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白老三一同回來的,還有小五,兩個人的頭上都往上蒸騰著熱氣,進到灶房里,全部累散了架。
小五的身子有些發抖,這么大的小伙子了,半夜回來,竟然都不肯回家,偏要跟著老三到白家避難似的。
白老二趕緊幫兩人倒了熱水:“先喝口水,穩穩神兒,天大的事兒,也有解決的時候不是?”
結果,這勸慰的話一說,兩個少年反倒尷尬的低下了頭,小五甚至狠狠的捶了自己的胸口一拳,又咳嗽了兩聲。
此行肯定不會順利,白老二心中有數兒,對于新近上當受騙的小五,自然要同情一些,自家兄弟的感受,倒是可以忽略的,你想啊,阿福的詐騙都過去多長時間了,黃花菜都得涼的透透的,你小子就用不著再多么難過了。
阿圓和白老大本來就睡得不踏實,聽到了動靜,也都起身到灶房來。
“東家――!”小五站起來一聲叫,就立刻手掌捂住了嘴巴,眼淚花花兒的了。
“我不敢回家跟爹娘說,東家――”,小五抽搭著說了一句完整的話,然后就直接蹲在地上嗚咽起來。
男兒有淚不輕彈,你說你這么個大小伙子,丟人不丟人啊?
阿圓強自按捺住自己的不耐煩,轉身問白老三:“你說,追出一個什么結果來?”
實心實意的白老大,正在兄弟旁邊拍打肩膀呢,唯恐這個弟弟受到太大刺激。
白老三其實真沒小五受的刺激大,他艱難的望一眼屋子里的哥哥嫂子,咽了一口唾沫,才開始講述追蹤的經過。
一開始,小蓮父女還真是往鎮子的方向走的。兩個小伙子一路打聽著三個人的行蹤,一路小跑與快跑,都想看看自己心儀的姑娘到底是阿福還是小蓮呢!
可是,走著走著,天暗下來了,再遇到個把行人,就全然沒有三個人的消息了,都說這個時間,根本不會再有往鎮子里趕的人或者牛車神農傳承者之位面診所。
兩個傻小子還不相信,總覺得應該是路人忽略了牛車的存在。繼續往鎮子里走,天黑透的時候,把鎮子上所有的木器鋪子都打聽了一個遍。都說根本沒聽說過六十兩銀子的櫥柜,更沒有人前來訂購過。
傻小子們又瘋了一般的往回跑,說不定是他們走得太快,小蓮父女還沒有趕到鎮子呢!
可是黑漆漆的夜晚,半點動靜也沒有。任憑他們怎么瞪大了眼睛看,都尋找不到心上人的蹤跡。
兩個人摸索到半路上,聽到了一個比較清晰的聲音,路旁干涸的排水溝里,似乎有人發出的“嗚嗚咽咽――”。
仔細分辨,似乎還有土坷垃滾動的聲音。在暗夜里尤其分明。
“是誰?”小五嘶啞著嗓子吼道,難道是小蓮的牛車掉進了溝里,自己才尋找不到她們的影蹤?
“嗚嗚嗚嗚――”。又是一連串的悲鳴,那聲音,還真就有點耳熟。
白老三還算是好樣的,因為干著拉面館,隨身總帶著打火石。兩個人心眼子也不少,先把火石打著。點燃了路旁的野干草,借著火光的映照,互相攙扶著滑下排水溝。
一個被捆的大粽子似的老婦人,身上就剩一條褻褲,上半身都是裸的,頭發散亂的跟個鬼似的,嘴巴里還塞了一團臭烘烘的東西,正在“嗚嗚嗚――”的求救。
就算是去掉了光鮮的衣裳,頭上的釵環,也掉干凈了臉上的脂粉,但是,此人小五認識無疑。
是李媒婆,是那個敢于把陌生人領進家里并打包票不會把人看丟了的李媒婆。
盡管無比尷尬,心里也涼透了,好歹得把人給放了,問出個結果來吧。
此時的白老三,只恨自己沒有學習自家嫂子,隨身配備一把好刀,只能彎著身子幫著李媒婆去解開捆縛的繩子,結果,還幸虧沒用刀子,這是用婆子的貼身上衣卷做的繩子呢!
而旁邊的小五,就剩下抱著頭欲哭無淚了,根本搭不上手幫忙。
李媒婆也不知道已經被綁了多久,又是不是自行就地拉了尿了,反正白老三一彎腰,就差點被一股子臭味給熏倒了。
還有這個“驢糞蛋子表面光”的老婦人那一身軟噠噠干癟癟的冷鮮肉,直讓白老三的每一次不得已的碰觸都心驚膽戰,兩坨就剩下兩層皮的袋狀乳房,掠過白老三的手背時,他只能躬身退到一邊去,干嘔了幾聲。
紅粉骷髏,白骨皮肉。
提籃觀音早就給了人間啟示,美色不可愛,骷髏也不可怕,可是又有幾人能做到?世人皆戀美色,縱欲而亡成了骷髏,故美色便是索命的骷髏,提籃觀音想要度化凡夫俗子,見到美色能想到它就是那骷髏,便可止息心中的欲火。可惜的是世人都像紅樓夢中的賈瑞,明明見到的是索命的骷髏,還是把她認作是美人,云雨一番,精盡而亡。
是故《紅樓夢》又名《風月寶鑒》,叫人明白,正面是紅粉美人,背面是索命骷髏,叫人透過表相看到本質,從而戒邪淫。可是難哉,男人們寧愿自己就是賈瑞,有幾個人能做坐懷不亂的柳下惠?
白骨就是骷髏,皮肉就是紅粉,不知道兩個少年經歷了這樣一番現身說法,還會不會毅然而然的撲向美麗有毒的罌粟花。
直到解放了李媒婆的雙手雙腳,白老三把那件皺皺巴巴的上衣丟給老婆子穿上身,才把她口中的一只臟襪子拽了出來。
“嗚嗚嗚嗚――五小子――那小蓮不是個好人啊!他們爺兒倆把老婆子我給騙了,他們不光是騙走了你家的錢財鐲子,連我老婆子的棺材本兒錢也全席卷干凈了,頭上的銀釵子也擼了去,那天殺的騙子啊傲嬌狩獵游戲!”李婆子的嘴皮子終于得到解放,一疊聲的哭訴著。
卻原來,三個人出了迷糊陣,緊趕慢趕到了荒郊野外無人處,父女二人露出了兇相,擼了李媒婆的首飾,扒了李媒婆的外衣,摸光了身上所有的銀錢,還毫不介意的告訴她,你這個老婆子藏在炕底下的銀子也都跟著出門了呢!
然后,李婆子就壯烈的被光著上身推了下去,佩戴著繩索和襪子口罩。
天兒不黑下來,老婆子沒臉出聲啊,可真等天黑透了,出聲也沒人聽見了,她又餓又冷,身子下面嚇尿了以后結成了冰渣子,只能反復在地上蹭來蹭去,才終于等到了有人的聲響。
黑漆漆的長夜里,小五就像是受傷的狼一般尖聲嘶吼,一陣,又一陣,直到白老三清醒過來,拉著他回家。
那個可惡的李媒婆,還拽著兩個少年想要他們背著她走,那怎么可能?兩個人不綁了你去見官,就已經很仁善了!
小五蹲地上繼續悶聲嗚咽,白老三終于講完了全部故事。
這個時刻,阿圓只能想起讀書時學過的一篇課文《祝福》,魯迅先生的文字:“我因為常見些但愿不如所料,以為未畢竟如所料的事,卻每每恰如所料的起來,所以很恐怕這事也一律。”
我也不愿這件婚事如我所推測的那樣發展,我也認為它會未必就會如我所推測的,結果它還真的就如我推測的那樣發生了。
當時勸阻的時候你們不肯聽,現在再哭到天邊兒去又能怎樣彌補?
白老三又神奇的沖出門外吐了一回。
這還沒吃飯呢!
白老大裹了裹棉衣,拽起了小五:“行了!別哭了!男子漢大丈夫,拿得起放的下,趕緊的,我送你回家,跟你爹娘見個面兒,這會兒子不定得擔心成啥樣呢!”
阿圓嘆口氣,看著跟堆爛泥似的往地上萎頓的小五,真不忍心打落水狗,可是,想讓這狗娃子精神起來,就得用損招兒!
“小五,你小子還是不是大老爺兒們啊?哭哭唧唧的時間可不短了,老娘兒們都得瞧不起你!有什么大不了的?明兒好好來上工,多掙些錢孝順父母,那個小蓮再好再美,值得你去為了她哭死?快長點出息吧!要是你爹娘再急出個病來,你才真的就該哭死了呢!”
阿圓這一頓罵,果然立刻奏效,比打了強心針都管用,小五的身子立刻站直立了,不理會白老大等人,紅著眼睛就沖了出去。
大黑憤怒的叫聲又起來了,白老大眼神復雜的看一眼說的過癮的媳婦,轉身也跑了出去。
阿圓吐了吐舌頭,對著男人的背影吐槽:“就知道你不喜歡我這樣說話,可是傷疤就是傷疤,非要捂著蓋著根本就治不好,不如索性刺出血來,挖出爛肉,才能真正養好傷,我這樣不怕挨罵遭記恨,也是一種關愛呢!”
她打了個哈欠坐下身子,一抬頭,正好望見白老三的一雙眼睛,也是紅彤彤的兔子似的,眼淚花花兒滾啊滾啊掉不下來。
“今兒舉行哭星大聚會?一個個都哭的這么有技術。”阿圓搖頭,對兩個弟弟擺擺手:“都睡去吧!你哥一時半會兒回不來,天就算塌下了,明兒還得照常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