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弋是元勛之子,為人穩重,在諸葛亮身邊做事十多年,從來沒有出過差錯。不過也僅限于此,他在軍事上還是靠自學自悟為主。原本這也沒什么,大多數人都是如此,可是魏霸出道以后,迅速崛起,成為蜀漢軍界一顆冉冉升起的將星,很多人都認為這是因為他有父親教導的原因。用兵之道不是儒家學問,可以從師學習甚至自學,大部分還是父子相傳,耳濡目染,除了理論學習之外,還需要大量的實踐。如果說理論還可以自學,那有沒有人帶上戰場,手指手的教導就非常重要。魏家弟兄三人的成長經歷就充分證明了這個道理。
與魏霸兄弟相比,那些父輩戰死在夷陵的年輕人就非常可惜。他們雖然都是武人,卻沒有人指導,成長速度遠遠不及魏家兄弟。魏霸曾經建議設立軍校,培養年輕將領,諸葛亮雖然否定了這個建議,卻開始對身邊的年輕人有意識的進行教導。
霍弋和姜維就是其中兩個。相比于姜維這個降將,霍弋的晉升速度相形見絀,這也在荊襄系內部引起了不小的意見。霍弋和姜維之間有些明爭暗斗,諸葛亮都看在眼里,在年輕人之間挑起競爭是很有必要的,只是控制在允許的范圍內。霍弋、姜維二人都是性格比較內向的人,他們不會像魏霸那樣把事情做絕。也正因為如此,諸葛亮才把他們帶在身邊。
“丞相,若是魏軍不來攻,又將如何?我們就一直這么等著嗎?”姜維問道,語氣有些擔心。
“那你的建議如何?”
“我們應該主動出擊,大軍圍困冀縣和榆中。張郃之所以敢出擊,就是因為有冀縣和榆中為根基,他隨時可以回這兩個城池補充糧草。如果我們攻克這兩個城池,張郃就成了無根之木,無源之水,所以他一定會來救。我們正好與他正面決戰,此所謂攻其必救也。”
諸葛亮微微一笑。把頭扭向霍弋:“你覺得呢?”
霍弋搖搖頭。“我覺得魏軍不會一直不進攻。如果要從長遠考慮,魏軍此刻攻擊關中其實也是迫不得已,他們遠遠沒有準備好,只是因為關中地理重要,他們不得不倉促行事。以當前的情況來看,他們應該比我們更著急,更希望速戰速決,拖的時間越長,對他們越不利。”
諸葛亮贊許的點點頭。“紹先說的有理。考慮一場戰事,不能僅從眼前的情況來看,要把目光放遠一點,放大一點。我們現在人在關中,卻不能把目光局限于關中,而應該放眼天下,這樣你才能認清重點在哪里。正如紹先所說,魏軍現在開始攻擊,并不是因為他們準備好了,還是因為他們等不及了。從河東運糧支援隴西,路途遙遠,又經過胡人控制的區域,消耗實在太大。長久下去,對他們非常不利。正是因為如此,他們才主動發起攻擊,希望能奪回關中,扭轉局勢。既然如此,他又怎么可能長久不來攻呢!攻其必救,關中就是他們必救的地方。我們只要守住關中,就已經立于不敗之地。”
姜維有些臉紅。諸葛亮這么說等于贊同霍弋,否定了他的意見。在他們倆的較量中,霍弋又占了一次上風。
就在姜維覺得尷尬的時候,有個親衛走了進來,送上一封信。姜維搶在霍弋前面接了過來,雙手遞給諸葛亮。他瞟了一眼,發現是鎮北大將軍魏延寫來的,眼角不禁微微一跳。他知道諸葛亮去找魏延,要魏延出面讓魏霸回成都。魏延現在回信,不知道是魏霸答應了還是沒答應。如果魏霸放棄交州,回到成都擔任督運糧草的重任,諸葛亮肯定會給他相應的補償,他在丞相心目中的地位也會越來越高。這無疑會影響到他的前途。
諸葛亮接過信,看了一遍,并沒有什么表示。姜維忍不住問道:“丞相,魏子玉會回成都嗎?”
諸葛亮搖了搖頭,把手中的信遞給姜維。“你們也看看吧!這是魏霸對未來戰局的估計。他雖然遠在交州,卻對關中的形式了解得很呢。”
姜維聽了,心中一驚。丞相雖然說得云淡風輕,話里的意思卻有些不悅。他連忙接過信,迅速看了一眼。里面是魏霸對關中形勢的分析。他說,關中之戰很可能是一個持久之戰,很難在短期內完成,為了保障關中戰場能夠堅持到底,他希望留在交州,為丞相籌措糧草,保證后方支援,以減輕成都的壓力。他的話說得冠冕堂皇,可是目的卻很明顯,他要留在交州,不回成都。這樣一來。諸葛亮必然要向李嚴作出讓步,好換取他去成都。
姜維看完信,也沒有說什么,轉手交給了霍弋。諸葛亮靜靜的等待著,一聲不吭的看著地圖,眼神卻有些飄忽。姜維會看在眼里,心頭卻有些竊喜。他知道,諸葛亮的神情表明他現在非常不高興。
霍弋看完信,也沉默不語。就在他思索的時候,諸葛亮淡淡的問道:“紹先,你覺得魏霸說得有道理嗎?”
霍弋又沉默了片刻,這才說道:“丞相,我覺得魏霸考慮得更周全一點,卻不僅僅是因為糧草的問題,而是因為孫權。我們之所以能夠全力和魏國對抗,就是因為孫權被魏霸纏住。如果他回到成都,交州安定,很難保證孫權不會再像上一次一樣發兵威脅益州。蜀漢雖是盟國,卻厲害攸關,孫權崇尚權術,更著眼于實際利益,他不會被盟約所困。與盟約相比,有魏霸在交州牽制他也許更合適一點。”
諸葛亮目光閃動,對霍弋的意見不置可否。他擺了擺手。“我有點累了,要休息片刻。你們各自回去仔細考慮,明日大會的時候,再一起在與眾將商議。”
“喏。”姜維和霍弋躬身施禮,轉身退了出去,姜維帶上了帳門。諸葛亮坐在大帳里,重新拿過來那封信,又看了一遍,幽幽地嘆了一口氣,眼神有些憂郁,有些失落,更有些說不出的傷楚。
高平。
張郃翻身下馬,大步向前走去。他的臉黑黑的,就像冬天的風一樣冰冷,沒有任何表情。秦朗只是一個佞臣,根本沒有經歷過什么大的戰事,卻成了這場戰事的最高指揮官,這讓身經百戰的張郃有點不安。可是他卻沒有辦法,只能按捺下心中的不快,前來拜見秦朗,聽秦朗的指揮。
走到秦朗面前,張頜還沒有來得及彎腰,秦朗已經站了起來,向前邁了一步,很客氣的一躬到底。
“將軍辛苦了。”
張郃愣了一下,連忙還禮。秦朗的軍職雖然不如他高,卻是皇帝陛下的親信,秦朗主動向他行如此大禮,他非常意外。
“將軍客氣了。”
秦朗笑道:“我從洛陽出發之前,陛下就曾對我說,將軍是我大魏重將,對西北的情況又最熟悉,上次擊退諸葛亮,收復隴右,全憑將軍一力周旋。此次攻擊關中,還要倚仗將軍。朗不諳戰事,這次來向將軍學習,望將軍不吝賜教。”
張郃非常滿意,連忙謙虛了幾句。撫夷將軍田豫走了過來,向張郃行禮,然后攤開一張地圖,開始講解當前的情況。其實這些情況張郃都是清楚的,魏國此時發動攻擊,其實并不是最佳時機,只是涼州孤懸,要從河東運糧到涼州,路途太遠,消耗太多,代價實在太大。再加上這兩年蜀漢發展迅速,魏霸出荊州,在很短的時間之內就從孫權手中奪回了武陵,又進軍交州,發展勢頭一日千里。這讓魏國上下非常擔心,再過幾年,也許蜀漢就能殲滅東吳,全據長江以南。到了那時候,魏國兩面受敵,更加不利。因此,曹睿決定趁孫權還沒有全線崩潰的時候,傾全國之力,以最快的速度收復關中。實際上他們準備并不充足,在這種情況下只能速戰速決,而曹睿最大的希望就寄托在張郃、秦朗和田豫這支集合了四萬精銳步騎的身上。
最善戰的將領,最精銳的人馬,承擔最關鍵的任務。
得知皇帝陛下把收復關中的重任放在自己肩上,張郃覺得肩上沉甸甸的。秦朗是皇帝陛下信任的重臣,田豫也是在北疆多次立功的悍將,四萬步騎也是魏國現在能夠抽調出的最精銳的主力,皇帝陛下把一切最好的資源都給了他,如果他不能奪回關中,又如何報答皇帝陛下的信任。
不過,上次和諸葛亮的交鋒時,張郃就已經意識到諸葛亮用兵非常穩重,基本上無懈可擊,要想從他身上找到破綻,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張郃看著地圖,看著南方起伏的山巒,沉思良久。
秦朗試探的問道:“將軍打算如何處理,是立即攻擊還是再等一段時間?”
張郃看著秦朗:“陛下給了我多少時間?”
秦朗猶豫了一下。“陛下當然希望越快越好,可是,他并沒有限定將軍的時間。他說,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他不遙制將軍,一切全由將軍自己做主。”
張郃的眼眶濕潤了。他面向東方,單膝跪倒,雙手拱過頭頂,一字一句地說道:“郃必萬死,以報陛下信任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