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深夜時分,現匯市場和期匯市場同時接棒亞洲時間,關于泰銖的交易再次成為市場的焦點。
此時關于泰銖再次遭受大規模攻擊的消息已經傳遍了整個市場,其中有好幾個版本的流言,其中最靠譜的自然是量子基金和老虎基金再次率領國際游資發動了攻擊,市場普遍認為這個消息最為準確。
但很快,細心的機構通過盤面的分析和對消息的整合,發現事實并非如此,或者說部分事實符合流言,但仍有繆傳之處。
首先,攻擊的力度不是太大,整天的交易額只有四五十億美元,和五月份的攻擊規模相比,相差的數目實在是太大;其次,按照對沖基金的慣用伎倆,在攻擊前總會有這樣那樣的流言傳出,但這一天消息面基本風平浪靜,沒什么需要特別注意的新聞事件,不符合對沖擊基金的一貫作風。
于是市場上有動心思的人又準備開始尋求短期的套利機會,冒死進入市場進行交易,因為任誰都不相信,單憑著單日幾十億美元的攻擊規模,就想讓泰國政府放棄固定匯率制,顯然不大可能。
趨勢雖然下跌,但其間仍有反彈的機會。
此時亞洲時段的交易,泰銖兌換美元的匯率停留在25.97的價位,期匯價格則為26.12。至少現匯市場的價格并沒有達到bot規定的下限,這就意味著bot方面還有抵抗的能力。
歐洲、美國市場相繼開盤。對泰銖的買賣經過初期的試探后,成交量開始逐步增大,泰銖價位在25.97到25.99的價位之間波動,偶爾也會下跌到26的位置,但很快就被拉起來,顯然是bot在里面進行支撐。
期匯方面,套利資金又開始出沒,他們的策略有的是通過不同市場的匯差鎖定利潤,有的則是押注于bot在亞洲時段的護盤,通過在歐美市場的筑底獲利。這些資金和bot自有資金一道。守衛著泰銖期匯合約的價格。
泰國。一場聚集了中央銀行、財政部以及政府經濟幕僚等眾多高層人士的緊急電話會議正在緊張地進行著。
“最近三個交易日,歐美市場均出現了不同程度的拋售泰銖的風潮,相信今天白天的進攻是他們蓄謀已久的。之前通過逐步蠶食我們外匯儲備的方式,在今天發起總攻。想要一舉沖垮匯率制度。”馬拉甲首先介紹了一下最近幾天發生的情況。又將白天的事情重述了一遍。讓各位參與會議的人有更明確的認識。
“那么,我們現在到底還有多少外匯儲備?”一個聲音粗暴地打斷了他的講述,直截了當地問起了核心問題。
說話的人是總理的經濟幕僚之一的哈瓦.察猜。是曼谷大學的經濟學教授,擁有賓夕法尼亞大學的博士學位,是一位立場趨向于自由市場經濟的學者。
在泰銖遭受第一次攻擊的時候,這位教授就鼓吹放開匯率制度,一度觸怒了差瓦立。但隨著事態的日益發展,這位教授在整個總理的經濟幕僚當中的地位也越發地重要起來。
現在看來,很多事情都是朝著他之前預料的那樣發展。但即便他有先見之明,差瓦立也不可能在97年的1月份就宣布取消固定匯率制度,這是由于泰國這幾年的經濟政策所決定的。
說到底,泰國模式是抓住了其他發達地區轉移資本、開拓新市場和降低勞動成本的需求,這和東南亞其他地區的國家的發展模式大同小異。在這種大環境下,固定匯率制度成為吸引外來資本和依賴出口拉動經濟增長的不二選擇。
但現在,這種模式走到了盡頭。
與華夏大陸提供更好的投資環境和一個近乎無窮盡的市場相比,東南亞地區毫無優勢可言,這幾年經濟增長的頹勢顯而易見。而資本的利潤率下降,就會主動去轉移到另外的行業,房地產、股市等周轉周期短、回報率高的行業成為他們的新寵。
泡沫就這么產生了。
接下來發生的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泡沫到了一定的程度,就會破滅。戳穿泡沫非常簡單,就是沖垮匯率制度。
馬拉甲心中這么想著,口中不停頓,飛快地回答道:“這個數字……如今也不需要保密了,按照目前消耗的速度,恐怕支撐不到明天的交易時間。”
聽到這個回答,電話那邊就傳來一陣倒吸冷氣的聲音,顯然與會的人士都沒有想到情況會如此惡劣,竟然連一天都支撐不了了。
驚嘆過后,就是死一般的沉寂,半天之后,馬拉甲才聽到哈瓦.察猜繼續問道:“期匯市場上還有多少頭寸沒有平掉?”
在現匯市場上賣出美元,在期匯市場上買入美元泰銖合約,是套期保值的一種方式,只是后來兩個市場都遭受攻擊,bot只能在兩個市場上同時保護泰銖,由此消耗了大量的美元資金,這也是外匯儲備為什么會急速流失的原因。
“由于對預計的估算不足,因此期匯方面的頭寸幾乎沒有平掉多少,目前至少有價值200億美元的頭寸在手。”聽到這個問題后,馬拉甲的心頭就是一沉,語氣也變得不自然起來。
如果宣布泰銖貶值,期匯市場立刻應聲下跌,到時候這些多頭頭寸就是一個不住虧錢的大包袱。
由于外匯儲備的數額一直是高度機密,知道的人并不多,那些低級交易員們就更不知道了。他們大多只是聽命行事,負責一定權限內的期匯交易,也根本不可能接觸到這方面的機密。
“哎……”哈瓦.察猜猛然一跺腳,恨鐵不成鋼地怒斥道:“現在還想什么呢?還不趕快讓人把所有的頭寸全部清空。能挽回一點是一點。等到頭寸消減到一定規模的時候,就宣布自由浮動吧!”
這個時候的確沒有更好的辦法了,除了哈瓦.察猜外,其他參加會議的人要不就是不斷地談起,要不就是三緘其口,根本就沒有一點建設性的意見。
馬拉甲做了個手勢,和他一同參與會議的一位貨幣專家就推門出去,布置平掉頭寸的事宜。
接下來討論的事情漸漸地轉移到泰銖自由浮動后的善后工作上來。
“按照你們的估計,如果一旦宣布泰銖貶值,市場會有什么樣的反應。又或者說預期的價位是多少?”差瓦立終于開口說話了。之前他只是默默地聽著,并沒有給出太多的意見。但是這種態度就說明,總理先生已經間接地同意泰銖自由浮動了。
馬拉甲看了看其他幾位貨幣專家,見他們都點頭示意。就小心翼翼地回答道:“20到30。具體的情況還很難說。不過依照我們初步的估計,應該在這個范圍之內。”
電話那頭又傳來一陣倒吸冷氣的聲音。
這回差瓦立并沒有再次沉默,立刻問向財政部的官員:“如果宣布泰銖貶值。國內的金融機構將會是個什么樣的情況?”
“情況非常糟糕!”一道冰冷的聲音不假思索地回答道。這是新任的財政部長卡哈蒂,雖然上任沒幾天,但已經將整個經濟形式摸了個一清二楚。
又是一陣倒吸冷氣的聲音,這一場電話會議給與會者帶來的驚訝實在是太多了。
原本金融機構方面的問題是屬于中央銀行管轄的,但是由于眾多金融機構處于技術性破產的邊緣,財政部就接管了這些機構,勒令他們在一定時間內提交重組方案,剝奪不良資產等,企圖在最短時間內通過重組、兼并等方式重新成立新的機構,重新恢復存放貸的業務。
“對于實體經濟的影響呢?”哈瓦.察猜突然說道,不過隨即他又補充了一句,“我的意思是是否會產生金融危機,如果是那樣,就大大不妙了!”
貨幣危機好解決,但是一旦產生了金融危機,整個經濟活動的供血系統就會出現問題,這是極其致命的,危害性甚至十倍、百倍于貨幣危機。
“……”差瓦立徹底沉默了,半天之后才說道:“明天早上九點,卡哈蒂和馬拉甲,你們二位到我的辦公室,我會專門就這個問題和你們進行商討。”然后,他又點了幾個人的名字,其中有經濟學家,有財政部官員,也有稅務專家,想來是商討宣布自由浮動之后的事宜。
這場會議就這么草草收場了,因為更深層次的問題已經不適合再討論了。
馬拉甲剛回到辦公室,就看到副行長沙旺怒氣沖沖地走了進來,邊走還邊大聲地嚷嚷道:“誰讓你平掉歐美市場上的多頭頭寸的?誰授予你這個權利?你如果不解釋清楚的話,我會立刻上報給總理先生,讓你明天就走人!”
看著如同小丑一般的沙旺,馬拉甲的心中頓時升起一股悲哀,他半癱在寬大的座椅上,連手都懶得動一下,只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我們已經沒有美元了,很快就會宣布泰銖自由浮動。”
這句話如同晴天霹靂,頓時將一秒鐘前還氣勢洶洶的沙旺擊了個粉碎,就看見他臉色瞬間蒼白如紙,眼睛瞪得像銅鈴一般大,在“噔噔”地往后倒退幾步后,這才喃喃自語道:“這怎么可能?這怎么可能?”
香港,天域基金內部。
原本還算風平浪靜的期匯市場出現大量的泰銖拋盤,匯率價格接連下跌了好幾個基點,讓幾乎所有的交易員都猝不及防。他們在驚慌失措之余,紛紛開始打聽到底發生了什么。
“看,我預料的情況終于發生了吧!”鐘石滿面笑容地轉過頭,對站立在身旁的三個人得意洋洋地說道。
安德魯、馬家瑞和任若為,三個人望著盤面上瞬間出現的一條長長紅線,全部呆木若雞,一句話也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