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虎哉宗乙已經把朝山日乘拋在一邊,自己慢悠悠的走進這個叫白川村的普通村莊里,這時村子里的男丁幾乎沒有,全都被叫到河堤上干活去了,給吉良家干活的好處是管飯,在農民樸素的思想里這不算普請役而是善政,比德政令還要好。
這年頭吃飯都是個問題,農民能吃飽飯就是頭等大事,男人是家里的頂梁柱,他能掙回多少就事關這一年家里一群老弱婦孺能吃多少,同時男人又是家里最能吃,遇到災年壯勞力一定要吃飽才有力氣干活,所以往往要舍棄老弱婦孺換取勞力活命的機會。
今年年初響應國主的號召弄什么勞什子堆肥法,后來又播種從沒種過的糧食,還好有吉良家的奉行眾帶著一干人手,還有近江的農民手把手教他們翻土、除草、施肥,稻田里養鴨子,說是為了捉田里的蟲子。
“這位女檀越有禮了!”虎哉宗乙對一名婦人行禮,把年輕婦人嚇的手足無措,乍一看到眉清目秀的年輕小僧,小婦人被鬧出一個大紅臉,一旁的眾多婦人跟著哈哈大笑。
虎哉宗乙尷尬的向后退了幾步又合十道:“叨擾諸位女檀越,貧僧十分惶恐!抱歉抱歉!”
婦人們還從沒見過這么好看的僧人,于是好奇的多看幾眼,其中一名潑辣婦人攆著這些大姑娘小媳婦去一邊坐著,走過來雙手合十道:“這位小禪師從哪里來啊?聽您的口音不像我越后人呢!”
“貧僧自京都而來,前往越后傳法講經……”
潑辣婦人也不怕他,僧人不同于武士,平時在越后山間街道上經常路過山伏僧人,沒事就來乞點吃食。還能講一段經文,所以這婦人旋即捂嘴笑道:“咯咯咯……小禪師還真會傳法呀?那您會傳什么法呢?”
“呃……這位女檀越說笑了。”虎哉宗乙又后退幾步,雙手合十道:“不知女檀越在做什么?”
他遠遠的就看到一群婦人在清理一大堆落成小山一樣的物什,去掉上面的泥巴就看到圓滾滾金燦燦的東西,只是不知這叫什么東西。
“你說這個啊!這是土豆。一反能產出八石多的糧食,可以煮著吃、烤著吃,一只土豆能管一頓不餓,而且武士老爺們說這個切成塊還能燉著吃,放些辣椒真的很好吃。”
“土豆?八石?”虎哉宗乙搖搖頭,沒聽說還有這種作物。語氣之中帶著不信。
“是真的!我們可不會騙人的!”一位小婦人看到虎哉宗乙還是不信,不滿的嚷嚷道:“小禪師不信可以去問問,走遍十里八鄉也只有我們村有這么高的糧產量,其他的村子都種不過我們村呢!”
虎哉宗乙又后退一步,合十一禮道:“這位女檀越的意思是其他村也在種新糧?”
“是啊!小禪師若是不信就去多走走,多看看吧!”一群婦人異口同聲的說道:“一反產糧八石絕對不打誑語!”
一反產糧八石是什么概念。虎哉宗乙還是十分清楚的,這個產糧等于再說越后將立刻擺脫饑餓與貧困,幾萬農民不用在缺糧時到山上刨食野菜,不用在饑荒時拋棄年邁的父母、溺死剛出生的嬰兒,這是一件造福萬千生靈的大善事。
“南無本師釋迦摩尼佛!”虎哉宗乙默默合十,為蒼生祈禱:“但愿萬千子民因此脫離苦海。”
越后不過四十萬石上下的表高,就算內高也不會超過四十五萬石。因為境內大量沼澤、湖泊、干潟無法利用,目前最高產的作物都差不多,主流的大米、非主流的小麥、大豆一反產量都在一石上下,多也多不出幾分,如果真有畝產八石的糧食會是多么夸張的一件事,以越后目前的土地面積,表高豈不是要超過三百二十萬石!
當然這絕不可能,無論是朝廷的公卿還是幕府的武家都不可能放棄稻米一起去啃土豆、玉米這等作物為生,只要繼續種植大米像達到反產十石簡直是癡人說夢,土地再多兩倍也不太可能。
一名婦人見虎哉宗乙雙手合十不語。以為他還是不信,就忙不迭的說道:“真是有八石呀!不信您去村頭看看那些玉米,還有這些土豆,村子那頭還有南瓜都是一反產八石,最多的一反地里出產十石多!
種這新糧只是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需要的肥料太多。一反土地一年要施十幾石肥料,為了這肥料我們家那位還跑到河溝里挖淤泥,在山邊放養牛羊取糞漚肥,聽說現在就有人在賣牲畜糞便也不知道多少錢一石……對了,還要挖溝槽、夜里追肥,施肥的時候我們一家子全部出動,從早忙到晚一臉忙了幾天,想想那日子可真是夠苦的!”
“辛苦一點終歸是有收獲的啊!咱們村兩百町步的莊稼種出十多倍的糧食,算算繳納的年貢還能剩下六千四百石糧食,聽說這幾日中越、下越各村莊的宿老地下人都會來咱們這觀摩新糧,到時候咱們用不了的種子還可以賣給他們。”
一群婦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收效這,那潑辣婦人掐著腰輕斥道:“哎呀!說什么賣啊!那叫換!我們要用等重的玉米、南瓜、土豆去換他們的玄米,小麥,大豆!這可是奉行老爺教過咱們的!可別到時候說漏嘴了,小心家里那位打爛你們的屁股。”
“咯咯咯!”
待這群婦人轉過身來,才發現那眉清目秀的小僧人已經不見蹤影,一群婦人懊惱的嘆著氣,旋即又埋怨起來:“要不是你們叨叨個不停,那位小禪師一定不會走那么快!”
“還不是你,說的比誰都快,一通話嘰里咕嚕念出去,連我都沒聽明白,人家小禪師可是京都人。哪里聽得懂你這一口越后腔的土音啊!”
“就你不是越后腔,就你不嘰里咕嚕!”兩名婦人互相撓起癢癢來。
在村莊宿老的殷勤挽留下,兩位僧人在這里用了一頓齋飯,甜甜的南瓜飯配上玉米粒確實很好吃,還有烤熟的土豆和味噌湯。比起往日里吃的糙米腌蘿卜要有滋有味的多。
有宿老的指引,這二位僧人又走訪了幾出晾曬場,看著堆積如山的糧食起碼有一兩萬石,小小的一個村莊就有如此夸張的糧產數字,若是將越后的土地全部種上這些作物,又會是怎樣一種驚人的變化。
“南無本師釋迦牟尼佛!”兩人的表情雖然平淡無奇。但雙眸中的震撼卻怎么也掩飾不住,兩僧同一時刻作出同樣的動作,也不知是在為眾生祈禱,又或是掩飾心中的激動之情呢?
接下來兩人又沿著關川一路向南拜訪幾個村莊,心中的疑問漸漸消散,震驚和激動逐漸爬滿兩人的臉上。他們已經從夸張的數字中走出來,現在更關心的是這些糧食為什么會這么高產,8倍產量到底是什么原因。
帶著這個疑問,二僧的足跡很快就遍布關川東西兩岸,很快他們發現只有長尾家的直領才有新式糧種種植,其他地區則一概沒有,聯系各村莊宿老村民們眾口一詞對國主的稱贊。他們也漸漸了解到其中的原因。
站在直江津附近的一處村莊外,眺望莊子里黑壓壓一片人頭攢動的景象,那是中越、下越各莊的宿老地下人,他們是被引來接受參觀的,人群里不時發出的驚呼聲和興奮的叫嚷聲。
可以想象這些心懷疑問的地侍驟然看到新式作物,新式耕作方式會有多么大的沖擊,完全打破這些莊稼漢千百年來的固有傳統認知,或許還是有人不太相信,但這已經無關大局,頑固不化的人遲早會被事實征服。集體的意志不可阻攔。
“原來這些農人口中所說的國主竟然是武衛公!真是出乎貧僧的預料呀!”虎哉宗乙長出一口氣,又恢復往日淡定從容的神情。
朝山日乘憊懶的哈欠連天,看到虎哉宗乙在看他,又變會嚴肅的表情道:“貧僧到以為這沒什么大不了的!武衛公匡扶功勛卓著,今日又找出這么多救人性命的糧種。真是菩薩轉世……或許就是那天定之人吧!”
“天定之人?”虎哉宗乙眉頭糾成一團,旋即展顏笑道:“日乘法師又在妄言!法師這妄言的性子要改一改,武衛公可不喜歡法師這種脾氣的高僧呀!”
“貧僧也就是一說,姑妄言之姑妄聽之!呵呵呵……”朝山日乘打起了馬虎眼,讓虎哉宗乙頗為無奈。
入冬前越后各郡的秋收統計被綜合上來,刨去上越關川流域長尾家的試驗田及開發的新田之外,越后七郡總石高四十一萬五千石,也就是說在原本三十九萬五千石里,刨除上越三萬五千石試驗田,還剩下三十六萬石的基礎上,增產糧食五萬五千石糧食。
這個產量讓越后全體國人領主感到十分滿意,在有意無意的帶領下,越后七郡國人時隔二十幾年第一次爽快的繳納段錢、棟別錢,同時吉良義時又下達政令,考慮到越后缺錢比較嚴重,所以特許本年度繳納稅賦全部折算為米糧統一征收。
這樣一來雖然少收了許多銅錢,但征來一萬一千石米糧也很不錯,同時奧信濃幾郡也主動越后遞交段錢、棟別錢,雖然只有區區三千石糧食,但這片心意卻是讓人感動的。
另外一邊,上越新田開發出五百町步土地,大約相當于三個稍大的村莊,這是因為年初時間不夠用,趕在春播前只能開出這么多荒地,要知道長尾家在上越關川、直江津流域的土地一共也就三千余町步,大大小小十幾個村莊而已。
一町步約等于一公頃,五百町步大約在四百九十六、七公頃左右,比起某些領國那些財大氣粗的大號國人,動輒有五千町步的土地知行,長尾家真心的弱爆了。
看到新田開發,以及上越荒地可以用微小成本開發的土地量,吉良義時咂咂嘴自言自語道:“明明有大片荒地閑置著卻不開墾簡直是浪費,哪怕沒有我吉良家的財力,他也可以一點點擴張呀,真是浪費啊!”
經過畿內幾年的摸索,漸漸摸索出授粉施肥的基本經驗,這還是依靠九州僑居的明國的農人指導下做到的,就吉良義時那兩把刷子還不夠出去丟人的。
上越新田及試驗田種植玉米、土豆、南瓜、甜菜等主要作物的產量被統計出來,這四樣作物平均產量都在八石左右,其中甜菜最高平均每反收獲十一石果實,但它不算糧食作物,所以種植的最少。
葡萄、辣椒、苜蓿等作物因為不需要在平原上種植,只是簡單的載入山上也沒占耕地,這三種都不是糧食作物,所以只在山上試種幾反地,辣椒每反產量高達十石沒什么問題,苜蓿畝產鮮草十一石左右,曬干之后最多也就四石的樣子,葡萄需要兩年掛果,目前的產量暫時沒統計出來。
這幾種作物看產量很喜人,但種起來真是麻煩的要死,每一種作物對肥料的要求都不一樣,而且如玉米這種根本不能直接留種繼續栽種,必須要培養專門育種的特殊田地用以授粉培植,好在這些事情都不用來煩他,那是近江的一干留守奉行以及細川藤孝等人要苦惱的事。
他只需要知道,在這三千五百町步耕地里,一共出產二十八萬石糧食,他們需要上繳年貢十六萬八千石,同時繳納別棟錢在內的各項稅賦折成糧食大約五千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