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岱的四千騎兵被夏侯霸、牛金重創,魏國騎兵在關中腹地縱橫無忌,給蜀漢軍各部之間的相互聯絡造成了極大的困難。霍弋要從陳倉給縣的諸葛亮或者郿塢的魏延送一個消息,往往要付出十多人的犧牲,才可能有一兩個人死里逃生,把消息送達。如果運氣不好,甚至可能全軍盡墨,一個都逃不掉魏軍的堵截追殺。
諸葛亮收到霍弋的報警時,曹植已經離縣不足五十里,諸葛亮自己的斥候也發現了曹植的蹤跡。
諸葛亮的斥候最遠的直至陳倉城下,正常的警戒范圍也有一百里,只是這些斥候都無法與魏軍的偵騎正面對抗,很難及時的把消息傳遞回來。只有到了五十里范圍以內,斥候數量激增,魏騎無法控制局面,諸葛亮才能及時的收到消息。
盡管如此,雙方在消息的及時和準確上,諸葛亮還是落了下風。面對四處出擊的魏軍鐵騎,任何人都能感受到戰前的緊張氣氛。
縣東側是千山,右側是隴山,中間便是涇水河谷,山高谷深。由這里向北可以進入塞北的高原,絲綢之路的草原線就是由這里出關中,縣與草原上的蕭關形成這道河谷地的兩端。由縣向西,進入隴山,可以經由隴關通往隴右,進入天水郡北部。
因為這樣的地形,縣又稱關陜鎖鑰,歷來是兵家必爭之地。
曹植要想北上,張郃要想南下,都必須經過縣,而諸葛亮的大軍就駐扎在縣。曹植長驅直入關中,不惜花了六七天的時間佯攻陳倉,想要誘諸葛亮離開縣,都沒有能得逞被迫無奈之下,只好主動北上,攻擊諸葛亮。
長達大半個月的急行軍,眼花繚亂讓人捉摸不定的戰術,在諸葛亮的面前都失去了作用,最后還得以一萬余疲憊之師來攻擊諸葛亮的三萬以逸待勞的大軍。
到了這一步,再也沒有人懷疑諸葛亮按兵不動有什么不對了。
曹植的大軍一直逼進到諸葛亮的面前十里,才安營扎寨。兩軍相距這么近這無異于挑釁,蜀漢軍將領都義憤填膺紛紛請戰,要教訓教訓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魏軍。
諸葛亮不準出戰。他對眾將說曹植千里迢迢的從關東殺來就是為了和你們決戰。他的糧草有限,等下去,他只有全軍崩潰一條路,你還怕他會跑了?安心的守好大營,等著曹植來攻吧。守陣總比攻陣更容易一些。曹植這么做就是想激怒你們,你們如果去攻他的大營,他就得計了。
聽諸葛亮說得有理,眾將雖然還有些憤憤不平,卻也不再堅持。他們各自回營,厲兵秣馬,準備戰斗。誰都知道曹植已成強弩之末,殺死魏國的王那可是一樁大功,誰也不想在這樣的戰事中失敗。
要說唯一讓人頭疼的,大概就是夏侯霸的騎兵了。對于這支剛剛重創馬岱的騎兵,每個人的心里都有些惴惴不安。
諸葛亮氣定神閑,等著曹植來攻。曹植卻沒有急著來攻,而是怪異的沉默著。他每天都要巡視大營幾遍,照料受傷的士卒,和將士們聊聊天,談談天,有時候還開幾句玩笑。
在他的感染下,那些因為死期將近而顯得有些不安的將士們保持了一種讓人難以置信的平靜。他們平靜的面對死亡,耐心的等待著戰斗的開始,即使對即將見底的糧袋也保持了難得的平靜。
這一點,即使是那些跟著大將軍曹真征戰多年的百戰悍卒也佩服不已。在這種情況下還能保持大軍的情緒穩定,僅此一點,就足以可見曹植不是一個書生那么簡單。
夏侯霸也是這些崇拜者中的一員。他默默的學習著曹植的一舉一動,記在心里,化為自己的經驗。忙碌完了一天之后,夏侯霸整理好了斥候們一天打探的報告,來到了曹植的大帳。
曹植接過了報告,一頁頁的翻著。過了一會兒,他將報告放在案上,輕輕的撓著眉心。
“隴關方向有戰事?”
“現在還不太清楚,只是通往隴關的官道上來往的斥候頻繁,又有大軍通過的新鮮痕跡,應該是不久前有大軍趕往隴關。”夏侯霸試探的問道:“殿下,如果派一支人馬去襲擊隴關,可行否?”
“我們兵力本來就不足,再分軍,更不可取。”曹植否決了夏侯霸的建議。
夏侯霸眨了眨眼睛,剛要再勸,曹植瞥了他一眼。“仲權,我不惜代價的殺入關中,就是為了接應張郃入關。隴關就算有人馬,也不會是張郃的主力,很可能是羌人。你說,我們是接應張郃入關,還是接應羌人入關?”
夏侯霸砸砸嘴,沒有再說。他本來的意思是希望曹植率軍突襲隴關,也許能得到隴右的糧食支援,但是曹植拿出這個理由來,說明他根本不打算退讓,他就是要和諸葛亮血戰一場,讓張郃順利入關。事實上,也只有張郃率領的魏軍主力進入關中,魏國才有收復關中的可能。
只是那樣一來,他們這支大軍的生還機會就非常渺茫了。
曹植輕敲著案幾,單調的篤篤聲讓人沉默。夏侯霸默默的看著曹植那張憔悴的面龐和通紅的眼睛,心里不由自主的嘆了一口氣。
“仲權,張郃被姜維截住,要想入關,必然要付出慘重的代價。”曹植慢吞吞的說道:“如果沒有人接應,他也許根本入不了關。”
夏侯霸的眉頭皺了起來,除去俘虜和體力消耗過大,不能再戰的士卒,包括騎兵在內,他們現在只有一萬兩千多人,曹植連分一部人去襲擊隴關都不肯,怎么還想著派人接應張郃?張郃率領的可是魏軍最精銳的主力。
“我們還剩三天糧,從明天開始,我要發動攻擊,拖住諸葛亮。你準備好,帶上十天的糧食,一有機會,就穿過諸葛亮的戰陣,沿著水河道一直向北,去襲擊姜維的后陣。”
夏侯霸大吃一驚:“殿下,你只剩下不到萬人,如何能擋得住諸葛亮?”
“我本來就沒打算活著。”曹植擺擺手,示意夏侯霸不要爭論:“我會盡一切可能把你送過去,你千萬不要猶豫。諸葛亮是個謹慎之人,他不會給我們太多的機會。”他看了夏侯霸一眼:“如果你真的想助我,那就以最快的速度擊敗姜維,引張郃入關。”
夏侯霸淚如泉涌,連連點頭。
朝陽初升,相隔十里的大營里炊煙裊裊,鼓角之聲相聞。
當陽光照進河谷地的時候,曹植率軍出營北向列陣。他們背對金燦燦的陽光,列著整齊的戰陣,沿著河谷地,慢慢的向諸葛亮的大營進發。在低沉的戰鼓聲指引下,他們步履從容,面色沉靜,肅穆中透出濃烈的殺氣。
諸葛亮隨即下令出營列陣迎戰。蜀漢軍早就在河間谷地上準備好了陣地,也經過了演練,戰鼓聲一響,各部就井然有序的進入各自的陣地。他們迎著陽光,打量著那些背被陽光照得發亮,臉卻顯得非常陰暗的魏軍,既充滿了渴望,又有一些不安。
這是一支即將斷糧的人馬,面對死亡,有人會崩潰,有人卻會爆發出驚人的戰斗力。這些魏軍顯然是后者,他們的沉默比激昂更可怕。可以想見,接下來必然會是一場血腥之極的惡戰。
沒有人愿意和亡命徒作戰,可是他們又沒有其他的選擇。
雙方相距三百步。
諸葛亮坐在中軍的指揮臺上,穿著丞相的官服,正襟危坐,凜然不可侵犯。三萬大軍排成在他的前后左右排開,像一個個規模得讓人無可挑剔的長方形,占堊據了水西側的河谷地。每一個將士都站得筆直,不敢有絲毫懈怠。與魏軍籠罩著死亡氣息的戰陣不同,蜀漢軍的戰陣嚴整如山。
魏軍陣中戰鼓聲響起,曹植騎著一匹駑馬,從大陣中緩緩走出,他的身后只有一個甲士,舉著他的戰旗。他緩緩來到陣前,勒住了戰馬,緩緩的看了一眼對面沐浴中陽光下,被初夏的朝陽照亮一片明亮的諸葛亮和蜀漢軍戰陣,微微一笑,輕輕的扯了扯馬韁。
駑馬打著噴鼻,慢慢的轉過身子,面對萬余魏軍將士。
曹植舉起了手,所有的魏軍將士都將目光看向了他。
“勇士們……”曹植的聲音有些嘶啞,卻不妨礙每一個人都能聽清楚他的話,反而增加了幾分陽剛之氣。“我們奔襲千里,一路所向無敵,今天,我們將迎來最后一戰。”曹植頓了頓,再次提高聲音,大聲吼道:“最后一戰的意思是,擊敗眼前的這些敵人,我們就可以收復關中,或者,我們將全部戰死在這里。”
他一伸手,從甲士的手中接過戰旗,重重的頓在地上。“從現在起,我絕不會從此后退一步,你們要么踏著敵人的尸體前進,要么踏著我的尸體偷生。”
一陣溫暖的南風吹來,戰旗迎風飛舞,獵獵作響,長長的旌旒拂過曹植剛毅的面龐,矯若游龍。
在短暫的沉默后,魏軍忽然爆發出一聲怒吼:“戰!”
“戰!”
“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