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霸冷笑一聲:“蔡侯紙了不起么?”
夏侯玄一驚,不復從容。“你……還懂造紙術?”
“你既然從成都來,就沒有問過媛容,我為魏家做的第一個提得上嘴的貢獻是什么?”
夏侯玄有些慌了。“不就是打制……鐵臿嗎?”
“看來你還真的不太清楚。”魏霸看看四周,雙手攏到嘴邊,沖著遠處的一個放牛娃叫了起來。“唉——小娃娃,過來一下下。”
那放牛娃正騎在牛背上,悠哉游哉的吹著短笛,聽到魏霸這一聲喊,一躍而下,飛奔而來,斜背在身上的書包拍打著屁股,啪啪作響。
“府君,有什么事?”
“帶書了沒?”
“帶了。”放牛娃一臉的興奮:“府君要考我學問么?我讀得可好了,已經讀到了《季氏十六》了。”
“今天不考你學問,借你的書,讓這位從洛陽來的大名士開開眼界。”
“洛陽來的?”那放牛娃眼睛一瞪,臉上頓時露出兇氣:“魏狗么?那我可不給他看。”
“別瞎說,他是我妻弟,大名士夏侯玄,聽說過么?”
“哦,原來是府君的妻弟啊,那勉強看得。”放牛娃緩了臉色,從書包里掏出一本書,雙手遞給夏侯玄,警惕的說道:“你小心點,弄臟了,我可要你賠。”
夏侯玄很無事。這蠻子就是蠻子,連府君大人的親戚都這么不客氣,就因為我是魏人?他打量著手里的書,不禁驚訝不已。他知道魏家有印坊,能夠印帳頁,不過沒聽說過印書本。手里這本《論語》很輕。從內容來看,應該是《論語》的最后一冊。書很輕,字跡印得清清楚楚,不比帛書差。
“這就是你印的書?”
“是啊,印刷之術和造紙之術是互相關聯的,我能搞出印刷術,還能搞不出造紙術?”魏霸一臉鄙夷的說道:“你們要想挑撥,也得拿點真東西來,拿一個蔡侯紙就來忽悠我。也太看不起我了吧。”
夏侯玄咂了咂嘴,什么也沒說。既然一個放牛娃都能拿出一本在洛陽也買不到的《論語》,印刷術又是魏霸的發明,那造紙術應該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拿這個來和魏霸做交易。的確有些不夠份量。
魏霸帶著夏侯玄在辰陽附近轉了一圈,特別領著他去看了學堂,看著寬敞的學堂,看著那些穿著漢人服飾,一本正經的跟著老來敏演禮的大小蠻子,夏侯玄非常驚訝。
“這些都是……蠻子?”
“你小聲點。”魏霸提醒道:“被他們聽見了,有你好看。”
夏侯玄連忙閉上了嘴巴。因為他看到那些蠻子彎腰行禮的時候,露出腰里別著的砍刀。
帶著夏侯玄看了一圈,魏霸回到太守府。考慮到武陵的實際情況,他把太守府從臨沅搬到了辰陽。在這里辦公。因為財力有限,他也沒錢去大修,只是利用了原有的縣寺,換了一塊牌子而已。看起來有些寒酸。夏侯玄看了一眼,便笑了:“你還是窮啊。”
“暫時的困難而已。”魏霸不以為然的說道:“漢高祖剛剛得天下的時候。連四匹同色的馬都配不起呢。我這點兒困難算得了什么。你看著吧,等我把嚴關拿下,打通了通往交州的商道,到時候就財源滾滾來了。”
“你要打通交州商道?”
“那當然。”
“那等你打通商道之后,能不能給我一點機會。交州的珍寶在洛陽很緊俏的。”
“是么?”魏霸上了心,不動聲色的打聽了兩句。魏國現在正全力以赴的奪回關中,怎么還有閑錢去買這些沒用的東西?他一打聽,這才知道這世上的事真是難說,魏國是緊張,可是不代表魏國的權貴們就愿意一起過苦日子,他們該享受的照樣享受,該奢華的照樣奢華,只是限于形勢,不那么張揚罷了。這其中還有人借著國家用兵西北大發橫財,鐵器是最緊俏的商品,而寶石珍珠之類的物品因為朝廷明令禁止,不僅沒有禁絕,反而成了某些特權者的專利,他們通過手中的權利壟斷經營,獲得了豐厚的利潤。
夏侯玄想打他的主意,也就情有可原(大鳳雛)了。
“可以,不過我不能白給你。”魏霸為難的說道:“你也知道,我手下要分肥的人也很多,我如果就這么給你好處,怎么堵別人的嘴?”
“我妹妹都給了你,還堵不住別人的嘴?”夏侯玄半真半假的斥道。
“那是兩碼事,我能拿媛容和你做交易嗎?”魏霸義正辭嚴的說道。
夏侯玄斜著眼睛打量了他半天,冷笑一聲:“我知道了,你說了半天,還是想我手中的蔡侯紙吧?明明想要,卻又不肯賣箭桿給我,這才繞了一個大圈,用交州商道來誆我。”
“誆你?有這個必要嗎?”魏霸不以為然:“天下大亂,有幾個能坐下讀書,你以為紙造出來的有多少市場?我不造紙,是不想做虧本生意。我如果想造,隨時都可以造出大量的紙來。你不愿意拿出來,我還不想要呢,你有別的東西可以換,那再好不過了。”
夏侯玄又好氣又好笑,他又不是傻瓜,魏霸的那點兒小心思,他心知肚明。不過,他現在的確沒什么東西可以和魏霸換的,明知魏霸是耍無賴,也只好捏著鼻子認了。
“那你可說話算數?”夏侯玄一邊說著,一邊掏出幾頁紙,遞給魏霸。
“放心好了。”魏霸接過紙,漫不經心的瞟了一眼,順手塞進了懷里。“其實吧,你不把這個給我,我也會把交州的寶貨賣到你們魏國去。這些東西又不能吃,又不能穿,還能換錢,多好的事啊。”
“嘿,你怎么不早說?”夏侯玄翻了個白眼。撫掌長嘆:“早知道就不給你了。”
“不給,你信不信我硬搶?”魏霸笑嘻嘻的摟著夏侯玄的肩膀,親熱的說道:“太初,我聽說你們前一段時間搞了個什么浮華案?”
“你這也知道?”
“我當然知道。”魏霸笑瞇瞇的說道。前一段時間,費祎給他送來一個消息,說魏國內部發生了一件大案,魏帝曹睿貶斥了一批擅長清談的名士,把那些喜歡清談心性,互相標榜名聲的名士趕出了朝堂。其中最著名的有十五個人,即所謂的四聰八達三豫,夏侯玄就是四聰之一,不過他是宗室,所以沒有受到太過嚴厲的懲處。多少還留了點面子。
其實魏國貶斥清談名士的方針不是現在才有的,當年曹操整治孔融就已經養成了這個風氣,用浮華的罪名可以掩蓋很多不能宣之于眾的矛盾,而且使朝廷看起來很務實。
“太初啊,咱們是一家人,就不說兩家話了。我現在呢,事情很多。幫手很少。諸葛丞相釜底抽薪,能用的人全部帶走了,剩下的都推到我這兒來了,這里面有能干的。也有混飯吃的,我還不能不接著。有些事,我需要人出面幫我處理,你有沒有興趣?”
夏侯玄瞪了魏霸一眼:“虧你說得出口。我可是堂堂的夏侯氏,能在你麾下聽命?我妹妹嫁給你。那是沒辦法,誰讓她命不好呢。你還想把我也拖進來?”
“你看你,把話說得這么難聽干什么?”魏霸聳聳肩:“我這也是給你機會。你在魏國混得不開心,如果不是因為你父親的遺澤,大概也和諸葛誕等人一樣被貶了。既然如此,為什么不來幫我對付孫權?我相信你們的皇帝陛下也會很樂意的。”
夏侯玄不屑一顧。魏霸無奈,只好退而求其次:“我把你當珍寶,你把我當敝履,那就算了,我不強求你。不過,你不是想要交州的珍寶嗎?有沒有興趣和我走一趟?”
“去交州?”夏侯玄詫異的說道:“馬上就是夏天了,正是瘴氣最盛的時候,你這時候出征,可不是好時機啊。”
魏霸嘿嘿一笑,擠了擠眼睛:“你怎么不想想我的部下都是一些什么人?”
夏侯玄如夢初醒。魏霸麾下全是山里的蠻子,他們對瘴氣什么的再熟悉不過了,對外人來說最危險的東西,對他們來說根本不是什么大問題。這個時候出征,正是敵人意想不到的時候,可以起到奇兵的效果。
“你對瘴氣有辦法?”
“瘴氣又不是什么神秘的東西,只有你們這些外行才畏之如虎。諸葛丞相征南中的時候,就是五月入瀘,摸索出了一套對付瘴氣的辦法。”魏霸笑笑,“所有人都以為夏天不宜出兵,我就偏要五月出兵,拿下嚴關,打通交州商道。我估計了一下,去半個月,回來半個月,中間再花十天左右攻城,總共一個半月,我估計等我回來,孫權還沒回過神來呢。怎么樣,有沒有興趣和我一起去,長長見識?”
夏侯玄興趣大增。魏霸出道以來,一向以奇詭的用兵為人稱道,曹魏在出兵之前,就專門考慮到他。聽說他在武陵,可能去不了關中,曹魏的將領多少都松了一口氣。天子曹睿派他來武陵,某種程度上也是看看他的情況,了解一下武陵戰事的經過,增加對魏霸的了解,為以后對陣做。現在能有今天在魏霸身邊,就近了解他的用兵思路,對他來說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好啊。”夏侯玄興致勃勃的說道:“只要你不怕泄密,我是非常愿意和你走一趟的。”
“那就再好不過了,你收拾一下,我們過兩天就出發。”
看著魏霸臉上那燦爛如五月陽光的笑容,夏侯玄的心頭卻飄過一朵陰云,我這么爽快的答應他,是不是有些草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