闊別已久的兄長登門,夏侯徽當然要好好招待一番。彭城之戰后,魏霸一來是忙,二來情緒也有些低落,身邊的人要么是沒這膽量,要么是沒這本事逗他開心,難得有夏侯玄這樣既親近又有見地的人陪他說話,魏霸的心情也好了些,午飯的時候使多喝了幾杯。
大約申時,便有侍從走了進來,附在魏霸耳邊說了幾句,魏霸沉吟片刻,道:“今rì有大名士到訪,講道略作推遲,讓祭酒們先用些酒食,準備準備,待會兒好與大名士論道。請幾位治頭來,先見識一下大名士的風采。”
侍從應了,轉身出去。魏霸笑道:“太初,有幾位天師道中的人,最近正在湘關論道,待會兒你見一見,也許有些好處。”
夏侯玄沒有推辭。他知道魏霸有一個天師道關中區治頭大祭酒的身份,雖然他已經離開關中多年,可是這個身份一直保留著,諸葛亮也好,李嚴也罷,一直未能割斷他和關中天師道眾的聯系,原因也簡單,不管他們在政治權謀上有多么高深的造詣,在一些玄而又玄的問題上,他們無法和魏霸相提并論。
他自己也是如此,當初魏霸提出的那個問題,到現在他也沒能解答出來。這么多人,唯一一個能將魏霸的問題解答得比較靠譜的是鄧飏,他觀海而知地圓,從另一個角度得出了張衡的大地如玄卵的推斷,是唯一的一個讓魏霸驚訝的人。
不過。夏侯玄可不是一個不問世事的名士。他估摸著,魏霸既然有心發動雷霆一擊,大概也不會有心思真正的去談玄論道,與天師道眾的聯絡,可能有其他的用意。魏霸自己剛才也說了,他是紅塵中人,不會求仙問道。
時間不長,五個面目各異的人走了進來,其中一個婦人,一頭白發。臉sè卻非常紅潤光滑。只有眼角有些淡淡的魚尾紋,看起來宛若三十出頭,特別顯眼。
夏侯玄不認識這個婦人,可是他看到扶著婦人的中年漢子時。他愣住了。下意識的站了起來:“張孟玉?”
來人赫然是天師張魯的庶子張溫。張魯投降曹魏之后。一直被軟禁在洛陽,他的五個兒子行動都不能zìyóu,反倒便宜了這個庶子張溫。因為他沒有機會繼承天師之位,所以管制反而松一些。夏侯玄沒想到他居然會跑到湘關來了,而且以他的身份扶著這個老幼莫辨的婦人,只怕這個婦人的身份更不一般。
“早在長安之時,我就和孟玉相識。”魏霸站起身來,很客氣的對那位婦人行了一禮:“仙姑請入座,用些薄酒。”
那婦人也不客氣,豎掌于胸,行了一禮,很客氣的坐在魏霸左邊的首位。夏侯玄見了,更是心中一驚,連忙躬身施禮:“敢問仙姑道號?”
婦人微微頜首:“妾身張文姬,見過太初先生。”
夏侯玄倒吸一口冷氣。
張文姬,第一代天師張陵的長子,嫁入陳郡袁家。陳郡袁家和汝南袁家同屬一枝,不過陳郡袁家沒有汝南袁家四世三公的顯赫地位,后來也就沒受到那么大的打擊,算是因禍得福。在第一代天師張陵、第二代天師張衡先后辭世之后,張文姬已經是天師道中輩份最長的人,張魯都是她的子侄輩,張溫更是她的孫輩,如今天師道的道眾,幾乎都可以算是她的孫子輩,沒幾個是和她平輩的。
粗粗估計一下,這老太太大概有十歲了。
“敢問仙姑高壽。”
張文姬笑了起來,卻有著少女般的純凈。“屈指算來,尚有三年方至期頤,不敢稱高壽。”
期頤是百歲,差三年百歲,那張文姬現在是九十七歲,絕對是高壽了。她自己不敢稱高壽,那只是謙虛罷了。更讓人難以想象的是這位九十七歲的老婦人臉sè居然如三四十歲的婦人一番,可以想象,這樣的人一出現,誰不把她當神仙?
夏侯玄瞟了魏霸一眼,暗自感慨,心道魏霸也不知道用什么辦法,把這位深居簡出的天師道姑nǎinǎi給請出來了。這可是真正的活神仙啊,有她支持,再加上魏霸大張旗鼓,不惜成本的給陣亡將士招魂,有誰會懷疑魏霸神將的身份?搞不好那些愚民頑婦還把陣亡當成登仙了呢。
夏侯玄不敢怠慢,連忙左手挽起右手的袖子,右手拿起案上的酒勺,淺淺的舀了一勺酒,添在張文姬面前的玉杯中,恭恭敬敬的說道:“請仙姑用酒。”
“太初先生,你不是天師道中人,無須這么客氣。”
“仙姑,玄乃魯王子侄輩,云仙姑是我的長輩。”
張文姬略一思索,笑了起來:“原來還有這么一層關系在里面,那妾身就卻之不恭了。”說著,拿起玉杯,一飲而盡,向夏侯玄示意了一下:“太初先生請入座。”
“謝仙姑。”夏侯玄又客客氣氣的給她添上酒,這才重新入座。剛才他和魏霸說話的時候,是整個人都坐進了椅子,顯得很豁達隨意,可是現在面對張文姬這樣的活神仙,老祖宗,他卻只敢坐了三分之一個屁股,恭敬溢于言表。
沒辦法,魯王曹宇的夫人是張魯的女兒,也算是夏侯玄的長輩,而眼前這位活神仙卻是張夫人的nǎinǎi輩,算到夏侯玄這一輩,那就是曾祖輩了,他不敢不敬。更何況這位還不是普通的曾祖nǎinǎi,是位九十七歲高齡,卻有著少婦們面容的活神仙。
夏侯玄原本就信神仙,現在看到張文姬,他更是深信不疑。
其實,屋里所有的人都信神仙,即使是兩世為人的魏霸,此刻也不敢保證世上一定沒有神仙。畢竟活生生的例子就在眼前,這位老nǎinǎi就算不是神仙,也是半仙了。
張文姬入座,張溫等人只能站著。夏侯玄很恭敬的向張文姬請教了幾個問題,張文姬答了,話語玄妙,連夏侯玄這樣的名士都只能聽個半懂,其他的天師道徒子徒孫們一副很認真的樣子,也不知道他們聽懂了多少。整個屋子里,只用魏霸比較鎮定,不那么緊張。至于他是聽懂了,還是沒聽懂,也沒人知道,但是大家都相信,魏神將肯定比他們領悟得多。
諸葛恪走進了吳王宮時,孫權正倚著欄桿看魚,聽到諸葛恪的腳步聲,他只是抬了抬眼皮,隨即又把注意力轉到了魚上。
諸葛恪走到孫權身邊,行了禮,靜靜的看著孫權。
“大王看魚的時候,可曾看到風云?”
“孤看到風雨yù來。”孫權直起身,拍了拍手,將手里的魚食抖落池中,笑瞇瞇的看著諸葛恪:“元遜在丞相身邊數月,氣質沉穩了許多,大器將成,可喜可賀。”
“臣若有所成,皆是大王栽培。”諸葛恪躬身行了一個大禮:“看到大王如今的模樣,臣心疼。”
“這都是拜魏霸所賜。”孫權落寞的笑道:“魏霸如今吃了苦頭,龜縮到荊州去了,你這次來,是丞相想拿我開刀么?”
諸葛恪搖搖頭:“大王,你誤會丞相了。丞相沒有削藩之意,就算這是個必然之舉,在他手里也不可能完成,所以……”
孫權眼神閃了閃,摸著紫須道:“前些rì子,趙統到吳縣來了。”
諸葛恪笑笑:“那是趙云的意思。”
“不是丞相的意思?”
“丞相也不希望江東亂。”諸葛恪放慢了語速,細細的解釋道:“但丞相沒有打壓大王的意思,相反,丞相希望大王能起到藩王的責任。”
“藩王的責任?”孫權眉頭一皺:“我的貢獻可是一件也不少,禮數也周全得很。”
“大王,藩王者,屏藩之王也。”
孫權慢慢的嘆了一口氣,胸膛跟著鼓了起來,整個身軀都挺直了些。他又慢慢的吐出氣,自嘲的笑了一聲:“丞相想在西線動手,又怕東線出事,所以先要把我的本錢都掏空,是不是?”
“大王有戰功,方能長久。”
孫權側過頭,瞥了諸葛恪一眼,嘴角歪了歪:“有區別么?”
“有區別。”諸葛恪應聲答道:“有天子詔書,大王出兵則名正言順。大王手中有兵,則宵小們不敢作祟,吳國可安,天下可安。”
孫權沉思良久,緩緩的點了點頭:“既然如此,那我就勉為其難。只是魏霸在廣陵大半年,將我江東搜刮一空,若無支援,我怕是出不了多少兵。再者,你們肯定魏霸不會死灰復燃?”
“至少兩三年內,他恢復不了元氣。”諸葛恪肯定的說道:“至于軍資器械,丞相會統一調撥。只是大王也清楚,現在國家困難,可能還需要大王多想想辦法。待過了這個難關,天下太平,丞相再補償大王便是。”
孫權不置可否的笑了兩聲,轉頭看著諸葛恪:“你回來么?”
諸葛恪搖搖頭:“臣另有任務。不過,遲早會有和大王并肩作戰的機會的。”
孫權眉頭一皺:“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只能由步騭擔任主將了。元遜,你看如何?”
“甚好。”諸葛恪笑了起來:“另外還有一件,大王稱尊號多年,這王后之位一直空懸,陛下甚是關心。大王,你看是不是也該把這件事給辦了?大王著意于哪位夫人,上書朝廷,陛下下詔冊封便是。”
孫權無聲的笑了起來,笑得有些心酸,有些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