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郭立快瘋了,他拉著郭修的袖子,急紅了臉。這不是計劃中的安排,至少他根本不知道有這樣的計劃。而他才是主使,郭修不過是他的副手罷了。
郭修輕輕的推開了郭立:“叔父,你不要奇怪。這件事,知道的人本來就不多。包括我在內,只有三個人,你是第四個。”
“為什么?”郭立再次揪著郭修的袖子,眼睛都紅了。他覺得郭修太瘋狂了。且不說能不能殺得了魏霸,就算能殺得了他,對魏國也不見得就是好事。魏霸死在魏國人的手中,而且是刺殺,魏風、魏武兄弟能不為魏霸報仇?別的不說,西平郭家肯定會被滅族。
郭修憐憫的看著郭立:“叔父,在姜維和魏霸之間,你選誰?”
“當然選魏霸。”郭立瞪圓了眼睛,不假思索的說道:“姜維雖然是鄉黨,可是他怎么能和魏霸比?天下大勢已成,必歸于一,大魏茍延殘喘,余日無多。姜維雖然有才,可是和魏霸相比,實力太弱。這天下必然是魏霸的……”
“那得他活著。”郭修打斷了郭立的話,無奈的嘆了一口氣:“我也知道魏霸比姜維實力強。可是叔父,你要想清楚,正因為魏霸夠強,有我們沒我們,無甚區別。可是姜維則不同,如果我能刺殺魏霸,姜維就有了翻身的可能,我們郭家就是最大的功臣。這里面的輕重緩急,你不會看不出來吧?”
郭立愕然,他看著郭修,覺得眼前是一個陌生人。他知道郭修說得對,且不說郭家與姜維同是涼州人,就說魏霸和姜維的實力對比而言,郭家的作用也不可同日而語。沒有郭家,魏霸一樣強大。姜維則不同,如果沒有意外,魏霸的實力足以輕而易舉的擊敗他,幾乎沒有幸免的余地。如果郭修這時能夠刺殺魏霸,無疑將給姜維帶來一個起死回生的機會。他自然會把郭家當成扭轉乾坤的功臣。
這樣反其道而用之的戰術,有一位涼州前輩用過,那就是官至太尉的賈詡。
“可是,你能殺得了魏霸么?”郭立結結巴巴的說道:“連楊熊那樣的高手都沒什么機會。”
“楊熊沒機會,是因為魏霸有備在先。諸葛亮幾次欲置他于死地,他早就不信任諸葛亮和姜維了。而我則不同,魏國想促成談判,有求于他,他再怎么懷疑,也不會懷疑到我的頭上。更何況在此之前,我為他做了這么多事,投靠之心甚明,豈能于此時自毀前程?”
郭修笑了起來:“刺殺能否成功,并不在于刺客的身手如何,而在于被刺者有沒有防備。有防備,縱使楊熊這樣的高手也不行。沒防備,哪怕是一個弱女子,也可能一刀斃命。叔父,你不會認為我連趙娥都不如吧。”
聽到趙娥這個名字,郭立無話可說。他知道郭修心意已決,而且不是今日才決,他應該已經籌劃了很久。也許,他從家鄉來到洛陽,就是因為這個計劃。
一個籌備了近一年的計劃,一個直到此時此刻,包括他在內,也只有四個人知道的計劃。
連楊熊都不知道,他一直以為自己是荊軻,卻不曾想被人當成了樊於期。郭修說得沒錯,魏霸對長安來的人早有防備,楊熊的身手再好,他也沒什么成功的可能。而郭修則不同,經過這大半年的努力,他已經成功的獲得了魏霸的信任,再加上這一次的告密,他很快就會有和魏霸單獨相處的機會。
只要魏霸戒心一松,郭修就有機會一擊成功。
殺人,有時候并不需要太高的武技。
魏霸一死,蜀漢內部必亂,魏國就獲得了喘息的良機,即使最后不敵,郭家也可以憑此功與姜維聯合。而楊熊刺殺失敗,諸葛亮的名聲就毀了,他的侄子諸葛恪必然會受到牽連。在這種情況下,姜維上位,繼承諸葛亮的權力,掌握關中的可能性非常大。
以姜維的能力,除了已經被刺死的魏霸和被諸葛亮牽連的諸葛恪,還有誰是他的對手?再有郭家的策應,姜維將很自然的成為蜀漢朝堂上的第一人,而郭家也將因此得到豐厚的回報。
風險很大,可是回報更大。
郭立支援了,他遲疑了半晌,問了最后一個問題:“萬一你失手了呢?”
“萬一我失手,你就把責任全部推到我身上。”郭修淡淡的說道:“本來,這個計劃就和你無關。”
“魏霸能信么?”
“實在不信也沒辦法。”郭修聳了聳肩:“我郭家也不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禍事,這不過是死里求生罷了。如果天一定要滅郭家,那我又能有什么辦法?”
郭立沉默不語。郭修說得不錯。郭家應該沒什么好怕的了。黃初年間的那場叛亂,郭家已經被抄家滅族,如果不是郭太后幸運的被明帝所愛,郭家現在就是全家為奴為婢。郭家有今天,全是來自于明帝的恩寵,即使是為了報明帝之恩,現在也要奮力一搏,更何況這還能給郭家帶來復興的希望。
敗了,不過亡得更徹底一些罷了。勝了,卻可以咸魚翻身,重新恢復郭家的榮光。于情于理,當然都要拼一拼。
車騎將軍府,濃濃的血腥味尚未散去,無數工匠已經開始忙碌起來。尸體已經被拖走了,武卒們正將一桶桶的清水潑在地上,然后用掃帚用力刷洗,清理地上的血跡。幾十個泥瓦匠井然有序的忙碌著,將地上那些被巨箭射破的地磚換掉,將被推倒的院墻重新砌起。他們準備得非常充足,手藝也非常精湛,人員調配更是井井有條,不動一個時辰,剛剛經歷了一場惡戰的院子就被重新修緝一新。
后院,魏霸居中而坐,趙統、費祎、虞汜等人圍著桌子,靜靜的看著魏霸。
他們剛剛傳看了那兩份詔書。一份是封魏霸為王的,已經讀過,另一份是準備就地格殺魏霸的,還沒有讀過。此刻,有資格與會的人都親眼看到了這兩份密詔,一個個臉色都有些難看。
朝廷準備了兩份詔書,又安排了百余死士,這不是來封王的,這就是來取魏霸首級的。魏霸一死,他們這些人又豈能有什么好下場?
趙統和費祎成了眾矢之的,特別是趙統。很顯然,諸葛亮派他來做監軍,就是一個伏筆,魏霸一旦被殺,趙統就是明正言順的最高負責人。到了那時候,他兼有監軍和魏霸師兄的身份,還有誰能比他更有資格統領這支大軍?
連步騭都有些坐立不安。很顯然,他也在諸葛亮的算計之中。如果事情如諸葛亮計劃的那樣的發展,魏霸死于非命,趙統接掌兵權,他除了支持趙統,還有什么選擇嗎?
沒有。
不僅步騭沒有,費祎也沒有,孫韶等吳系將領也沒有,馮進、傅興等蜀漢系也沒有,他們除了聯起手來,將王雙、丁奉等魏霸的嫡系力量斬殺一盡,然后再與夏侯玄等曹魏系力量決戰之外,沒有其他的選擇。
因為除了魏霸,魏家找不出第二個人擔得起這樣的重任。即使是把范圍擴大到魏霸所擁有的所有實力中,也沒有誰能夠代替魏霸,將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
一旦力量分散,他們這些人就有可能成為敵人,互相殘殺,再也不可能團結一致,與丞相作對。相反,他們會急先恐后的向朝廷效忠,不惜送上身邊戰友的首級。只要遲上一步,他們就有可能成為別人的獵物。
諸葛亮的計劃看似很荒唐,可是細一思量,卻一點也不荒唐,相反足夠周密。他敏銳的抓住了魏霸身邊派系林立的弱點,直擊要害。
一絲寒意,從每一個人的心頭掠過,讓每一個人都心生懼意。
他們從來沒有想過,危險居然離他們如此之近。
“好了。”魏霸待每一個人看過詔書,將詔書收好,這才淡淡的說道:“詔書,大家都看過了,相信你們能分辨得出真假。天子和丞相已經決意要置我于死地,我雖然不太明白,卻也知道禍福自招,怨不得人。我只是非常抱歉,把諸位都牽連進來了。事以至此,我也不多說了,哪位有事的,可以先走了。”
他的話說得很輕松,可是此時此刻,誰敢走?且不說能不能走出這個門,就算走出這個門,他們又能去哪兒?既然魏霸沒死,他自然會向朝廷發起反擊,雙方的實力一目了然,誰會傻到站魏霸的對立面去,為朝廷效力。
朝廷連魏霸都想殺,還能容得下誰?不能戰勝魏霸,就會被魏霸所殺,戰勝了魏霸,恐怕也會步魏霸后塵,再次成為朝廷的眼中釘,肉中刺。
既然如此,為什么要為朝廷效力,與魏霸做對?
堂上一片沉默,沒有人站起來離開。
魏霸看了看四周,嘴角微微挑起。他撫摸著案上的兩份詔書,非常欣慰。等待了這么久,他終于等到了光明正大的和朝廷決裂的時候。
任何時候,不管你的爪牙有多鋒利,實力有多么強勁,都要把自己扮成一個受害者。扮成受害者不僅是為了博取同情,更是給那些搖擺不定的人一個理由,一個不得不反的理由,將更多的人拉到自己一邊。
漢高祖如是,光武帝亦如是。
諸葛亮給他送了一份大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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