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陽,龍山大營。
司馬懿伏在案上,看著地圖沉吟不語。
蜀漢大將軍李嚴率大軍三萬出潼關的消息,剛剛送到他的案頭。
仗打到現在,司馬懿也罷,夏侯霸也罷,洛陽的天子也罷,都知道洛陽最后是守不住的。如果不是蜀漢不同意將整個冀州做為魏國的封地,只怕魏國早就像吳王孫權一樣向蜀漢稱臣了。現在雙方的分歧在于是以一州還是一郡作為魏國的封地,并不包括洛陽。魏國之所以還占據洛陽,不過是想爭取一點談判資本罷了。
守住冀州,才是魏國最想做的事。在這種情況下,大將軍司馬懿守護并州的目的也在于守住冀州的上游,而不是為了守護洛陽。
洛陽,在曹魏君臣的眼里,已經是隨時可以放棄的雞肋。
司馬懿駐晉陽,郝昭守壺關,就是這個目的。守住了壺關,就是護住了冀州的南部,而守住了晉陽,就阻止了蜀漢軍向并州北部進軍,進而威脅幽州的可能。與此同時,他守住了晉陽,還可以威脅蜀漢攻擊洛陽的大軍后路。從晉陽南下至蒲坂、潼關,一路平坦,不過六七百里,騎兵四五天就可以到達,步卒稍微加緊一點,半個月就能完成行軍任務。
相比較而言,由潼關東行,經過函谷關,直到洛陽的路程則遠得多,也難走得多。如果不先清除晉陽的危險,貿然出兵洛陽。則后路堪憂。當初董卓入洛陽,就是因為河東有白波軍活動,威脅退路,在牛輔及賈詡先后清剿不成的情況下,董卓只能燒掉洛陽,退守長安。
所以,魏軍駐扎在晉陽,比駐扎在洛陽西更有威脅,更有主動權。
李嚴率軍出關,意欲何往。自然也成了司馬懿關心的問題。如果李嚴去洛陽。那倒簡單了。洛陽城不是那么好攻的,有諸葛亮、陸遜圍攻洛陽失敗的前車之鑒,相信李嚴不會輕易的重蹈覆轍,特別是能夠支援他的兩路大軍都掌握在諸葛亮一系手中的時候。
那么李嚴會怎么做?
“父親。不要想了。李平怎么做。很快就會真相大白。我們只需靜候消息便是了。”司馬昭轉動輪椅,把目光從遠處的青山上收了回來:“我們還是考慮一下如果姜維的大軍接踵而來,將如何應付吧。”
司馬懿撫著胡須。點了點頭。這他是他比較頭疼的地方。他現在只有三千多騎兵,要對付李嚴已經非常吃力,如果姜維率領一萬精騎趕來助陣,他將沒有任何勝算。
如果并州被蜀漢軍占據,那他們就沒什么談判的底氣了。不僅洛陽守不住,冀州也會非常危險。并州、冀州以太行為界,雖說互相之間都有交通,但是從并州攻冀州,要比從冀州攻并州容易得多。
并州,可以說是冀州的城廓。一旦并州失守,冀州就失去了掩護。要想能在冀州站穩腳跟,必須把并州控制在手中。當年光武皇帝是這么干的,后來的袁紹也是這么干的。
司馬懿是和諸葛亮在談判,但是雙方都沒什么誠意,不過是虛應故事罷了。此時此刻,雙方誰也不肯退縮,必須以戰場上的勝負來決定話語權。
司馬懿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他更要守住并州。
“你覺得李平有幾種可能?”司馬懿抬起頭,倚著案,笑瞇瞇的打量著司馬昭那張沒什么表情的臉。
司馬昭沉默了片刻:“三種:攻晉陽,攻上黨,攻洛陽。”
“何策為優?”
司馬昭笑了起來:“沒有最優,只有最差。”
司馬懿目光閃動,靜聽下文。
“李平和諸葛亮顯然不是一條心,他不可能指望諸葛亮為他守護后路。在這種情況下,似乎攻晉陽是穩妥的。可惜也只是穩妥,他并沒有什么優勢可言。所以說,不能叫最優,只能叫最不壞。”
司馬懿點了點頭。
“攻洛陽,看似不錯,能和他的親信孟達會合,有所助益。但即使是加上孟達的兵力,恐怕也不足以攻破洛陽城,最多只能保持僵持之勢,還有后路被截之危險,當然談不上好。”
“至于攻上黨,則不能和孟達會合,又有后路被截之危險,有兩害而無一利,自然是最差。”
“那你覺得李平會選哪一個?”
司馬昭皺了皺眉:“如果是我,我會先攻晉陽。至于李平會選哪一個,我覺得選洛陽的可能性大一點。”他眼皮一抬,看向司馬懿:“依父親之見呢?”
司馬懿笑笑:“壺關。”
“壺關?”司馬昭失笑道:“李平不至于選最下策吧。”
“對李平來說,選壺關不算最下策。”司馬師快步走了進來,笑道:“不管是晉陽也好,洛陽也罷,反正他都攻不下來,為何不挑一個最難的?當年郝昭守冀縣大半年,讓諸葛亮無計可施;后來守壺關,又讓姜維折戟而還,李嚴如果在壺關城下呆幾個月,卻沒能攻下壺關,又有誰能說他什么?”
“他不怕后路被截?”
“諸葛亮如果連后路都不給他護好了,這也太說不過去了。”司馬師笑道:“我想,不管李平愿意不愿意,姜維的大軍可能都會來,而他等待的也許正是我們。”
司馬昭一愣,隨即恍然大悟:“李嚴是餌,我們是魚?”
“嗯。”司馬師轉頭看看司馬懿:“父親,我們是不是該搶在姜維來之前,先把李平所部吃掉?他可有不少馬鎧。能將這些馬鎧奪到手,就算姜維來了,我們多少也有些優勢。”
司馬懿看看司馬師,再看看司馬昭,不動聲色的說道:“子上,你意下如何?”
司馬昭慚愧的點了點頭:“兄長所言甚是。”
司馬懿微微一笑:“那我們就來看看,怎么才能擊敗李平,把那些馬鎧奪到手。”
長安。
諸葛亮聲音沙啞,語氣卻一如既往的沉穩:“陛下,大將軍兵出河東,不攻晉陽,不攻洛陽,卻欲攻壺關。臣百思不得其解。如此一來,既無援軍,又有后路之憂,臣深為大將軍懼。”
天子劉禪費了好大勁,才將涌到嘴邊的哈欠又忍了回去。他忍得太辛苦,以至于鼻子酸溜溜的,眼眶也有些濕潤。
“相父,有何補救之法?”劉禪抬起袖子,掩著嘴,偷偷的張了張嘴:“要不,讓北軍潼關,駐蒲坂,為大將軍后繼?”
諸葛亮愣了一下,隨即拱手道:“陛下所言有可采之處,足見這些日于兵事有所進益,可喜可賀。”
劉禪一驚,隨即尷尬的笑了兩聲:“相父,朕是……隨口一說,隨口一說。”
諸葛亮道:“即使不是深思熟慮,也是好的。用兵自然應該多算,但有時候也在于靈機一動的直覺。直覺,并不是憑空而來,而是平時積累思考所致,方有神來之筆。”
劉禪眨著眼睛,不知道諸葛亮是真的覺得此計可行,還是為了教導他而故意這么說,只能裝傻,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等諸葛亮自己往下說。
“不過,北軍剛剛組建,尚未形成戰斗,倉促之間送上戰場,難免有失。圣人所謂,不教而戰謂之誅,非明主所當為。”
劉禪暗自撇了撇嘴,心道就知道你會來這么一句。他習慣性的又說道:“還請相父指點。”
“臣覺得,可以調姜維所部東進,進駐蒲坂,為大將軍后拒。”
劉禪無可無不可,把目光轉向驃騎將軍吳懿、北軍中侯馬承。馬承雖然只是北軍中侯,可是他現在掌握著北軍,在大將軍李嚴出征之后,他是僅次于驃騎將軍吳懿的人物。每次重要的軍事會議,他都會列席,雖然他很少說話。
吳懿和馬承都是諸葛亮提拔起來的,哪有反對諸葛亮的道理,當下齊聲附和。
劉禪擺擺手:“那就如相父所言,調姜維入駐蒲坂。”他頓了頓,又道:“是不是該知會大將軍一聲?”
“那是自然。”諸葛亮從容的說道。李嚴出了潼關,才把改變作戰目標的事上報天子,顯然是捏準了他不敢讓他全軍覆沒,肯定會安排人替他守后路。諸葛亮也早就有這樣的計劃,現在如愿以償的把姜維調到了關中,看似因為李嚴改變作戰計劃所迫,實際上一切都按照他自己的計劃在進行。
自從和魏霸達成協議之后,最大的障礙清除,諸葛亮覺得諸事開始順了起來,甚至有些順利得超乎想象。魏霸輕取遼東就是其中之一,陸遜識相的請求病休也是其一。只是這樣一來,他也必須加快步伐,盡快將長安控制在手中。
得到了天子的允許,諸葛亮很輕松的說服了留守大將軍府的李豐,然后以大將軍府的名義發出命令,要求姜維以最快的速率進入關中,補防蒲坂。姜維早就準備妥當,一接到命令,立刻親率三千親衛騎晝夜兼程,先行趕到長安。到長安之后,他立刻去拜見諸葛亮。
“丞相,一切妥當了?”
諸葛亮點點頭:“伯約,掌握好分寸。李平麾下的將士都是我大漢的將士,可不能損失太大。特別是騎兵,如果那些馬鎧落入魏軍手中,非大漢之福。”
“丞相真是算無遺策。”姜維躬身道:“請丞相放心,維枕戈待旦,夙夜以興。只要大將軍不故意資敵,維一定能及時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