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漢軍的霹靂車、連弩車連續怒吼了近半個時辰后,終于慢慢的停息下來。
魏軍已經崩潰了。
寒風吹過,濃煙漸漸散去,魏軍陣地上卻看不到幾個站立的身影。
陣地上到處都是圓滾滾的石彈、陶彈碎片,魏軍的尸體橫七豎八的堆疊在一起,又被箭羽覆蓋了一層,像是突然長出的白茅。
幸存的將士從藏身處走了出來,揮著手,驅散眼前的迷霧,看著眼前的一切,心里一陣陣的發毛。四周不時響起痛苦的呻吟聲。慢慢的,有更多的人爬了起來,茫然四顧。有的捂著傷口,心有余悸的看向對面,有的則在血污中艱難的爬行,想要挪向安全的地方。
到處都是血,一腳踩下去,不是同伴的尸骨就是被血水浸得發軟的泥土,粘住了他們的鞋底,仿佛有一只無形的手在拽著他們,他們拖向無底的深淵。
魏軍的陣地已經成了殺戮之地,不知道有多少魏軍將士被蜀漢軍的彈矢置于死地,三百多架霹靂車,五百多輛連弩車,連續半個時辰的打擊,徹底摧毀了魏軍的意志。
這根本不是戰斗,這是一邊倒的屠殺。魏軍將士不管是否英勇,都沒有機會沖到敵人的面前,他們直接被從天而下的彈矢置于死地。
司馬懿臨時趕筑的防線也被摧毀了,只剩下一道破爛不堪的木墻,木墻著了火,噼噼啪啪的燒著,是這個戰場上唯一溫暖的所在。
“殺——”孟達舉起戰刀,下達了沖鋒的命令。
鄧賢一躍而起,帶領部下沖了過來。
馬謖拔刀長嘯。
鄧芝舉起了手臂。
馮進、傅興、張威等將領也從后面沖出過來。
魏軍陣地卻是一片死寂,幸存的將士們看著如猛虎下山的蜀漢軍,一臉的茫然。有人扔掉了手中的戰刀,有人扔掉了破碎的盾牌,有人靠著墻坐倒,卻沒有人奮起反抗。
蜀漢軍沖到陣前,捂著口鼻,打量著這一切,在短暫的驚訝之后,發出震天的歡呼。
孟達在親衛的保護下,快步走了過來,瞇著眼睛,打量著眼前的一切。他抬起手,推開親衛,笑罵道:“讓開點,老子征戰一生,難道還怕這些死鬼?”
眾將大笑,隨即又默然了。眼前的慘狀超出了他們的想象。沒有了城墻的掩護,魏軍的傷亡比第一次攻擊還要慘重,這里幾乎成了尸山血海,粗粗看去,至少有五六千人倒在這一片陣地上。
孟達抬起頭,看了看兩里外的牙城,忽然叫了一聲:“不好,司馬懿可能跑了。”
馬謖抬起頭,借著火光看向牙城,見牙城城頭一片死寂,旌旗仍在,卻沒有人影。
正在這時,一個傳令兵來報,司馬懿已經出城突圍,向西北方向去了,趙統正在阻擊,陳到率領城外的一萬大軍也追了過去,李嚴命令孟達留守清掃戰場,馬謖立刻率軍追擊。
孟達愣了片刻,嘎然一笑:“這老小子,跑得還真快啊。”
馬謖也明白過來了,司馬懿這是趁著戰場喧囂,毒煙彌漫的時候逃跑了。天色已黑,戰場上最亮的地方就是正在交戰的戰場,火光襯映,煙霧繚繞之下,遠處的牙城反而不容易看清,司馬懿趁著這個時候出城正是好時候。趙統在東北方向的獨山,他向西北方向逃跑,看起來是繞了一些路,卻更安全。而蜀漢軍不是在城內,就是在城南,要繞過去追擊,多少總要浪費一點時間。
司馬懿這個時機掌握得真是確到好處。
馬謖不再怠慢,立刻率軍出城追擊。
宛城內的戰斗剛剛結束,一場突圍與追擊戰又在宛城外展開。
魏霸也接到了李嚴的通知,不過他卻沒有下令追擊,他帶著親衛營依然守在山坡上,魏風帶著魏武和五六千人,跟著陳到一起去追殺魏軍,山坡上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費祎坐在魏霸對面,手里捏著一枚棋子,目光直勾勾的看著魏霸:“這么說,我們成功了?”
魏霸看著他,嘴角慢慢挑起,他點了點頭,抵制不住自己的興奮:“是的,我想是的。”
費祎想了想,伸手在棋枰上落下一子,長長的出了一口氣:“這么說來,我也算是立了一功。”
“你當然立了功,而且是立了大功。”魏霸笑瞇瞇的說道:“如果要強攻牙城,我們至少要傷亡萬人,在接下來的追擊中,我們可能還要死更多的人,何況我們根本沒有糧食來圍城。司馬懿逃跑,大大減輕了我們的阻力,剩下的事情就簡單了。追亡逐北啊,暢快!暢快!”
費祎連連點頭。
過了一會兒,魏霸臉上的笑容漸漸的散去,他抬起手,揉揉眉心:“費君,能幫我個忙不?”
“什么忙?”費祎瞟了一眼,示意他趕緊下棋。
魏霸一邊落子,一邊說道:“幫我寫封自劾表,我要向陛下請罪。”
“請罪?”費祎一愣,眼珠轉了轉。“你立了大功,請什么罪?”
“唉,雖說有些小功勞,可是畢竟冒用丞相的名義,欺騙吳王在先。丞相寬容大度,不計較我的失禮,可是其他人知道了,難道會說三道四,還會影響丞相的清譽。我還是自首為好,主動向陛下請罪,爭取一個從寬處理。”
他看看費祎:“我文筆不好,又怕楊戲太過于舞文弄墨,所以想煩請費君捉刀。如果費君怕惹麻煩,我只好還找楊戲來執筆。”
費祎看了他一眼,無聲的笑了起來。他明白了魏霸的意思,這個時機掌握得真是好啊。這是向丞相表示讓步,同時又堵住了丞相再拿這件事生難的可能,因為魏霸直接向天子請罪,一切自然擺在了明處,就連諸葛亮也無法阻攔。這么大的罪狀,當然不可能一點懲罰也沒有,但處罰重了又說不過去,最大的可能是用魏霸剛剛立的功折罪。這樣一來,既提前把這個缺口堵上,免除后患,又保住了目前的利益,同時以退為進,把李嚴推到了前面。
在大勝面前,卻一點不喪失理智,心思已經遠及朝堂之上,這不是一般人能夠做得到的。
難怪丞相會把他列為潛在的危險,這個年輕人的心思太深沉了,簡直不像一個剛剛弱冠的年輕人。
費祎感慨莫名,又有些遺憾,丞相沒有把這個年輕人招為心腹,實在是一大損失。少了一個幫手,就多了一個敵人。而就目前的形勢來看,還不僅是一個敵人,李嚴、馬謖能夠走到這一步,魏霸的作用不容或缺。
看著費祎的臉色變化,魏霸也笑了。
魏軍出城之后,司馬懿再也控制不住部下,近兩萬魏軍趁著黑夜四散奔逃。面對這種情況,蜀漢軍也只能各自為戰,逮著一個是一個。
在這種情況下,誰也沒本事找到司馬懿父子。
追擊的各路人馬中,趙統收獲最多,一方面是因為他手下兵最多,而且全是精銳,另一方面是他準備充分,最早發現魏軍出城,攔截得也最多。
不過,孫魯班依然不滿足,她帶著自己的親衛騎追了下去。親衛將賈桐怎么攔也攔不住,只好派人通知趙統。趙統一聽,大驚失色,立刻帶著魏霸撥給他的兩千騎兵出發。等他沿著洧水一路追到雉縣時,天色已經將明。借著晨曦,正好看到孫魯班和她的幾名親衛女騎被百余騎魏軍追殺。
孫魯班跑得氣喘吁吁。她帶著二十多個女衛,本來挺開心,那些魏軍慌亂之中,根本沒看出她們的身份,聽到馬蹄聲就四散而逃,她們一路追殺,戰果倒是不錯,可惜沒有一個是有份量的,直到她追上了這股敵人。
這個敵人來頭不小,百余騎兵保護著一個年輕將領,看起來身份不低。不過他們的實力更不低,雙方一交手,幾個女衛就被打落馬上。女衛們的驚呼聲暴露了她的身份,一聽說是吳國公主,這些魏軍轉而掉頭追殺她,她打又打不過,只好不顧臉色的掉頭逃跑。她跑得心慌氣亂,現在看到趙統的戰旗,一顆心才算落了地,放聲大叫:“夫君救我——”
趙統勃然大怒,指揮騎兵包抄過去,自己躍馬舞矛,直奔沖在最前面的少年魏將。少年魏將見到大批的騎兵冒出來,大吃一驚,掉頭就想跑,卻已經來不及了,被趙統一矛戳中肩頭,挑落馬下。
孫魯班圈回戰馬,正好看到趙統挑落魏將的那一幕,喜不自勝,連忙趕了過來,跳下馬,沖著那少年魏將就是兩腳,大罵道:“小惡賊,就你這點本事,連我家夫君一個回合都抵擋不住,還想殺本公主?真是白日做夢!”
她轉過身,仰著臉,喜滋滋的看著趙統:“夫君,你來得真及時。”
趙統上下查看了一下孫魯班。孫魯班頭盔沒了,頭發也有些散亂,不過除了狼狽一點,倒也沒受傷。
孫魯班卻顧不上這些,她轉過身,用力踢了一腳少年魏將,喝道:“小惡賊,快快報上你的名來。”
少年魏將捂著肩膀的血洞,痛得眉眼抽搐。“在下司馬昭。”
趙統一愣,眼睛頓時亮了,孫魯班的眼睛更是瞪得溜圓,嘴張得大大的,幾乎能吞下自己的拳頭。片刻之后,孫魯班一躍而起,抱著趙統的脖子,放聲大笑。
雉臺。
彭珩拉著彭小玉的手,氣喘吁吁的爬到雉臺上坐了下來,轉過身,看著陳茗,笑了起來:“你真打算押著我去洛陽?”
陳茗抬起長劍,用袖角抹去長劍上的血跡,反問道:“除此之外,還能怎樣?”
“跟我去見鎮南將軍吧。”彭珩將彭小玉掩到身后,左手扶上了刀環:“要不你說和我走散了,找不到了。你好歹也跟了我這么久,大家好聚好散。”
陳茗無聲的笑了起來:“你應該知道,你不是我的對手。”
“我知道。”彭珩點點頭:“不過,我也知道,你在你們蜀山派中并不是第一高手。”
陳茗眉頭一挑,突然轉身,看著從雉臺后包抄過來的謝廣隆和韓珍英,眼神一冷:“原來是你們。”
謝廣隆無奈的點點頭:“二師弟,是我們。”
韓珍英邁著長腿走了過來,背著手,繞著陳茗轉了兩圈,嫣然一笑:“二師兄,聽說你想找我夫君報仇?”
“你夫君?”陳茗的臉色忽然變得非常精彩,“你……嫁人了?”
“是的。”敦武從一側走了過來,擋在韓珍英的面前,微微一笑:“就是我。”
陳茗看看韓珍英,再看看敦武,忽然放聲大笑。他將長劍入鞘,拍拍手,笑道:“好,好,看在你幫我們師兄弟解決了一個煩的份上,五師弟的仇,我就不找你報了。”
謝廣隆走了進來,親熱的攬著陳茗的肩膀,笑道:“識時務者為俊杰,我就說嘛,老二不會做蠢事的。”他又湊在陳茗耳邊,低聲說道:“老二,千萬別惹小師妹,她現在有人撐腰,比以前還要蠻橫三分,小心禍從口出。快走快走!”
陳茗心領神會,跟著謝廣隆大步流星的走了。韓珍英拔腿追了上去,一邊追一邊叫道:“二師兄,你這頭笨豬,你才是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