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大寺公教一語驚醒夢中人,越中詭異的動向立刻引起吉良家的高度重視,往日里吉良忍軍對對越中的情報多是點到為止,主要還是因為軒猿忍者長期負責這一塊,相互交叉浪費情報資源也容易引起一些誤會。
來自越中西部礪波郡的詭異動向,沒能在第一時間被軒猿忍者發覺,若不是德大寺公教早年生活在越中,投奔越后之前還在能登舅舅家盤桓多日,偶然得知礪波郡內一向一揆的異動就立刻逃到越后報信。
吉良義時立刻意識到這個情報有多么可怕,連夜召開評定會討論,在思量對策的同時,來自甲信、關東的一條條密報仿佛一顆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泊中,在吉良家內掀起陣陣漣漪,不經意間,如山的烏云遮蔽越后大地,一場狂風暴雨正在黑云中悄然醞釀著。
身為吉良家內備隊大將首席,渡邊高綱將兩道緊緊皺起:“礪波郡內聚集數萬一向一揆軍,另有數量不明的加賀一向一揆在向越中集結,其意何在?”
“戰爭!只有戰爭而已。”山本時幸似乎從回憶中驚醒,安然一笑:“老臣又想起一些陳年舊事,一向宗這次來者不善,恐怕不會那么簡單。”
連續多日的緊急會議,從早晨一直開到午夜讓武士們身心疲憊,自會議開始到現在,浪岡顕房就一反常態的一語不發,不是拿著資料對照地圖發呆,就是來回踱著步子似乎在思考著什么讓人苦惱的問題。
此刻聽到山本時幸的話,忽然靈光閃現旋即被駭的跳起腳:“糟糕!佐渡殿說的沒錯。只有戰爭!但不是越中一地之戰爭。而是一場更大的戰爭。大會出乎我們的意料!”
“更大的戰爭……難道是?”本多時正面色一白,想到一種可能驚慌的抓起情報不停翻找,嘴里念叨著:“五月初越中一揆異動,五月二十五日加賀一揆異動,五月二十八日甲斐異動,六月三日伊豆、相模、武藏異動,還有前兩天會津異動,軍情不明……”
一干奉行眾驚的語無倫次。幾個人喃喃自語:“難道說……難道說是?”
“包圍網,反越后同盟,是針對本家還是兄長?”吉良義時緊閉著雙眼面色變來變去,侍奉在側的巖鶴丸擔憂的望著主君,他可以清楚的感受到這位戰無不勝的家督心中有多么憤怒,每吐出一個字仿佛都帶著胸中的怒火。
室內的氣氛為之一滯,方才在開小差的瀧川時益也被臨近的島時勝拍醒,疑惑的打量著評定間里沉滯的氛圍,納悶道:“怎么回事?”
長坂信政撇撇嘴:“不就要打合戰了嘛!有什么好怕的。”
“九郎這話說的好,有什么怕的。不就是合戰嘛!我的皆朱槍早已饑渴難耐了!”瀧川時益沒心沒肺的笑起來,引來評定間內許多道目光的注視。
本莊繁長與北條高廣、黑川清実對視一眼俱是無奈的搖搖頭。想想上次遭到圍攻的人還是北條氏康,第一次在那河越夜戰里,以一己之力擊破關東八萬聯軍打下諾大的威名,前些年的天文之亂又是以少勝多上演數次大翻盤的精彩戰例。
更早一些的永正之亂,長尾為景擊潰越后上杉軍斬殺越后守護上杉房能,引來關東管領上杉顕定的大軍,在一場殊死戰斗中,以寡敵眾的長尾為景在長森原之戰討取關東管領上杉顕定,成就越后梟雄之名。
至于更古早的歷史就不必多談,這些歷史都有一個顯著的特點,敵軍大舉壓境輕兵冒進,率先取得優勢從而放松警惕,才被以少勝多以弱勝強,打出局面全崩的慘敗之局,但這次的情形會是如何,誰也說不清楚。
評定間外一陣沉重的腳步聲,緊閉的房門被打開,就聽到門外的小姓唱曰:“長尾彈正殿到!長尾豐前守、本莊美作守、長尾越前守……直江大和守到!”
身披魚皮白色絲綢直垂的長尾景虎大步跨入評定間,蓄起絡腮胡子顯得格外威嚴,炯炯有神的雙眼爆發出強大的戰意:“義時,要做好上陣的準備了!”
“兄長已經發覺了嗎?”吉良義時無奈地一笑:“也是,這么明顯的動作怎么可能掩人耳目呢?想必這個聯盟已經醞釀已久了吧!”
周邊幾國連續的異常舉動足以讓有識之士為之警惕,越后已經不是昔日那個越后,從一介窮困潦倒的領國變成當今天下第一強州,繁榮富強起來的越后對周邊領主施加著無形的壓力,即使越后無意染指也會讓她們寢食難安。
尤其這幾年越后接連出臺有利農民的政令,附近州國的農民拋棄田舍舉家遷徙的凡例越來越多,對于這些國人領主來說,越后就意味著一場可怕的災難,因為他愿意無條件的接受農民,但卻不會接納她們這些國人領主,拒絕承認他們的領主地位,因為越后的土地都是有主之地不會分給他們一分一毫。
這幾年越后連年對外用兵,一次次勝利擊敗不可一世的武田家、北條家,逼迫失敗者們相互抱團反擊越后,這個變化遠遠超乎他們的意料之外,可是細想一下似乎也是情理之中。
可以想象的到吉良家對信濃國的溫水煮青蛙策略,正把武田家在信濃的最后一絲信望耗盡,注定要接受關東管領一職的長尾景虎,為奪回上杉舊領就勢必要對上野、武藏動手,這樣一來,長尾家與北條家將要面臨的直接沖突就無可避免。
與其坐守一隅做困獸之斗還不如拼上一把,他們作出這等決斷并不讓人感到意外,以武田晴信、北條氏康之謀略也足以主持這個聯盟,兩人聯手的號召力大于二。
長尾景虎昂首闊步走入評定間坐在吉良義時的側邊,堅定的目光掃視一場內的武士:“不管有多少陰謀詭計。我等忠于幕府之心不改。討伐信濃、鎮定上野皆是應關東管領以及前任信濃守護所邀。而那些卑鄙之徒心懷不軌,意圖破壞我越后的大好勢頭,我景虎絕不能容忍他們!”
本莊實乃十分贊同的點點頭:“我等出于大義出兵信濃、援助上野從道義上無可指摘,既然如此為何要懼!他要戰那便戰吧!”
長尾家臣團的加入讓氣氛變的活躍起來,彼此打招呼讓座把沉滯的氣氛驅散,本多時正適時笑著說:“我主貴為上総足利家家督,鎮守府將軍,信濃守護。迄今為止出兵信濃都是遵循幕府法度,如武田、北條等虎狼之輩,妄圖以這等邪惡聯盟威脅我越后,這就大錯特錯了!我們決不會向認輸的!”
浪岡顕房比本多時正更糾結,拿著情報苦惱了許久:“臣下更關心他們會怎么打?我們又該做什么準備!如今六月中旬距離秋只有三個月,看他們的準備似乎會在旬月之間出兵,留給我們的時間似乎不多了!”
“分兵,只有分兵作戰了!”長尾景虎揚起眉頭指著掛在墻壁上的大地圖:“敵方動向來自四面八方,其主力以越后以南的甲斐武田氏,相模北條氏為主。西部越中一揆軍有多少大軍尚且不明,東北的蘆名氏、北部的最上氏也有異動。為今之計只有分兵!”
“絕對的兵力劣勢啊!”長尾政景盯著幾個藍色箭頭從四面八方圍住越后,苦笑著:“分兵雖好可越后有多少兵力可以分呢?無論怎么分,出陣方向是固定的,總要有一個側重點吧!”
在座的武士同時皺起眉頭,如果不算吉良軍團,單看去年確立的《越后軍役帳》,整個長尾家一萬五千軍役是眾所周知的,雖然這并不代表越后只有這么多職業軍人,但人數上的絕對差距還是無法扭轉的。
浪岡顕房揉著酸澀的眼睛道:“看起來甲斐武田、相模北條應是主使者,這兩家一定會全力出擊,根據手頭所掌握的情報,武田家的動員力在一萬八千到兩萬三千之間,北條家的動員力則有三萬五千至四萬兩千之間,蘆名家、最上家的近況不明,想必也不是好相予的,還有越中一向一揆,總體來看全面包圍網很可能超過十萬人!”
場內都是知兵的武將,他們很快就提出不同意見:“危言聳聽的吧?把所有軍力拿出來不留些留守居城嗎?萬一后方生亂豈不是要完蛋?我不信他們會傾巢而出的!”
“或許會或許不會,但這有什么區別呢?我等為戰籌謀無非做好最壞的打算,將十萬人的戰爭當作五萬人的戰爭打是取死之道,我認為戰爭中不應高估敵人也不應低估敵人,打十萬人的戰爭就做好十萬人的準備,他們就算人多也不見得贏得了我們。”
“此話何解?”
浪岡顕房微微一笑,侃侃而談道:“彼聯盟著心懷叵測號令不一,我軍團結一心軍紀嚴明,此令勝也!彼之農兵混雜士氣低落,我軍裝備精良士氣旺盛,此士勝也!彼逆勢而行屢犯疆界是為不義,我主尊奉幕府法度,行武家大義討伐不臣之輩,此義勝也!
彼對越后入侵逞以武威,縱兵相掠不得人心,我主治理有方兵糧充盈民心安定,此仁勝也!彼反復無常背信棄義,暗害公方追殺管領是為無德,我主議定法度令出必行為海內敬仰,此德勝也!彼肆意戕害領主屢次無視幕府號令是為不忠,我主尊奉幕府服從公方諭令鎮撫東國之禍亂,此忠勝也!
彼聯盟屢敗越后仍起逆心,我主數次寬宥未曾趕盡殺絕,此度勝也!彼陰謀疊生暗殺一揆層出不窮,我軍行堂堂正正之師,使計用謀皆正大光明,此謀勝也!彼之國土荒蕪領民窮困,我方田地肥沃物產富饒,此治勝也!彼之幕府之臣不行幕府之令,我主貴為上総足利家得足利七免許,以里書代將軍討伐不臣之徒,此道勝也!我軍有此十勝,彼之聯盟雖人多勢眾然不足為懼也!”
“好一個十勝十敗!有此十勝我軍如何不勝!”吉良義時拍案而起,高呼道:“諸君聽令!我以里書之令。從即日起。越后全體動員。農閑的農民與町民拿起武器接受訓練,吾將支付訓練期間的食物以及醫療費用,守土保家乃義之所在!諸君,拿起武器奮戰吧!”
“哈!”眾武士興奮的點頭應諾。
“《三國志》可算是沒白讀,居然還弄出個十勝十敗,似乎有點從戰略上藐視敵人,從戰術上重視敵人的意義……真的很有意思。”吉良義時向浪岡顕房投去一道贊許的目光。
六月十二日,越后發布緊急動員令。其中要求下至町並、鄉村,上至領主國人皆拿起武器組織起來,宿老地侍要負擔重責,村村相連戶戶擔保絕不允許出現變節背叛之徒,統戰做到鄉村一級的同時,信濃,上野也陸續收到動員令。
信濃作為吉良家的鄰國,被無條件征發軍役,頃刻間小県郡以北的北信濃地區聚集起六千軍勢,其中包括村上義清。高梨政賴在內都在征召范圍之內,柿崎景家、安田景元、吉江景資、宇佐美定滿等人也順勢被編入吉良軍團的帳下。
另一邊上野國人對越后的緊急動員反應各不相同。東上野國人基本都在第一時間相應,他們多半是被長尾景虎給打怕了,少半是為長尾景虎戰無不勝的氣勢所折,比如上野沼田家之流早早的擔當帶路黨更是不遺余力的搖旗吶喊,七拼八湊拉起三千多國人眾,好比是來打醬油應付長尾家的軍役似的。
西上野的反應略顯遲滯,或許是對越后這葫蘆里賣的什么藥有些不明白,缺乏有力情報源的國人眾們,還不知道關東吉良到來的一場大亂,不過留給他們猶豫的時間只有短短兩天。
只過兩天,整個關東、北陸乃至羽奧就發生新的變故,甲斐武田、相模北條、越中神保、出羽最上、會津蘆名、巖代伊達先后宣布出陣越后,一張巨大的包圍網儼然成型,而名義上的盟主竟然是古河公方足利藤政。
這幾家出陣越后的理由不盡相同,甲斐武田為信濃,相模北條為上野,越中神保連同一向一揆為報仇,出羽最上提出的理由比較奇葩,為了本莊家報仇,本莊繁長聽到這個消息差點被氣死,會津蘆名與巖代伊達家的反應含含糊糊,說是作為盟友支援最上家,總之最沒底氣的就是這兩家。
身為盟主的古河公方足利藤政給出的理由冠冕堂皇,越后吉良、長尾兩家欺凌鄰國,搶奪糧食擄掠良民,肆意屠殺國人迫害豪族,因此,他以古河公方的名義下令討伐之,但為關東國人皆應出兵陣參。
說的很好聽,實際上效果幾乎沒有,關東國人該打仗打仗,該內斗內斗,如北條家的新盟友小田氏就表示內有佐竹,外有結城無法陣參,請公方多多理解,千葉家到是跟著出陣,他給自己的定義也就是打醬油,同樣陣參的如巖付城的太田資正,忍城的成田長泰等人也來打打醬油。
關東拿出各種理由出兵越后,作為防守方的吉良家也不能白讓他們賣乖占便宜,在越后發布緊急動員令的同時,吉良義時又派出密使手持書信連夜乘船趕往畿內,他們的任務是把書信安全的攜帶到坂本交給大館晴忠,再由他轉呈給幕府的大將軍殿下。
朝廷方面也作出相應的決斷,寫給舅舅中院通為,義兄兼妹夫近衛前嗣,“久世右大臣”久我晴通,菊亭晴季的書信也一道送往京都,多年來在京都經營的人脈要在這一刻啟用,滿朝文武近半與吉良家有著親密的關系,這就是他的底氣。
當然他也不能單指望幕府和朝廷能幫他多少,大義的名份與朝廷幕府的支持只能作為倚靠,最終還是要靠自家的拳頭硬本領強壓住來勢洶洶的敵軍,在此之前他發布一系列義正言辭的反駁,將古河公方等黨徒批駁的顏面無存。
在上野國、下野國、武藏國、相模國、下総國、上総國、安房國、伊豆國境內各大町並的大街小巷里,一夜之間張貼無數張布告,當清晨醒來的町民看到這些布告的時候,一個個不可思議的長大嘴巴。
聚集在町內的宿老們仔細盯著布告低聲誦讀:“古河公方貴為源氏貴胄上不能尊奉幕府,下不能安撫國人領民,為求茍活于世竟與昔日宿敵聯姻,堂而皇之結下翁婿之誼,此等行為實乃武家之恥也!現代古河公方晴氏公育有五子,長子藤氏、梅千代王丸先后夭亡,現任足利藤政兩名幼弟本無病疾,卻在聯姻后不到旬月間同時暴亡,此中緣由不問自知,此等反復無常寡廉鮮恥之徒,當為世人唾棄之,當為先祖厭棄之!
我足利上総三郎尊奉當今公方殿足利右大將之令出鎮越后,添居信濃守護、鎮守府將軍一直謹守本分以驅逐信濃進犯之敵為己任,彼之相模北條氏屢犯上野,迫使關東管領上杉憲政逃亡越后奔走求訴,我等出于維護幕府之大義出陣上野討伐不臣之輩有何過錯?如甲斐武田于去歲行謀刺計劃,引一向一揆燒討越后,計策被破處決罪囚又何過錯?
今度越后無故遭逢災劫,為宵小之徒圍攻是為無義也!不忠不孝無信無義之徒,當為天下群雄討伐誅滅之!
我足利上総三郎義時秉承幕府之大義,尊足利右大將之令討伐東國不臣之徒,有足利七免許里書號令國人,以維護天下大義幕府法度為己任者,拿起武器趕赴越后陣參,以上総足利家名義起誓,忠勇守法之士必重賞厚待之!”
隨著誦讀的聲音越來越多,聲音愈發響亮,人們的表情漸漸變了,他們悄悄咽下口水,結結巴巴道:“這……這是宣戰檄文吧!”
人們被這封氣勢磅礴的檄文所驚訝,喃喃自語著:“好厲害的一封檄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