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九找來楊業。
上次會談,宋九發現楊業一個致命的缺點,那就是比較固執。但楊業不是傻子,宋九表現出來的善意他還是能看出來的,這讓他十分不解,自己哪里讓這個大宋宰相看中了。
宋九說道:“楊將軍,你認為此次北伐能不能取勝?”
“能。”
“為何?”
“白馬山一役,朝廷官兵以少勝多,而此時兵力量勝過對方數倍,定當取勝。”
也不能稱為數倍,此時幽州聚集了近十萬可供調動的軍隊,宋軍號稱三十萬兵馬,真正的禁軍只有十來萬,其余一半全是民兵,當然,以郭進那次戰例來比較,一定會獲勝。
可是宋九苦笑。
“楊將軍,你不用避諱,今天我們所說的只有天知地知,法不傳二耳,你往悲觀上面想。”
楊業苦思,最后說道:“有三個可能,一個可能會大勝,我軍趁契丹不備,拿下幽州,挾持城池之險,契丹人就會望洋興嘆。”
宋九點了點頭。
本來契丹人對攻城不是特別善長,再加上自己帶動,出現了一些犀利的武器,這些武器放在野戰上未必能起多大作用,就是攻城作用也不大,然而放在守城上卻皆是利器。
“失去了幽州,契丹缺少一個重要的糧食產地,有可能契丹內部各族借機叛亂,四分五裂,我朝將恢復漢唐榮光。”
宋九又點了點頭,正是這一點,讓趙匡義來了次豪賭。
“楊將軍,你認為會不會有這種可能。”
“可能性極小,契丹不會坐視我朝拿下幽州的。因此還有第二種可能,我朝就是拿下了幽州,契丹人也會派大軍來爭奪。他們想重新收回幽州城不大可能,然而本來三軍就缺少糧食。將糧草從后方運往前線,皆是契丹境內,那就會無休止的拉據下去,勝負是未知之數。”
“還有沒有其他的可能?”
“有,末將感覺陛下這次出兵有些盲目,加上軍隊確如宋公所說,有些疲憊。大軍未拿下幽州,遭到遼國援軍與城內守兵夾擊,以大敗告終。”
“如果是這種情況,如何挽回損失?”
楊業深思了好一會道:“無可挽回。”
“郭進大敗契丹三軍,仍因耶律斜軫及時趕到,未能擴大戰果。為何不能挽回?”
“宋公,那是一場中型戰役,而這次大會戰,幾十萬兵馬,一旦潰敗,那將是真正的兵敗如山倒。就是山倒下來,也沒有那嚴重。憑借我們手中的一點護送兵力以及民夫。如何挽回?”
楊業抬頭看了一眼宋九,心想,你不是給老夫出難題嗎,然后又說道:“這種可能大約很小。”
“你樂觀了……”
“末將不明白。”
“幽州守將韓德讓!”
此次宋軍行動很快,三天后到達定州,每天行軍達到六十多里。
在定州趙匡義寫了一首詩,《悲陷蕃民詩》。朕來解救你們了。
五天后,趙匡義到達金臺屯。這已經是宋遼邊境處,第二天東易州(岐溝關)刺史劉禹以關降。
傅潛與孔守正為先鋒抵達涿州,敗遼軍,生擒五百人,趙匡義大軍次之,看到這些密密麻麻,一眼都望不到邊際的宋軍。涿州判官劉原德不敢反抗,也跟著投降。
趙匡義讓張懷訓領其兵,隨著出發,從岐溝關到幽州僅花了三天。就抵達了幽州城南,駐扎寶光寺。
前線將領累不累宋九不得而知,但大軍行軍如此之快,將宋九累壞了。
契丹人這才醒悟過來,此時城中僅駐有漢兵一萬八千余騎,想守住幽州城很難的。于是派大將耶律守古增援守城,這名將領作戰英勇,而且很古怪,同樣是一名優秀的翻譯家詩人,在契丹這種文武全才的人十分罕見。
然而他很不幸,軍隊還沒有到達幽州,宋軍早將城池圍得水泄不通,他無法進城完成守城任務。
偏偏這時他聽到一個噩耗。
趙匡義在城南,但遼軍在城北還有兩支龐大的軍隊,一支由耶律希達與蕭討古統領的八萬兵馬,一支是在幽州城北九十里外的得勝口兩萬兵馬,由耶律斜軫統領。
于是趙匡義讓傅潛與孔守正對付耶律希達這支兵馬。
傅潛是趙匡義王府舊人,能力平庸,膽小怕事,但趙匡義還給他配置了一名勇士,孔守正,此人在第一次石嶺關戰役中表現十分搶眼。
兩軍于沙河相遇,耶律希達與蕭討古雖勇猛,然而能力同樣平庸,與傅潛相比,半斤八兩。兩軍會戰,可是宋軍兵馬太多了,一批批地從后方涌來,兩人見勢不妙,立即下令撤退。
其實這是一次大好機會,如果宋軍能將這八萬兵馬吃下來,戰爭走向又是另外一回事。
然而孔守正雖勇猛,卻不是主將,在傅潛指揮下,僅斬敵千名,讓遼軍主力從容逃跑。這個消息同樣對契丹人不利。
這時候耶律斜軫出兵了,他在得勝口打著耶律希達的青旗,制造了收容潰軍的假象。傅潛果然上當,手下敗將有何懼哉,于是北上追擊。耶律斜軫突然伏軍殺出,傅潛大敗。
然而追到青沙河時,耶律斜軫又與他在白龍山一樣,表現很膽小,停了下來,不敢靠近幽州城了。
面對這個又狡猾又膽小的耶律斜軫,趙匡義哭笑不得,你想觀戰,那就乖乖呆在青沙河吧,沒有理他。
宋九未在前線,三十萬兵馬再加上民夫,一天消耗的糧草是一個驚人的數字,為了保障前線供給,他每天忙得焦頭爛額。因此呆在定州,但前線的戰報依然源源不斷反饋過來。
眼下從各個方面看,宋軍是占據上風的,然而宋九心中隱隱感到不安,于是又將楊業喊了過來。
“楊將軍,你看。”
楊業將戰報一一細看。
“楊將軍,我心中始終不安。你看出哪里不對嗎?”
楊業想了半天,就是楊業,現在仍然認為宋九想得太悲觀了。也許這是文人的通病吧。不過宋九讓他想,他還是順著宋九思路往下想,最后說道:“如果說不對,那么耶律斜軫這支人馬有可能會出問題。”
“為什么?”因為郭進自殺,未將第一手消息帶回來。大家皆對此人產生輕視。宋九的金手指僅是記住了耶律休哥,而非耶律斜軫。
“宋公,可以參照唐太宗洛陽一戰。”
“洛陽一戰?”宋九仔想回想這段歷史。
“宋公,唐太宗所以拿下洛陽,乃是先將外圍清空,再于虎牢關一役。大敗竇建德,才將洛陽拿下。如今我軍圍困幽州,契丹必派大軍來援,若是不將這支兵馬清空,可能會出現兩軍夾擊,再由城中出兵,我軍險峻了。不過這種可能極小。契丹翰魯朵主要在中京上京一帶,消息傳到中京,再由群臣商議,然后到征集,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末將不認為韓德讓還能守到那時候,即便契丹能及時趕到,也是一支比我軍更疲憊的兵馬,可以援點打圍。”
“楊將軍。往壞的方面想。”
“往壞的方面想……這支兵馬不好對付啊,兵力少了打不敗他們,兵力多了,我軍只好調撥兵卒,速度又不如他們,能讓他們有時間從容逃跑。不過為防萬一,宋公可以寫一道奏折。請求陛下將這支兵馬驅逐出去,重新趕回得勝口。得勝口離幽州八十多里路,而且多是山道,不會對我軍形成直接威脅
。即便將來出兵,我軍也有時間布置。現在距離太短了,青沙河離幽州城只有二十里路。若是能拿下得勝口,將契丹這支兵馬驅逐于長城外那就更妙了。”
于是宋九寫了一道奏折,在奏折里請求趙匡義將耶律斜軫往古長城外驅逐,拿下得勝口,更北的居庸關、古北口。就是拿下得勝口都不大妥當,離幽州城還是不遠。若拿不下,最少也要將耶律斜軫驅回得勝口。然后于半途選一險惡所在筑一要寨。反正宋軍現在也派出一支兵馬,監注著這支契丹軍隊。此舉并沒有減少可供攻城的兵力。
然后宋九還是不大放心,寫了一封信給潘美,讓潘美勸諫趙匡義。
同時他也大踏步向北,移于岐溝關。
可是形勢似乎對宋朝越來越有利,看到宋軍強盛,斜軫部下渤海小校李勛等十六州率部騎三百多人來降,契丹鐵林指揮使李扎盧存以部下一百多人來降。
還有一個讓宋九關注的人物,玉蘋的父親,經宋九打聽此時正在幽州城中。
宋軍繼續四面攻城,宋偓攻南城,崔彥進攻北城,劉遇攻東城,孟玄喆攻西城,潘美為幽州行府事,協助趙匡義指揮。
如果說宋崔劉三人,宋九還能理解,雖不是一流名將,但能拿得出,可是孟玄喆有可能力擔任西城攻防之職,難道他比此時帳下諸多名將還厲害嗎?若那樣,都不會在王全斌攻蜀時鬧出天大的笑話。
消息傳到中京,遼景宗剛在打獵,聞聽后大驚失色,許多大臣建議棄守燕薊,以兵守松亭與虎北口。
這時契丹大惕隱司耶律休哥站了出來,說道,不管退守或救援,都要與宋軍交戰,那為什么要退呢,要戰也要在幽州城下交戰。
遼景宗思慮再三,最終同意他發出翰魯朵十萬大軍。
這是賭國運之戰,若勝了幽州也就保住了,若敗了,不但幽州保不住,宋軍甚至能欲壑難填,挾借大勝之威,北上營州中京,契丹自此危矣。
同時還有一個前提,耶律休哥大軍趕到之時,韓德讓得有本事將幽州城守下來,否則大事同樣休去。
數萬契丹鐵騎從茫茫大草原殺出,宋軍不可能得知這個消息。
前線好消息不斷,薊州縣民百余人以牛酒犒王師,趙匡義大喜,咱這是得民心之戰。
接著幽州諸縣令與鄉民又有一百多人來降。
契丹建雄節度使劉延素與官屬十幾來人降。
契丹薊州知州劉守思來降。
宋九的奏折與書信同時也到了前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