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說,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不過那是對男人的要求,對女人來說,天下太大,國也太空,唯有家與身是最現實的。作為家中的主婦,要為家堊族做考慮,做為家主的女人,要為自己的位置費心思。至于國與天下,那還是由男人去操心吧。
夏侯夫人最操心的事就是三個兒女,就是張家的前程富貴。
經過諸葛亮多年的整治,荊襄系在蜀漢朝堂上已經是當仁不讓的最大利益集團,其他人基本都靠邊站。元從系早就沒落了,東州系也被打擊得抬不起頭來,巴蜀系也看不到什么出頭的希望,要想保住富貴,就只能依附荊襄系。
夏侯夫人就是這么做的,在關家、馬家在暗中支持魏霸的時候,她一直保持不動,就是不想激怒諸葛亮。她非常清楚諸葛亮的手段,與諸葛亮做對絕不是明智的選擇。與關家不同,張家在宮里有張皇后,榮寵不衰,沒有必要像關家一樣搏命。
可是,夏侯徽的幾句話戳中了她的要害。丞相年事巳高,身堊體又不好,很難說還能活幾年,馬謖最有可能接替丞相之位,與諸葛亮依靠荊襄系,本人不是荊襄系的情況不同,馬謖是荊襄系的名門大族,他領導荊襄系名正言順,沒有任何人能夠挑戰他的地位,他也不需要拉攏其他人來做陪襯。張家對于諸葛亮的作用在馬謖身上沒有任何意義。馬謖和張家也沒有任何來往,就是明證。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更大的問題:皇后無子。一旦馬謖當政,他完全有可能利用這個理由廢黜皇后,重立一個荊襄系的女子為后,到了那時候,張家還有什么依靠可言?
皇帝劉禪?還是算了吧那貨就是個傀儡,何況他和皇后也沒什么感情可言。
上一次拒絕夏侯徽,是因為任何人都看不出魏霸有成功的希望,五溪明顯就是一個陷阱。現在魏霸大獲成功有望割據武陵,父子兄弟都成了手握重兵的重將,她再拒絕夏侯徽,是不是太過保守了?正如夏侯徽所說,什么事都不可能萬無一失要想一點風險也沒有,只會失去機會。魏風即將成親習堊家的女兒將入主魏家,關鳳又將嫁給魏霸做正妻夏侯徽又有孕在身在魏家的獨特地位很快就會一去不復返,此時再拒絕夏侯徽,以后也許就沒機會了。
“娛容,你有信心?”
“我當然有信心。”夏侯徽莞爾一笑:“我對他的信心,超過任何一個人。1
“什么?”劉禪以令人難以置信的敏捷跳了起來兩只不大的眼睛瞪得溜圓,圓臉上的每一塊肉都在晃動。“你是說……阿母有可能會來成都?”
“是呢,是呢。”張皇后笑著將劉禪按了回去,把事情的經過大致說了一遍。“就算是阿母要來成都,你也不要這么激動吧,更何況現在還沒有定論,魏侍中雖然提出了要求孫權卻還沒有最后答應,有些變數也是說不準的。1
“哦。”劉禪眨了眨眼睛似乎意識到了其中的難處,卻依然興奮不巳。他轉了轉眼睛:“要不……朕給魏霸下一道密旨,如果孫權不同意,就把潘淤那些人全殺了。”
“依我看,只要丞相不反對,就算陛下不下密旨,魏侍中也會這么做。”張皇后笑道:“為了逼陸遜答應這個條件,魏侍中冒險出擊辰陽,一把火燒掉了陸遜的所有存糧,這才逼得陸遜、潘湃走投無路,答應向孫權請示呢。”
“嘻嘻,魏霸是個忠臣,朕喜歡他。”劉禪手舞足蹈的說道:“這么多人,就他還記得朕的心思。”
“魏侍中是忠臣,可是忠臣也難做呢。”
“這話怎么說,誰想對他不利?”劉禪一驚,壓低了聲音:“是不是丞相?”
張皇后晾了他一眼:“你就這么想丞相的?”
劉禪嘿嘿干笑了兩聲,沒有再說什么。他非常清楚張家和諸葛亮的關系,在張皇后面前說丞相不好并不合適。見劉禪這副神情,張皇后立刻知道自己說錯了,連忙解釋道:“陛下,你有沒有想過,阿母如果來了成都,她住在哪里?”
“當然住在宮里。”劉禪不以為然的說道:“朕要給她安排最好的宮殿,讓她和朕呆在一起。”
“那太后怎么辦?”
“太……太后?”劉禪這才想起宮里已經有一個太后了。他為難的撓了撓頭:“這事……還真有些難辦,太后……應該不會反對吧。”
“太后會不會反對,臣妾豈能知道,這要陛下去問太后才行。”
張皇后笑道:“不過,太后知道陛下與阿母的情意,想必不會太過阻撓。只是陛下也要體諒一下太后的難處,要先行安排才好。”
“嗯,皇后你說得對,這件事,還真得好好籌備一下。劉禪深以為然,興奮的與張皇后討論起來。說實話,他雖然有熱情,卻沒多少手段,張皇后同樣如此,好在夏侯徽之前給她擬好了方案,現在拿出來一說,劉禪頓時對張皇后高看了幾眼。
在夏侯徽的遙控下,劉禪著意親近吳太后,找了個機會,把這件事對吳太后說了。宮里本來就沒什么利益可爭,皇帝陛下又難得這么認真的來商量,吳太后也沒為難他就松了口。一見吳太后點頭,劉禪非常高興,又陪著吳太后親親熱熱的說了一陣子話,把吳太后逗得合不攏嘴,連帶著看張皇后都多了幾分歡喜。
搞定了宮里的事,劉禪一門心思就等著諸葛丞相來請旨。他可不敢主動去問諸葛亮,在相父面前,他連呲個牙都不敢,只能耐心的等著。
然而劉禪雖然沒有主動問諸葛亮,可是他想要的結果卻通過董允的嘴傳到了諸葛亮的耳中。聽完董允的轉述,諸葛亮沉默不語,臉色卻非常平靜,非常得董允有些不安,不知道是不是說得遲了,丞相已經通過其他渠道知道了這個消息。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他就失職了。
會是誰呢?向朗,還是郭攸之?
“威公,你覺得如何?”沒等董允猜出答案,諸葛亮打破了沉默,率先向長史楊儀發問。
楊儀連忙欠身致意:“丞相,愚以為不妥。”
“說說你的理由。”諸葛亮擺擺手,示意楊儀放松一些。馬謖去了關中以后,楊儀重新任丞相長史,有了上一次的經歷,楊儀現在謹慎了許多,這件事又牽涉到魏霸父子,他不得不加倍小心,以免被諸葛亮認為是公報私仇,以私礙公。一有顧慮,難免有些拘謹,這份拘謹落在諸葛亮的眼里,卻是性格收斂的象征。是以諸葛亮并沒有像往常一樣嚴厲,反而讓楊儀放松一些。
“喏。”楊儀感激的看看諸葛亮:“丞相,愚以為,這次戰事,孫權損失慘重,已經無法對我們產生威脅,教訓—他的目的已經達到,正走進行安撫的時候。這時候逼孫權送回孫夫人,對他來說,無疑是一種羞辱。不管是孫權現在就拒絕,不是迫于形勢,暫且接受,將來再圖報復,對我們來說都不是好事。冤家宜解不宜結,我們的敵人是魏國,這時候和孫權結仇,實在不怎么理智。”
諸葛亮微微頜首,鼓勵的看著楊儀。楊儀心中一熱,又接著說道:“且魏霸此舉,亦有用心不良之處。他這是在討好一部分人,企圖拉攏他們”……”
楊儀一開口,就發現諸葛亮的嘴角有一絲不以為然的笑意,連忙訕訕的收住了話頭。
“你說的沒錯。”諸葛亮收起了笑容,淡淡的說道:“魏霸的確有些借這件事拉攏馮進、張威那些人,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從在房陵時與潘臍發生沖堊突時,我就看出了這個苗頭,現在不過是變本加利罷了。可是你們有沒有考慮過,為什么馮進、張威等人會支持他?他們以前可沒什么來往。”
楊儀皺起了眉頭。
“因為你們一直覺得他們是武人,不肯降尊紆貴,看不起他們。”諸葛亮變得嚴厲起來,“都是荊襄人,卻不能同舟共濟,現在被魏霸鉆了空子,與其說是魏霸的高明,不如說是我們的失策。威公,你覺得我說得對不對?”
“丞相所言甚是。”楊儀本能的回答道。
諸葛亮追問道:“那我們該如何應對呢?是強行打堊壓魏霸,還是與馮進、張南等人搞好關系,把他們爭取過來?”
楊儀鄂然的看著諸葛亮,對諸葛亮說出這些話,他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主動和那些武人搞好關系?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以前可是武人主動套近乎,他們都不愿意搭理。誰在壓堊制這些武人?說到底,還不是丞相你嗎,怎么現在突然掉了個?
“你們不要忘了,魏霸也是荊襄人,他和偉度(胡濟)、龔襲(董厥)還是同鄉。古有商相如以國事為重,對武人廉頗多有忍讓,這才能文武共濟。如今我們欲以一州之地興復漢業,是不是也應該放開胸懷,求同存異?如果連同是荊襄人的魏家父子都不能容忍,又談什么與吳人聯盟,難道孫權君臣比魏家父子更近嗎?”
楊儀目瞪口呆,他看看蔣琬,卻發現蔣琬無動于衷,仿佛早有預料一般。他不由得暗自悔恨,早知如此,應該事先和蔣琬通個氣,現在就不會這么被動了。丞相這不會是故意讓我難堪,要再次罷堊免我,讓蔣琬做長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