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繼隆看著茫茫群山崇嶺。
春天到來了,雖然代北春天來得有些晚,然而空氣里夾雜著東方的潮意,大地也漸漸復蘇,江河融化,凜水潺潺,又有一層若無若有的碧意籠上原野,鋪向天涯。
李繼隆眼中閃過不甘。
某些方面他還是同意宋九的辦法,也就是淺攻,利用邊境優勢,能攻則攻,不能攻則迅速返回。能勝,但敗的可能性很小。實際這次計劃還是淺攻戰術,但是最激進的淺攻戰術。一戰即退。
用以來消耗敵人的財力物力。
有用了,將敵人近十座雄城一一催毀,山后與山前一半百姓擄到宋朝,但這種戰術見效慢,而且傷人又傷己。若非這場風,相信遼國那么雖痛,宋朝也不會好受。
因此他有一個想法,春天來了,利于宋軍作戰,前方又得到準確的情報,遼國陷在遼東深處那個什么混同江而不撥,那么就可以派出一支騎兵,直奔成為廢墟的幽州。然后過燕山,直抵遼國中京!上京的啥太遠,變數大,就不提了,可是中京卻是可以的。那意義會更大。
而且宋軍躡其后,遼軍必分心,說不定還能救這個渤海國。
可是……
錢沒了好辦,大家擠一擠吧,最少比漢武大帝那種窮兵黜武式的用兵要好上一份。這一點打過后,退回來防御,用費便會減少,而且不久夏稅就上來了。
可是這兩個人在四川均貧富……沒辦法再戰下去。
他恨恨道:“國賊!”
宋九亦罵道:“當誅。”
這件事他略略記得一些,史上趙匡義正借助遼國休生養息之即。決定集全國之力,一舉將李繼遷之亂鎮壓。但王小波李順來了。結果他們不久都與他們所殺的那些土豪劣紳相會于九泉。李繼遷卻坐在西北開懷地大笑。這一折騰,趙匡義見到國家困難。不能為戰而不要百姓吧,趙匡義只好向蕭燕燕請和,蕭燕燕自然不同意,不同意河北河東要駐兵防御,四川亂要鎮壓,那么李繼遷便真樂了。
現在繼續來。
正當朝廷用兵遼國時,兩個家伙同樣造反了。
若沒有這場叛亂,是不是可以多做很多事?
宋九的想法這時略有些偏激。
但大多數人所說的王李二人造反原因也不對。
王小波是茶商,宋朝禁榷私茶。那么就要造反。他是中小茶商啊,走投無路了,不造反怎的?首先說這話實際連榷茶都不懂,所謂榷茶是指官府壟斷茶葉貿易,從茶山將茶葉買來,然后通過各種形式,包括買撲形式給各個茶商,銷售到各地。朝廷所干的是后來中國電信移動的工作,茶商利益會受損。但變通一點,還是能以各種形式參與進去的,甚至因為漏洞太多,一度逼得宋朝最后又實施了通商法。真正受害的非是王小波。而是消費者。還有就是鹽,如唐初一斗鹽只有十幾文錢,宋朝變成一斤就達到幾十文錢。
難道因為國家企業壟斷。就要造反嗎?那個,哈哈……
再者。去年西川干旱,天災在古代頗讓人頭痛。畢竟就那么一點生產力,然而平心而論,宋朝對賑災應當做得很好了。如果因為災害,就要造反嗎?那中國那么大,那一年沒災害,一有災害就造反,還了得!
兩者都是扯蛋的理由。
造反有理,包括王小波自己都沒有造反的理!
不過這次造反有理,有理不是王小波本人,而是巴蜀百姓。
第一個就是對宋朝的怨氣,當年王全斌入蜀干的那些事兒太不地道,至今巴蜀百姓怨懟并沒有減弱。
到了秋后算賬的時間。
第二個便是這個齊人。
不要說宋朝做得不好,即便宋徽宗宋高宗那樣的人主,對內治也沒有真正忽視過。
更不要說趙匡義。
祖宗家法,宗最少占據六成以上,而祖只有四成。
雖然因為心虛,趙匡義修了許多寺觀廟塔,雖然因為時代的局限性,趙匡義還有許多方面沒有做好,雖然他不懂軍事,卻草率地兩次北伐失利,雖然他無恥地登上帝位,不過論內治,即便宋九也不能挑剔。
但四川……那是一個黑暗的地方,一個太陽照不到的地方。
宋朝其他地區在實施齊人,不管真假,在斷案時趙匡義主動偏向弱勢群體,科舉漸漸也偏向寒門子弟,時常寬免貧困百姓稅務,佃農不交納賦稅,不管能不能落實,但確實做了,可四川,卻得不到這些政策的優惠。
那要從唐朝的部曲制度說起。
不能將部曲制同奴隸制相提并論,它比奴隸制度要寬松一點,但肯定比宋朝發起的主佃制又要苛刻一些。不過它十分模糊,東家好一點,甚至待部曲比主戶待佃戶更好,如同家丁家將,如果緊一點,那比奴隸制更森嚴。
當然,佃農制也不那么完美,不過宋朝給佃農流動的權利,只要耕地不那么緊張,兼并不那么嚴重,佃農肯定比部曲又多了一份生機。
王全斌入川后,四川暴亂,它損害的不僅是宋朝將來到來的統治,損害更多的是各大主戶。于是主戶配合朝廷鎮壓兵民起義。最后四川平定,主戶作為功臣,朝廷更需要他們來配合治理,難道需要那些暴民來統治這片土地嗎?于是四川便做為一個特殊的存在,屹立在西南。
問題便來了,制度是落后的部曲制度,朝廷又給了他們特權,在平定時就開始了嚴重兼并,殘苛地對待平民百姓。宋九回來后反應過這個問題嚴重性。
趙匡有趙匡的考慮,最好是清靜無為,不想再多事。國家江南,廣南與河東還沒收回呢。收回后又要與契丹人惡戰。因此派了一些良吏下去。調節各個階層矛盾,但還是牽就這些主戶。作為更多的百姓不是呼之佃農。而是呼之旁戶。實際這些旁戶待遇還不及唐朝的部曲。
趙匡考慮到大局,然而隱患留了下來,越來越嚴重。
宋九對趙承宗說,想要便宜的勞力,去請旁戶來吧。
這便給了王小波起義的基礎。
故事開始。
朝廷于巴蜀榷茶,然后又設博買務,何謂博買務,就是壟斷布帛貿易。為什么要這么做,巴蜀離京城遠。糧食無法用來納稅,于是讓百姓用布帛來到納稅,節約運輸成本。這導致布帛價格高昂,甚至出現荊湖布帛倒流的現象。于是朝廷設博買務用來調節,主要還是為了便民的。
出發點是好的,但凡事有利有弊,這種壟斷貿易,私人也可以進入,但越是權貴豪強越容易進入。本來就是暗無天日所在,這些豪強更不要臉面,投機倒把,魚肉百姓。無所不用其極。這導致許多農民不斷喪失家業田產,中小商販也陸續失業。不能怨恨朝廷,朝廷知道。也憎恨之。
然而四川這么多年下來,權貴的利益圈形成了。誰敢動?趙匡義不敢動,宋九不敢動。就是良吏辛仲甫下去也不敢動。只能微調,減少矛盾激化。實際無論朝廷怎么去做,都化為這些土豪劣紳剝削百姓的工具。
所以宋九渴望著王小波能起義,恨的只是起義來的不是時候。
矛盾越來越激化,正好去年巴蜀大旱,王小波與妻弟李順打著吾疾貧富不均,今為汝均之的旗號,發起起義。很快攻克青城縣,接著轉戰彭山,彭山知縣齊元振貪暴恣橫,朝廷也重視巡查官員,不過讓齊元振用了計策,瞞過了朝廷派來的巡撫使者。彭山百姓對此人十分痛恨。
王小波順利拿下彭山,處死齊元振,在這里他摘到了勝利的果實,因此舉得到廣大旁戶支持,迅速發展成一萬多人的義軍。
接著兩人又轉戰邛州,蜀州。
有勝有負,不過那時候大家還沒有認真重視。
再說所有人眼光一起看著邊境刮的這場風上。
不過一萬來亂民,由四川官員自己來解決吧。
去年年底,張玘帶著官軍來鎮壓,兩軍在江原會戰。張玘用冷箭射傷王小波,但王小波仍兇悍地激戰,擊敗官兵,將張玘殺死。義軍占領江原,王小波箭傷發作去世,義軍推選李順為領袖。
正月開始,北方百姓一起平安遷徙到河北河南京東等地區安置。
風停了。
可能蕭燕燕會報復,可能暫時不能報復,這場風刮得契丹太苦逼了,就是她想報復,也要看遼國有沒有那能力。
但就是報復,她的軍隊還陷入遼東泥潭里沒有撥出。
趙匡義在上元節御樓很得意的賜從臣宴,對呂蒙正說道:“晉漢兵亂,生靈凋喪殆盡,當時謂無復太平之日,朕躬覽庶政,每念上天之貺,致此繁盛,乃知理亂在人。”
呂蒙正避席說道:“乘輿所在,士庶走集,當然繁盛如此。不過臣嘗見都城外不數里,饑寒而死者甚眾,未必盡然。愿陛下視近以及遠,蒼生之幸也。”
趙匡義咽住了。
中書選人,呂蒙正將名呈于趙匡義,趙匡義不許。過幾天呂蒙正再上此人,三問,三以其人對,趙匡義怒,投其書于地說:“何太執耶!”
呂蒙正說道:“臣非執,蓋陛下未諒耳。”
又說:“其人可使,余人不及,臣不想用媚道妄隨人主意以害國事。”
同列皆鴉雀無聲,呂蒙正抱起牙笏,將書拾起來徐而下。
趙匡義最后慫了,說道:“是翁氣量,我不如也。”
于是同意呂蒙正所選之人。
這件事的背景有二。
其一第一次呂蒙正下,是趙匡義恨其不大管事,這次上來,呂蒙正被逼著管事了。
其二去年陸續出現一些災害,朝廷經濟雖比史上得好,可這個風刮得雖厲害,用錢更厲害,為了使風順利刮起來,朝廷稅務便緊了緊,不能說宋九不對,成功了就是對的,遼國危害多重,大家都知道,然而百姓確實受到牽連。事兒還沒有完,前線陸續建設砦堡,特別是頂在最前的紫荊關、靈邱縣城、平型關,不但要修,還要修得堅固高大,這才能抵御未來遼國可能發起的一進攻。
雖然宋朝這一戰多少有些偷機,所傷害契丹最大的便是毀城與遷徙大量百姓,但真正殺傷大量契丹將士的是女真人,然而宋軍也死了許多戰士。
有功的要賞,犧牲的要撫恤。
繼續得花錢。
這兩年陸續遷徙燕云五萬多戶近三十萬百姓,許多還沒有真正安置下去,宋九為他們構筑一個美好的未來,安置要不要錢帛?
就不要說四川那個爛攤子了。
四川出大事了。
原先許驤知成都府做得還可以,然而他回來后也隱約看到四川的危機,說了一句話,蜀土雖安,但朝廷必須選忠厚者為長吏前去鎮撫。
趙匡義未太注意,讓吳元載代許驤知成都,吳元載用法苛察,那怕小罪也要嚴懲。這也沒有關系,諸葛亮治蜀同樣是嚴法,然而兩者環境不同,本來巴蜀在積累著矛盾,吳元載苛察用法治民,使百姓怨怒更大,于是王小波起義,元載不能捕滅。朝廷用郭載代元載。
郭載到了梓州,有人對他說,成都必陷,公往亦當受禍,少留數日可免。
人家是好心好意,郭載卻發怒了,說,天子詔吾領方面,危急之際,豈敢遷延!
于是馬不停蹄到了成都,成都還有一個官員,一代名臣樊知古。
雖然陳恕被他坑了,但樊知古還是不錯的,若是宋朝每一個官員都象樊知古,那么宋朝可以提前實現四個現代化了。
然而四川這種形勢,誰來都不管用!
郭載勇氣可嘉,樊知古也不錯,然而李順認識誰?
先是李順引眾攻成都,燒西郭門,不利,退去,轉攻漢州彭州,這一轉義軍數量急劇增加,人多了力量就大了,變成了近十萬兵馬,再度攻打成都。郭載寡不敵眾,與樊知古斬關而出,逃向梓州。
不久郭載戰死,樊知古受此驚嚇,不久同樣去世。
李順占據成都,自稱大蜀王,繼續“均貧富”,殺土豪,分田地,短時間就結聚了三十萬兵馬。
想想整個若大的宋朝有多少禁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