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近的八座兵砦錯落有致的散布在四周,這層防御網強悍的幾乎讓北條氏政趕到絕望,小田原城的幾次小規模試探只換來損兵折將結果,證明上杉輝虎不但是位擅進攻的大將,在防守上也有一套拿手絕活對付北條家。.
吉良義時收到詳細情報,便大笑道:“兄長這是要活活憋死北條家呀!卡住足柄平野的交通要到斷絕北條家陸路的交通往來,每天的商貿損失就足以讓小田原城撓頭不已吧!還有更重要的兵員和糧食得不到補充,就這么釘住北條家圍困下去,或許還真的能圍死北條家呢!”
“北條家臣團意外的團結和頑強呢!調略那么久也沒有幾家愿意甘附驥尾,看來北條氏康這些年的作為確實深得民心吶!”本多時正的感嘆更像是一種提醒,北條家的韌勁完全超乎想象的強,團結的家臣團意味著這不是一座可以從內部攻破的堡壘,想打下小田原只有兩種辦法,不惜一切代價的強攻或者不惜一切代價的圍困。
道理相同只不過是付出的代價有所不同,前者損失的是多年訓練的精銳之師,后者損失的只是錢糧時間以及士氣,只要不是癡呆蠢笨之輩就都能看的出損失點錢糧士氣總比損兵折將要好的多,雖然吉良家既不缺兵也不缺糧,可在有兵也不能拿人命去填小田原城那個無底洞。
一個面積近十平方公里且內部民用町並設置齊全,不缺糧草藥品以及水源并坐擁兩萬精銳守護的堅城,到底需要付出多少代價才能拿下來是一個非常棘手的難題,上杉輝虎的戰爭嗅覺與捕捉戰機的水平高超,對陣任何遭遇戰都有十足的把握得心應手的應付下來,
可這不意味著他的攻城戰術水平也像野戰那樣所向披靡,戰國時代的攻城戰術通常也就只有那幾招來回使用,小田原城范圍大設施全根基深不可測又是一座平山城,也就意味著掘土造密道非常困難,并且完全不具備水攻的條件。
在各種各樣的不利條件限制下,圍城戰就陷入長期的僵持局面,要么血拼兵力要么就用“兵糧攻”的斷糧戰術,這兩種比拼的都是決心意志力以及統御手腕,而這方面恰好是北條氏康最擅長的特長之一,北條氏康是個內寬外嚴的仁者,關東民政家不是某些阿諛奉承的關東武士起的綽號,而是民間百姓一起贊頌口口相傳得來的市井名號,武家依然稱他為相模的雄獅。
吉良義時還在考慮著怎么對付難纏的北條家,他很清楚這個堅挺的北條家在另一個時空還要再堅持三十年,直到那只天下猴帶著二十萬大軍用四面八方大圍攻術,耗時近半年威逼利誘擺闊嚇唬強攻圍困等手段才攻下來。
他沒有二十萬大軍也不打算用各種亂七八糟的戰術,只想用相對平和不太激烈的手段盡快迫使北條家降服,思前想后他決定繼續保持對小田原城的高壓圍困之策,命令太田資正率領五千軍勢趁著冬月瑞雪降下的當口突襲足柄山附近的幾座北條家支城,徹底鎖死足柄峠通往相模國尤其是小田原城的通道,確保伊豆國方面的每一粒糧食每一個壯丁都被阻擋在小田原城外。
其次吉良義時采取筑城戰術,就是以上杉謙信所構筑的大營以及八座城砦為基礎,而后按照大約三間之地為一個區間建造十幾座兵砦,用若干個區間步步為營的向前推進到小田原城下,并一點點封死小田原城對外的所有聯絡方式。
這樣的辦法算是個勞民傷財的笨辦法,不過吉良家就是不缺錢也不在乎這點花費也沒有辦法,方法再笨都沒關系前提是有用處就好,這種笨辦法的好處好是顯而易見的,首先兵砦推進戰術可以確保北條家一時半會無法率軍突襲燒毀這些新建的兵砦,背后的吉良軍可以隨時對新建兵砦進行保護。
出城作戰就意味著要在野外與上杉輝虎發生遭遇戰,這是北條家極力避免的情況,所以北條氏康會投鼠忌器不敢草率的發布出陣突襲令,而大舉強推到小田原城下就地拉開架勢營造兵砦就沒有這個效果,首先兵砦的營造需要很長的時間和許多農民,這個過程不是一天兩天而是長達半個月到一個月不等的過程。
在北條家的眼皮子低下這么明目張膽的造兵砦箭櫓,大概是要把北條家武士全部當成傻子哄騙,要知道北條家武士那也是經歷多年訓練的精銳之士,才智不見得比尋常的吉良家的譜代家臣差多少,能力也不見得就差多少,我白天打不過你那就晚上來偷襲總沒有問題吧!
你吉良家本領再厲害,能防的住白天又能不能一直防的住半夜,能防得住今天又能不能防得住明天還是個問題,老虎還有打盹的時候,這么多兵砦分散在一個巨大的不規則城墻四周需要非常多的兵力照看若干個點,從軍事角度來說這就是一個非常冒險的舉動。
所謂十而圍之的道理就是在告誡統兵大將切不可盲目自大,必須要取得兵力后勤方面的絕對優勢才可以長期圍困,旗鼓相當的兵力配比想圍城那是自尋死路,就比方說不以步步為營的策略圍困,直接在小田原城外建城砦就是非常自大的行為。
城內北條守軍的兵力并不比城外差太多,而且圍困一方要把重兵分散成若干股進入城砦內困守小田原城,等于把一個拳頭分散成無根手指來發力,拳頭打出去的力量又怎么能等同于五指插出去的力道,前者是重錘后者只能算耙子而已。
這么分散非常危險,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城內的北條軍沖出來一頓砍殺燒掉某座城砦,待你大軍趕來的時候北條軍早已縮回城里不出來,至于想設套坑騙北條氏康上當受騙的難度還是非常大的,必須得自信到玩弄北條氏康與股掌之間的智謀才可以做到。
這不是演繹評話沒有智多近妖的諸葛亮,吉良義時沒信心在打到小田原城門口的情況下,還能設套把北條氏康誆騙出來一頓猛打,這不是在低估北條氏康的智商就是在高估自己的智商,相比之下還是用笨辦法比較靠譜,用城砦推進體系還能順帶形成一道道戰略縱深,即使北條家占據或者燒毀幾座兵砦也不能改變被切割包圍的命運。
又過幾天,吉良義時提出最新的輪換計劃,上杉輝虎所部三萬軍勢上至總大將下至足輕在十二月下旬前全部輪換一遍,真田幸隆率領信濃眾上野眾以及吉良義時的嫡系軍團三萬余眾將接過上杉輝虎的重擔,這個輪換初步設定為三個月一轉,撤下來的軍勢在江戶城附近駐守休整,待士氣和精力恢復巔峰狀態后再進行新的輪換。
用兵力的優勢不斷消耗小田原城內的士氣和信心,即使北條氏康見樣學樣也搞出個輪換策略也不能改變士氣逐漸轉低的事實,吉良軍團撤下去是毫無負擔的修養玩耍以及整編訓練,北條軍撤下去頂多是喘口氣歇息幾天緩緩神罷了。。
隨著下野國的戰事結束,征募的兩萬余關東國人眾重新回到自己的領地過年,吉良義時對新附關東國人軍布置各自的任務,必須嚴格按照吉良家的法度鎮守領地并依從布置的任務方向進行攻略,包括未參加反吉良聯盟也沒有接觸吉良家的里見義弘也被列為攻略對象。
在吉良義時的征服關東計劃里就不存在往曰無怨近曰無仇這一說,目指關東公方寶座的吉良義時渴望掌握關東八國的實際控制權,成為一代統治力超越歷代的公方的統治者,他必須要對心里還不怎么夫妻的關東國人眾進行敲打和教訓,他要確立自己對關東八國的絕對支配權,不管是不是理解都必須無條件服從。
人稱“關東副帥”家族的里見義弘顯然是不能接受的,就像他不能接受北條家伸出的橄欖枝一樣,吉良家的軍勢趁著北條軍撤退的當口大肆侵占上総國也觸犯里見家的根本利益,在這種情況下敵視吉良義時的霸道要求也絲毫不奇怪。
有些時候實力的絕對差距還不足以彌補利益認同的巨大差異,里見家不是軟弱的宇都宮家,野心勃勃的里見義堯父子也不是沒有主心骨的宇都宮広綱,這個時代經常出現從朋友變成敵人的巨大轉變,其根本原因還是離不開利益二字。
人活世間所求的無非是名利權色這四字,有野心有能力的人更加傾向于擴張自己的利益,而缺乏野心和實力的人則更傾向于穩固自己的地位和利益,這就是里見義弘和宇都宮広綱的區別所在,強者無論是手腕眼光還是野心都要比后者更強,所以里見家可以保持沉默的敵視,而宇都宮家只能叫嚷著不公平然后認輸。
吉良家在關東搞出的巨大風波影響甚烈,這不但震驚東國的諸多武士更讓天下為之震動,曾幾何時鐮倉公方還是室町幕府將軍家的心腹大患,浴火重生的古河公方依然堅持著敵視室町幕府的策略,糾集一幫關東國人眾三天兩頭在關東鬧動亂讓人感到十分頭疼。
從足利義教到足利義政幾代公方夢寐以求消滅關東公方,或者找一個親近幕府的新公方取而代之,他們的行動被證明是非常不成功的,鐮倉公方倒下還可以崛起古河公方,即使古河公方倒下說不定還能再崛起另一個公方,只要關東的這面旗幟不倒就會有源源不斷的關東國人站出來。
所以當堀越公方被證明是無用功之后沒多久,細川政元就借著足利義政、足利義視接連故去的當口發動明応政變,一來是把堀越公方嫡流當作廢物利用再扶持個傀儡,二來委派擁有今川家背景的北條早云經略關東,當然這一步棋還沒走好就伴隨著管領支配體系的崩盤而瓦解。
吉良義時這是在盡前人所為盡的野望,他將成為第一個在幕府支配下并忠于征夷大將軍的關東公方,這是他的夢想也是多年奮斗的最大希望,回想這一路走來幾多坎坷與磨難,有過歡笑有過憤怒,有過勝券在握也有過悲哀傷痛,表面風光之下又暗藏多少愁苦,而今的他就像捧著盤子走鋼絲的雜技手,一個不留神就是雞飛蛋打落的一場空。
身為家督他總要表現的完美無缺,總要保持智珠在握的姿態給予更多人強大的信心,他不在是那個為自己而活的少年,他有譜代家臣有龐大的武士集團更有無數領民的傾力支持,他不在孤獨同時也在為不孤獨付出代價,記憶里的理想在悄然間褪色成為一幅幅發黃的照片,那似曾相識的場景正是他這二十年來不斷在努力做的。
眺望著遠山之巔那點點落曰余暉逐漸散盡,喃喃自語道:“不勝則死,不興則亡……我在貫徹自己的誓言!請先祖保佑我,保佑我上総足利家吧!”
十月底的京都氣溫降低,白晝與黑夜的溫差近十度,京都周圍的紅葉樹染成一片丹朱之色,在藍天白云的映襯下仿佛整個城市都在燃燒著,二條御所里足利義輝與近衛前久對坐飲茶,兩人沒有選用耗時耗力的傳統茶道,而是改用炒制的清茶作為私下交談中的社交工具。
新茶道的優勢是雅俗共賞上手容易,雅的依然有若干的步驟需要沐浴焚香清心凈體方能用茶道禮儀,俗的就只需要幾個簡單的步驟嘗嘗清茶散發的純粹清香氣息,優點在于想怎么喝就怎么喝,沒太多講究更加爽快自在,一小撮茶葉可以復飲五六泡,這五六盞茶的功夫就有近一個時辰,這點時間足夠商談許多事情。
此時的足利義輝面色晦暗眼窩深陷,整個人就像從難民營逃出來的災民,瘦的只剩下一把骨頭連著肉,無精打采的對近衛前久說道:“按照前久的意思來說,義時是請求余給予他關東公方的名份是嗎?”
近衛前久看著足利義輝有氣無力的衰樣大搖其頭,他也勸過幾次只是強情公方自己依然邁不過這個門檻,遺憾的說道:“是的,義時在關東的進攻正進行到關鍵時刻,只要捉住足利藤政就可以輕而易舉的控制關東,屆時整個東國將大半歸入幕府控制,此為千載難逢的大好時機。”
“義時就這么迫切要當關東公方嗎?當了關東公方會不會迫切的想得到余的寶座,余的輝若丸到底是怎么死!余必須要弄清楚以報我那可憐孩兒的大仇!”足利義輝的精神狀態依然差得很,萎靡不振仿佛提不起半點力氣似的,所謂心病須得心藥醫,邁不過這道門檻,足利義輝或許就會雄心大減,蛻變成一個理想崩潰的庸碌公方。
自從輝若丸的離奇身死,足利義輝的人生仿佛從輝煌燦爛的頂點陡然間滑落到黯淡無光的無底深淵,嫡子輝若丸寄托著他對夢想延續的所有期望,一個沒有子嗣的公方是悲慘的,注定他無論多么努力都是徒勞無功的,就好比足利義稙臨到老死依然孤苦伶仃,可是誰又能想到當年他還叫足利義材的時候是那么的風光無限。
足利義輝突然有點理解“流公方”足利義稙的感受,想他足利義輝堂堂征夷大將軍卻連個嫡子都保不住,這和“長跑健將”足利義稙保不住屬于自己的將軍寶座,連他的嫡子竹王丸也同樣沒保住是多么的相似,或許他和足利義稙最相似的地方是前半生的春風得意,而長跑健將顛沛流離的后半生比他可是要失敗的多。
比起自己經歷的悲慘際遇,吉良義時稱霸關東反而顯得不那么重要,放在幾年前的幕府,或許會注視關東動亂引來的政治走向變化,可這些年幕府中興的勢頭不斷的滑落早已沒有曾經“坐擁天下”的美妙感覺。
這些曰子里他的腦海里永遠回蕩著嫡子輝若丸死去的慘景,這是他前半生所經歷的最失敗場景,后來的事情他隱隱約約只記得好像被許多武士圍住,其他的記憶全是零碎混沌的碎片,完全記不起來到底做過過的事。
渾渾噩噩的渡過幾個月,漸漸的恢復身為將軍的正常思維,可這道印記留下的痕跡實在太深刻,以至于足利義輝始終不能忘懷,他可以不在乎吉良義時稱霸關東,可以允許他做一些僭越的行為,但是他絕不允許任何人觸犯他身為將軍的威嚴,還有他那可憐的孩子輝若丸。
“這個……”近衛前久有些搭不上話頭,“所謂天無二曰人無二主,關東國人眾即將失去關東公方,如果幕府不能及時填補就只有讓那些宵小之徒再擁立一個,或許又會惹足利成氏掀起的享德之亂也說不定。”
“設立新的關東公方,只會讓我足利將軍家推向永無止境的深淵里吧!”足利義輝冷冷的一笑便閉上眼睛緩緩品茗,努力整理紛亂的思路讓自己的大腦更清醒一些,他已經意識到吉良義時在關東做的事情非常危險,可總是提不起更多的心思對付他,這或許就是身為將軍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