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越中天氣溫暖氣候干燥,近兩個月滴雨未下給春耕帶來極大的麻煩,越中的國人、地侍們除了要操心老天爺何時下雨,還要分心盯著越發緊張的戰爭氣氛,增山城已經接連下達數道將領,本地國人無命令不得離開各鄉,礪波郡也隨之進入戰時狀態。
礪波郡西北部木舟城位置特殊,因為毗鄰加賀國而被當作扼守越中西大門的門戶,此時這座門戶大開迎接一群特殊的客人,摻雜著越中敗退到加賀國中尋求庇護的坊官、國人的加賀一向一揆先鋒軍。
城主石黑左近蔵人成綱站在城外迎接舊主神保長職的到來,他作為神保長職留在越中的一顆釘子,假裝順服吉良軍開城降服,因為山本時幸的主要精力放在甄別、處決、流配一向宗的信眾宗徒上,所以給他這種非一向一揆出身的國人以渾水摸魚的機會。
作為跟隨神保長職一起綁在一向一揆這根繩子上的螞蚱,他早已經無退路可選,宗族里大半的男丁都被神保長職裹挾到加賀國,包括他的宗家石黑左近丞光兼也在其內,他的名門被神保長職捏著根本沒有選擇,只能乖乖配合加賀一向一揆的行動,他很清楚一旦被吉良家發現自己還和逃入加賀的敗軍有糾葛,說不定就成為被吊死在越中街道上的一個成員。
“主公,此次吉良軍入寇礪波郡以來,共殺害一向一揆宗徒六千七百三十一人,流配參與一向一揆的信眾兩萬五千余人,據說他們將會被流配到越后的深山中作為罪囚礦工接受看押。這次郡內國人損失極大。包括主公的領地在內的絕大部分國人領被沒收。郡內人口減少近六成,自入秋開始吉良家就一直在從婦負郡、新川郡轉移人丁,轉封國人來此居住,聽說過些日子還要拆城砦,遷村莊編成更大的村莊重劃阡陌街道,為此還幾次三番的召集我等去增山城參加評定會……”
神保長職黑黑瘦瘦的,亂糟糟的胡須也不見打理,看的出在加賀的日子也不怎么好過。聽到他的介紹停下來仔細打量著木舟城,低聲說道:“動作不小野心很大呀!留下來的家臣團們都過的怎么樣?有沒有被發現?”
“沒有,應該沒有。”石黑成綱搖搖頭,其實他也不太確定自己的判斷,總覺得幾次去增山城都是有意無意的被陌生的視線盯著,或許是他太過緊張產生的錯覺。
神保長職盯著打量一會兒,才嘆口氣說道:“此事攸關我神保氏復興的大業,行動一定要慎之又慎切不可被吉良家知曉我們的切實行動,盡最大努力爭取一舉奪取增山城、放生津城一線各主要城砦,再合并攻陷富山城將吉良軍驅逐出去。”
石黑成綱暗罵一句蠢材。越中的緊急將令那么明顯你看不到,但表面上還要裝作懵懂不知的樣子疑問道:“可是山本時幸似乎發現加賀的動向了。還如何保證行動隱秘呢?”
“這到不怕,加賀那邊的一向一揆動靜那么大早晚會被發現,但是有許多像本家這樣的越中國人坊官已經悄悄潛入礪波郡,只需時機一到同時出陣打吉良家一個措手不及,到時候你我都是有功之人,多分潤些滅族國人家的領地也是理所應當的嘛!”神保長職得意洋洋的大笑起來,要不是站在天守閣上沒人看到,就他那一身破舊的素襖和亂糟糟的打扮,說不定會被當作浪人武士給攆出去。
石黑成綱的臉色好轉,忙拍馬屁道:“主公真是行的妙策啊!”
但這次他卻拍錯地方,神保長職搖搖頭說道:“此策如此高絕卻不是出自本家之手,而是加賀一向一揆總大將,大僧都超勝寺実照親自制定的策略,大都僧承諾只要我等辦事得利,奪取越中后少不得給我等多分一些領地。”
石黑成綱總覺的有些不安,表面上卻不能流露半分顏色,嘴上念叨著:“如此最好!如此最好……”
四月十八日天將放亮,礪波郡毗鄰加賀國一側的蓮沼城、一乘寺城、安養寺城、高木場御坊、土山御坊一線全面失守,足有三萬余眾的加賀一向一揆大軍頓時從幾座山峠涌入越中境內,急報一道又一道傳入增山城。
即使早有預料,但當面對礪波郡西部全線離反的糜爛局面,山本時幸還是為此感到惱火,這些越中國人眾即使你給他安堵也拉不住他們的人心,根深蒂固的心態根本不是一時半刻能瓦解的掉的,這就是戰國時代最典型的國人心態,軟硬不吃還特別喜歡蹬鼻子上臉,莫說是吉良義時這個外來戶,就算你貴為將軍委派來的守護說踢掉也是一句的事情。
尤其那里是一向一揆活動的核心地區,即便山本時幸也不敢率先動他們,總要先把礪波郡東部的一向宗影響率先清理干凈,待東部增山城一線徹底穩固再拿礪波郡西部動手,可惜是加賀一向一揆不打算給他更多世間,去歲的戰事才結束到今年又再次燃起戰火。
小倉館小倉六右衛門、荒木館荒木太夫坊籠城求援,整個礪波郡西部的礪波平野全無遮擋,就像個毫無抵抗之力的女子,被一向一揆這個粗魯的大漢盡情的蹂躪著,山本時幸命令殘存在礪波平野上的國人眾燒毀糧草率軍撤退,引誘一向一揆向東部高尾山丘陵的崇山峻嶺發起進攻。
在缽伏山、高尾山、天狗山一線并不算高的山巒之間,卻坐落著由井波城、隱尾城、缽伏山城、安川城、增山城、龜山城所組成的一道精妙的城砦防御網,這條城砦防御網就像越中的馬其諾防線,承擔著阻擊加賀一向一揆進攻的重任。
這條城砦防御網并非山本時幸所造,而是兩百多年前的南北朝時代,桃井直常構筑龜山城后逐漸形成的一套鎮守礪波平野的城砦防御網,確切的經手人是越中神保氏的歷代家督,他們用幾代人精心修筑一座又一座山城,用這條從南到北的城砦線與放生津城、守山城構成一道遙相呼應的包圍網,網內的獵物就是整個礪波郡和半個射水郡。
不得不說神保氏的崛起確實有他的原因,憑著越中三守護代的名份一點點擠走礪波郡西部的游佐氏,完成對越中西部兩郡的完整支配,這套城砦網就給神保氏提供絕大的便利,缺少地緣支持的越中守護代游佐氏只能灰溜溜的逃掉。
同樣是這張城砦網,以及有力被官石黑氏一族在礪波平野上建立的一座又一座支城,形成遍布整個礪波郡核心地區的立體防御網,這幾十年來硬是依靠這張城砦網將越中一向一揆封鎖在礪波郡西部的大山里不能出來,如果不是有吉良家插手太多的因素,神保長職應該能用一只手擋住越中一向一揆,再用另一只手繼續完成他的布局。
就像神保氏歷代家督做過的事情,他們憑借著增山城居高臨下俯視東部婦負郡內平野的優勢,很快完成對婦負郡的吞并,又在二十年前在毗鄰神通川岸邊建立富山城,從而完成對新川郡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一步的布局,這是繼神保慶宗死后以來神保氏再一次崛起,近二十年里神保長職過的順風順水,不斷打壓椎名氏的勢力范圍擴張自己的影響力,他已經不在是那個礪波郡的守護代,他要做越中的守護大名。
假若讓神保長職按照既定計劃繼續擴張下去,說不定椎名氏就會被欺負的逃到越后求援,就像村上義清、高梨政賴、小笠原長時做過的事情,神保長職完成小大名到戰國大名的轉化,成為名震一方的豪杰人物,只可惜他碰到一個讓他痛失領地的強大對手,也是他這一生都無法對抗的對手,吉良義時。
四月二十八日,加賀一向一揆另一路主力經射水郡侵入越中,這一路大軍足有兩萬余眾,由加賀一向宗新近崛起的有力坊官杉浦玄任擔任大將,恰好與進攻礪波郡的三萬一向一揆軍形成呼應,這一變化給越中帶來極大的危機。
這路加賀一向一揆軍來的十分巧妙,恰好抓住山本時幸將主要精力放在對付礪波郡內突然那涌進來的三萬加賀一向一揆軍的節骨眼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破毫無準備的鞍骨山城與飯久保城,強勁的兵鋒直逼孤零零矗立在二上山旁的守山城。
守山城城主神保氏張見勢不妙急忙降服,就這么輕易的將射水郡的大好形勢拱手讓出,他的降服就像推倒一粒多米諾骨牌,瞬間引起的雪崩效應讓半個射水郡一夜之間降服,兩萬加賀一向一揆軍就這么不費一兵一卒就奪下大片領地,并且硬生生將射水郡截成南北兩段。
礪波郡內的加賀一向一揆軍聽到偏師取得勝利的消息頓時士氣大振,在礪波平野上橫沖直撞像過篩子似的把大小國人地侍全部過一遍,好在親吉良的國人地侍全部被撤走,農民也早一步躲進深山老林里避難,他們很清楚被一向一揆捉到的下場要么被殺要么就被裹挾如一向一揆軍中充當炮灰。
到五月初的時候,甚至連婦負郡內的國人也出現小范圍騷動,好在有沼田祐光率軍前去的制壓,捉住幾個四處煽風點火的宵小之徒吊死以儆效尤才把這股歪風邪氣給打壓下去,但沼田祐光并不以此感到沾沾自喜,而是擔憂的望著東方遙遠的海岸線,喃喃自語道:“彈正殿樣,到底要等到什么時候行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