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修回了一趟洛陽,再回到野王的時候,局勢又發生了重大的變化。
魏霸已經攻克了冀州,接待郭修的就是原冀州刺史裴徽。
看著裴徽那張鄙夷的臉,郭修氣不打一處來。
“聞喜裴家見風使舵也真快啊。”郭修冷笑道:“不知道使君易幟之時,有沒有想過有洛陽的家人?”
裴徽本來就有些不痛快,見郭修居然還敢諷刺他,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真提慚愧,未能及時將消息傳回洛陽,連累了家人。不過,郭君還是不用替我操心,你郭家的麻煩未必比我裴家的麻煩小。”
郭修欲言又止。他倒沒有想太多,只以為裴徽是說曹魏覆滅在即,身為外戚的郭家也難免被殃及。對此,他沒有和裴徽爭論的意義。
裴徽也沒興趣和他糾纏,問了他的來意,把他扔在一邊,轉身進帳向魏霸匯報。
魏霸正在虞汜說話,魏武、顧承等人站在一旁,一個個笑容滿面,談笑風生。兩天前,他們剛剛收到消息,司馬懿不顧鄧艾兵臨晉陽,突然率領三萬步騎,長途奔襲,和王凌一頭一尾,把姜維堵在了函谷中。雖然姜維還沒有被擊殺,可是想想他沒有援軍,兵力又限制在狹窄之地,面對的又是以陰險出名的司馬懿和人老成精的王凌,估計是沒什么機會逃出生天了。
這個消息來得很及時,姜維被困,就再也掀不起大的風浪,關中的政局就不會出現大的流血事件了。
對于司馬懿的這個舉動,魏霸目前還沒有確切的判斷但是他相信以司馬懿的智商,大概不僅僅是為曹魏解除一個方向的威脅這么簡單。
就算司馬懿有這個想法,魏霸也沒什么好擔心的,反正姜維從來不是他的盟友,即使司馬懿和姜維聯手,也無法阻擋他統一天下的步伐。
大勢已成是個聰明人都不會做出螳臂堊擋車的蠢事,特別是司馬懿這種把家族利益看得特別重的世家。士大夫可以以身殉國,就像諸葛亮、姜維那樣,卻不會有人拉著整個家族陪葬。
換句話說,不管司馬懿是抱什么樣的想法,現在蜀漢的內部局勢已經明朗了,可以一致對外。
“通知陸將軍,秋收之后,就準備攻擊洛陽吧。”魏霸擺擺手,笑道:“今年可以吃上冀州的新米了不用再千里迢迢的從荊州運來。”
眾人堊大笑。
裴徽走了進來,魏霸見了,贊賞的點點頭:“文秀,冀州這幾年雖然很緊張,可是民生還算不錯。你治理有功,將來天下平定,你大有用武之地。”
裴徽一愣,隨即松了一口氣。魏霸這句話可謂是在他面前展開了一條金光大道,他不用再為前途發愁了。作為降將,而且是圍城之后才降他沒能像陳泰那樣身居要職,甚至沒有保住自己的冀州刺史,只是做了一個可有可無的行軍主簿其實是非常狼狽的。不過,魏霸在了解冀州的情況之后,認識到了他的理政能力,大概有些后悔之前的決定,這才用這句話來向他道歉。
有這一點,裴徽覺得足夠了。
“將軍,郭修又來了。”裴徽奉上郭修帶來的合約草案。
魏霸接過來卻沒有看,而是和虞汜交換了一個眼神,不約而同的笑了。他想了想:“讓他進來吧。”
裴徽點頭轉身出去,通知郭修入見。
郭修很意外他以為還要再經過虞汜的,沒想到這么容易就見到了魏霸本人。只是可惜,單獨見面的可能非常小,現在魏霸帳中肯定有不少人,沒什么行刺的機會。
郭修跟著裴徽進了大帳,卻意外的發現帳中沒有多少人。魏霸坐在正當中,虞汜坐在一旁,另一邊坐著上次見過的年輕將軍,正和魏霸低聲說話。
見郭修進來,魏霸的嘴角扯了扯,拿起那份合約扔了回來。郭修一看,合約完好無損,顯然還沒有拆封,不由得一愣。
“大王,這是何意?”
“我說過,讓你們快一點,你們就是不聽。現在冀州已經入手,條件當然要再變一變了。”
郭修臉色一黯。談判的資本又少了一塊,而且是非常重要的一塊,他已經沒什么本錢了。
“合約的事,稍后再談。”魏霸笑笑:“我想請你畫個像。”
郭修一愣,隨即狂喜。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啊。他等了那么久的畫像機會,就在他以為最不可能的時候,突然降臨了。看來蒼天有眼,不枉我郭修一片苦心啊。
“外臣榮幸之至。”郭修強壓心中的喜悅,盡可能的讓自己的語氣平緩,不露出破綻。“敢問大王,是現在就畫,還是……”
“現在畫,行么?”魏霸的笑容更盛:“郭修剛從洛陽趕來,會不會太勞累了?”
“不會,不會。”郭修連聲道:“那外臣去取用具,請大王稍候,洗漱一番?”
魏霸揮了揮手,示意郭修快去快回。郭修連忙起身走了。看著郭修的背影,魏霸冷笑了一聲:“看來西州人雖然驍勇果勁,要玩這些手段,終究還是差了點。”
“是啊,不是每個人都有賈文和那樣的心計。”虞汜笑道:“自不量力,向來是取禍之道。”
魏霸頜首同意,讓人去請隱蕃。過了一會兒,郭修拿著畫像的用具,快步回到了大帳,卻見帳中多了兩個人,一個書生模樣的人坐在虞汜的身邊,另一個舉止拘謹的少年肅手站在一旁。
“大王,畫像時需要清靜……”
“不是替我畫,是替他畫。”魏霸指了指那個少年,漫不經心的說道:“郭孝先,有沒有覺得眼熟?”
郭修開始沒有注意那個少年,聽魏霸這么一說,這才認真的打量了一下。這一看,心頭頓時浮起一片不祥的陰云。
這人的確有些眼熟,他肯定沒有見過這個人,但是這個人的臉型和洛陽的天子曹芳有幾分相似。
郭修的手心發涼,他把畫像的用具放在桌上,手垂到桌面以下,慢慢的摸到了綁在手臂上的短刀。他向那個少年走了過去,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然后轉向魏霸,笑道:“大王,我不認識此人。”
他一邊說著,一邊不動聲色的向魏霸靠近,準備接近些再突然發難。他剛走出兩步,魏武就迎了上來,二話不說,一拳砸向他的面門。郭修雖然有防備,卻哪里是魏武的對手,他故意做出大驚失色的樣子,側身避開,借勢沖向魏霸,尖聲大叫:“大王救我!”同時拔出了短刀,悄無聲息的刺向魏霸的胸膛。
“我當然會救你!”魏霸看著咬牙切齒,全力以赴的郭修,一動不動。
眼看著短刀就要及體,魏武轉身一腳,狠狠的踹在郭修的腰眼上。郭修知道這是事情已經敗露,這是最后的一個機會,只能孤注一擲,哪里還有余力來抵擋魏武的攻擊。被魏武一腳踹得橫飛起來,飛出三五步遠,撲通一聲摔倒在地,手中的短刀也不知道飛哪兒去了。
“不自量力!”魏武拍了拍手,不屑一顧。“捆起來,搜他的身!”
兩個武卒撲了上去,二話不說,就把郭修制住了,從他的手臂上解下刀鞘,捆了起來。作為肩負保護魏霸生命安全重任的武卒,他們最厭惡這種刺客,下手特別狠,捆得非常緊,勒得郭修動彈不得,連喘氣都有些困難,疼得冷汗涔涔。
一個武卒撿回短刀,和刀鞘一起送到魏霸面前。魏霸接過刀看了一眼,撇了撇嘴:“下毒,行刺,郭孝先,你還真是光明磊落啊。”
郭修緊緊的咬著嘴唇,一言不發。他知道自己失敗了,他現在只希望把這件事攬到自己身上,不要給郭太后帶來麻煩,給郭家帶來麻煩。
魏霸一擺手,隱蕃走到郭修的面前,展開一張畫像,笑笑:“剛才那個人,你不認識,這個人,你一定認識吧。”
郭修看了一眼,不由自主的倒吸一口冷氣:“你們在宮里有細作?”
隱蕃笑了笑:“何必在宮里有細作。你別忘了,他在進入洛陽之前,可是在遼東長大的,更何況,他還有這么一個堂弟留在遼東。你們也太大意了,這么大的事,也不派人到遼東查一查?”
郭修面如死灰,沉默半晌:“沒錯,是我們自己不慎,怨不得別人。”
隱蕃立刻抓住了郭修的語病,追問道:“你說你們,除了你和郭太后之外,還有誰知道這件事?”
郭修看了隱蕃一眼,慘笑一聲:“你如果想從我嘴里問出點東西,我勸我還是不要做夢了。這件事,從頭至尾都是我一個人做的,和誰都沒有關系。”
“洛陽的事,我不打算問,也沒必要問。”魏霸打斷了他們的談話:“說說姜維的事吧。說清楚了,賞你一個全尸,給郭家留一條活路。說不清楚……”他頓了頓,語氣平靜,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陰冷。“你們西平郭家就給天水姜家陪葬。”
郭修眼神一緊,沒等他說話,隱蕃笑了一聲:“五天前,姜維已經被司馬懿堵在函谷了。你還指望他什么呢?”
郭修屏住了呼吸,萬念俱灰。良久,他長嘆一聲:“天意如此,非我力所能及。”說完,他睜大了眼睛,狠狠的瞪著魏霸,張大嘴巴,盡力的吐出舌頭,狠狠的咬了下去。
隱蕃見狀,連忙上前,伸手捏住郭修的嘴巴,卻還是遲了一步。
鮮血慢慢變成黑血,小半截舌頭掉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