了。他要是來了,只怕酒喝不成,還會揍你一頓解氣。”
魏霸“驚悚”不已:“那臣當如何是好?”
“嗯。魯王是朕的弟弟,你是不能還手的。再者,這件事雖然不是你決定的,卻也是你惹起來的,他要揍你一頓,也自有道理。依我看,你就自求多福吧,哈哈哈……”
劉禪說到開心處,笑得花枝亂顫。一臉的紅光。直到皇后奉著皇太后走進來,他才勉強止住了笑容。皇太后看著他紅潤的臉龐和眼中掩飾不住的笑意,也忍不住的問道:“陛下何事如此喜悅?”
劉禪不敢怠慢,連忙上前行禮,一本正經的說道:“回母后。這些日有魏霸伴讀,兒于治國又有心得,是以喜悅。”
“是嗎?”皇太后半信半疑的看了劉禪,點了點頭,走到席上坐下,這才淡淡的說道:“這么說來,倒的確是個值得高興的事。你說說看。卻有哪些心得啊?”
劉禪面不改色,偏過頭,沖著站在他身后的魏霸揮了揮衣袖:“魏侍中,還不向太后稟報一下最近的讀書心得?”
魏霸無語。只得上前,把這兩天讀書的心得簡略的說了一遍,當然免不了一些仁義治國的套話。皇太后靜靜的聽著,最后點了點頭:“魏侍中不愧是后起之秀。讀了幾天書就能有這樣的見識,難能可貴。不過。治國可不是僅僅讀書就能學會的,還要學會處理實際的政務。”
“謝皇太后教誨。”魏霸恭敬的應道。他非常清楚,這位皇太后不顯山不顯水,不代表她就什么都不懂,看看吳懿那個老狐貍有多狡猾就能知道陳留吳家的底蘊。
“魏霸,以后要用心輔佐陛下,不可懈怠。”
“唯!”
“嗯,政務的事,就說這些,老婦要是再說,只怕酒就要涼了,也惹人生厭。”皇太后溫和的笑道:“皇后,魏霸輔佐陛下學習有功,你代老婦賜酒一杯吧。”
一直枯坐在一旁的張皇后沒有料到皇太后會有這個命令,一時有些茫然,過了一會兒,才突然醒悟,連忙從宮女的手中接過酒杯,起身遞給魏霸。魏霸誠惶誠恐,連忙接了,一飲而盡。皇后也有些局促,臉上飛起一抹緋紅。劉禪看看魏霸,又盯著張皇后看了好一會,撓了撓頭,厚厚的嘴唇動了動,卻什么也沒說。
魏霸隨即向皇太后、皇后敬酒,為皇太后祝壽。皇太后心情不錯,又問起了關中、襄陽的戰事。魏霸打足精神,把故事講了一遍,當然沒忘了重點講述一下車騎將軍吳懿指揮若定的英明,羽林左監關興、右監張紹當者披靡的武勇。
皇太后聽得滿意,連連點頭。張皇后也聽得入神,不自然的盯著魏霸看。她雖然是個皇后,可是在宮里實在沒什么地位,劉禪平時也想不到她,絕大部分時間她都是一個人坐在椒房殿發呆。今天這個宴會雖然規模并不大,對她來說卻是非常難得的娛樂,特別是魏霸把襄陽的戰事講得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更是她難得的經歷。聽到緊張處,她握緊了拳頭,屏住了呼吸,瞪圓了眼睛,整個人都變得靈動起來,看得劉禪納悶不已,這還是平時那個沉默寡言、不苛言笑的木頭人嗎?
陪人喝酒最難受,皇太后、皇后都很開心,劉禪也難得的過了一個熱鬧的晚上,魏霸卻累得半死。直到戍時初刻,魏霸才擺脫了意猶未盡的皇帝陛下,拖著疲憊的腳步出宮回家。為了表彰他的功勞,皇太后親自下令長樂太仆安排了車馬送魏霸回家。
上次是與丞相同車回家,這一次是皇太后專門派車送他回家,魏霸自己沒有在意,可是魏家卻一下子轟動了,把這當成一個莫大的榮耀。魏霸到家時,赫然發現一大群弟弟妹妹們都站在門口等他,激動得小臉通紅。
魏霸很詫異,下了車,在小腦袋上一個個的拍過去。“怎么還不睡覺?”
“我們知道阿兄今天要回來,專門等著呢。”小丫頭蘭兒拽著魏霸不松手,一邊打著哈欠一邊說道:“阿兄,你怎么這么晚才回來?”
魏霸很無奈:“沒辦法,阿兄要公務要辦啊。你們都去睡覺吧,睡得太遲了長不高。”
一幫丫頭小子們聽了。這才戀戀不舍的各回各房。魏霸去向張夫人和鄧氏請了安,這才回到自己的院子,走過西跨院時,卻看到里面還亮著燈,不由得停住腳步,遲疑了一下,舉步走了過去,抬手敲門。
“誰呀?”里面有人答應,緊接著腳步聲響起。門被拉開了,露出一張有些憔悴的臉和疑惑的眼睛:“你是……”
“李君欽仲么?”魏霸笑道:“在下魏霸。”
李譔一聽,恍然大悟,連忙拉開門,一邊將魏霸往里面讓。一邊拍了拍額頭,慚愧的說道:“原來是魏侍中,你看我,連這都沒想起來。”
魏霸含笑不語,走到書案前,看著案上的那堆圖紙和機械模型,笑道:“李君真是廢寢忘食啊。”
李譔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侍中的機械之術。我是見獵心喜,日夜琢磨,如獲至寶。今天被一個問題難住了,百思不得其解。以至于看到侍中居然都沒認出來,實在是慚愧。”
“沒事沒事。”魏霸很自然的坐在客位,拿起案上的那張圖紙,笑道:“有什么疑義。我們可以互相切磋揣摩,互相增益嘛。李君。可有興趣?”
李譔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我當然是求之不得,只是侍中剛剛回府,這……不太方便吧?”
“沒關系。”魏霸沖著身后的魏興說道:“去通知夫人一聲,就說我和李君聊聊再過去,讓她不要等我,早些歇著吧。”
魏興應了一聲,轉身去了。李譔這才落座,拿過圖紙,向魏霸請教。魏霸一一解答。他們正說得開心,門開了,鈴鐺捧著一只食案走了進來,將一些酒食擺在案上,說是夏侯徽特地讓她送來,讓魏霸和李先生享用的。
魏霸倒沒什么,李譔卻是感激莫名,連聲致謝。鈴鐺走后,李譔對魏霸大贊夏侯徽有大家風度,持家有道,待人有禮。魏霸笑著,他從李譔的話里聽得出來,夏侯徽最近在府里的地位日見提高。特別是最近在籌備為魏風迎親的事情上,夏侯徽表現出了高明的統籌能力,博得了整個魏家的敬重。
“李君,在這兒住得還習慣嗎?”
“習慣,習慣。”李譔哈哈一笑:“魏侍中,我跟你說句沒出息的話,你要是不嫌棄,我現在就把尚書令史給辭了,專門到你府上來做西席。”
魏霸眉頭輕輕一挑:“我倒是求之不得,只是李君放棄仕途,不覺得可惜嗎?”
李譔笑容一斂,沉默了片刻:“有什么可惜的,我這人為人輕佻,不得官體,在仕途上終究不會有什么出息的。既然如此,不如求個自在,也好讓上官眼前清靜一些。”
魏霸明白了。這個李譔看來在仕途上很不順利,已經有些絕望了。他的上司尚書令陳震正是荊襄系中的人,而且是諸葛亮的死忠,排擠壓制非荊襄系是不遺余力。李譔不僅是個益州人,而且又是個技術人才,對官場上的那些講究很不習慣,不入陳震的眼也就是意料之中的事了。到了魏府,他如魚得水,既清閑,又可以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樂不思歸,也是正常。
不過,魏霸有自己的考慮,這人是個人才,愿意主動投靠,那當然是好事。可是他要就此放棄仕途,恐怕也是一時沖動,將來難免后悔。
“這件事不是小事,還是先等等再說。世事多變,以李君大才,將來未必就沒有青云直上的機會。”
“我也希望能借侍中的吉言,將來能為陛下盡忠,為國效力。”李譔拿起酒杯,敬了魏霸一杯酒。“魏侍中,你還是先教我怎么計算這個力臂的長短吧。我粗略能看出來些門道,具體的計算方法卻一直搞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