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寧經常看到太子穿著大紅便服在訓練場上出現,也時常見他與那些新兵說話。在心存羨慕的同時,他卻一直沒有機會真正進入太子的視野。直到這次體測結束,他竟然得了全營第一,心中多少生出了一些期盼。
一看到蕭陌笑瞇瞇地朝他走來,單寧的心就難以抑制地跳得更快了。
“太子殿下召見。”蕭陌道。
單寧強行按住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臟,應了一聲,渾然沒發現自己的聲調跑得讓人聽不懂。他進了作訓室,雙腿一并,右拳捶胸,高聲道:“卑職單寧,奉命入見。”
“稍息。”太子親自應道。
單寧微微踏出左腳,站得更穩了。
“你這鉛球明顯比別人扔得遠,可有什么竅門么?”朱慈烺問道。
“卑職是以腰腿之力,用手將鉛球推出去的。”單寧沒想到太子只是對鉛球這項感興趣,不免有些失落。不過他很快又興奮起來,因為太子對鉛球的興趣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非但仔細聽他講了如何用力,更是要他當眾做出示范。
看完了單寧的演示,朱慈烺感覺這已經與后世比賽姿勢相去不遠了,起碼以他這么個外行人是無從指導的。他道:“一花獨放不是春,你這功夫,愿意教給其他人么?”
太子已經定了基調,誰敢說不教?
何況習得文武藝,貨與帝王家,做個教頭不也正是吾輩榮譽么?
“蕭陌,單寧,”朱慈烺對兩人道:“在我看來,你們都是有膽識的英豪之輩,若想將來有徐達、常遇春這樣的豐功偉績,做事就要更加主動些。作為訓練參謀,新兵的成績上去多少,你們的功績也就有多少。我希望你們能夠將這次體測靠前的人,一一征詢,看是身子底子好,還是另有妙法。同時也要約談那些成績靠后的人,看是身體不行,還是懶惰耍滑。”
“卑職明白。”兩人一并腳跟,以軍禮領命。
“蕭陌,從今日起,你就是我東宮侍衛營的總作訓官,單寧為副。你們自己挑選堪用的兵士,任命為士官,幫助你們操練新兵。”朱慈烺頓了頓又道:“除了體能和技能,眼下的階段更重要的是紀律。必須做到令行禁止,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可以安排新兵以竹木為兵,對沖演戲,變現出眾者不吝厚賞。陣列被打散者,一律加操嚴訓。”
“卑職領命。”兩人異口同聲道。
朱慈烺站起身,問劉若愚道:“宋弘業和武長春還沒回來?”
……
宋弘業和武長春正相顧無言,對著暗室里的蠟燭苦苦思索。
這間暗室是宋弘業為了與心腹們議事、分贓而準備的。從外面看,只是一座被抄封罰沒的廢棄宅子,其實偏門上的封條是他自己貼的,至于封印也是唾手可得的東西。因為是在胡同的最里邊,四周又沒開門的人家,故而十分隱蔽。
即便如此,宋弘業還是安排人在這廢宅里又開辟了一個暗室,本想挖一條直通城外的密道,卻因為工程量太大而放棄了。如今想想,當初還真不該省這些麻煩。
誰都不知道自己的未來會碰到什么人,什么事。
“宋爺,您說了算。”武長春打破了沉默。
宋弘業捻須不語。
太子最近給了兩人一個極大的優待,不過自此之后恐怕會走向一條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
太子說:若是兩人真心想創業立功,那就只能轉入兵部職方司任主事。
職方司的主事是正六品官,后世毀譽參半的袁督師崇煥,就是從這個職位上與遼東結下不解之緣的。從唐朝初設此職司以來,其權責時常變換,有大有小,但始終是兵部要職。
到了國朝,依會典規制,兵部職方清吏司負責掌理各省之輿圖、武職官之敘功、核過、賞罰、撫恤及軍旅之檢閱、考驗諸事。然而目今職方司也只能管管輿圖,已經是正宗的清水衙門。
所謂清官不如肥吏,若只是從肥吏成了清官,宋弘業也不是不能接受,好歹正六品的官身,足以光宗耀祖改換門庭了。
然而這個清水官卻不好做。
因為太子分明是要借這個名頭,將二人往錦衣衛方向引。兩人之中,將有一人將潛伏兵部,為太子耳目,哪怕天塌下來也不能動。另一人將入太子東宮,在侍衛中組建十人團,監視各級軍官、兵士。
這已經完全是錦衣衛的路數了!
錦衣衛啊!
這其中包含了太子多大的信任!
同時也蘊藏了最大的危機!
最主要一點,兩人都是七竅玲瓏心,知道太子要行這等陰暗之事,那背后是否還有一雙眼睛在盯著自己呢?
而且,既然太子說出了口,就不擔心兩人會拒絕。
或是敢拒絕……
問題只在于,誰去兵部,誰去軍中。
“要我說,”宋弘業深吸口氣,“這才是真正的從龍之功。我家代代小吏,說不定飛黃騰達就落在這里了!”
武長春點了點頭。以他的縝密思維,哪里會看不到這件事背后的巨大利益?太子登極只是早晚的事,別看眼下只是個六品清水官,一旦論起從龍之功,五軍都督是絕對逃不掉的。
“再者上,”宋弘業輕輕點著額頭,“旁的不說,論起官中轉圜,老哥我自認比兄弟你要高上一籌。”他知道現在武長春已經不是自己屬下小白役了,很快也要成為官人,品秩都跟自己一樣,雖然心有不甘,但嘴上已經換了稱呼。
武長春微微點頭,這點上他的確不如積年老吏,否則憑他的本事,怎么可能只混個白役呢?
“再說起來,”宋弘業干笑一聲,“春哥兒你正當壯年,刀馬嫻熟,又沒身家拖累,日后隨軍也容易得勢。老哥我家里好幾十口子,要想鞍前馬后伺候太子,也實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多謝宋爺關照!”武長春一拱手:“能跟在太子身邊受教,乃是小人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宋弘業仔細看了看武長春的神情,確定他并無勉強,這才定下心來,道:“咱倆兄弟,日后恐怕就不能再如此親近了。”
兩個情報頭子同出一源,若是再走得近些,難免遭人主忌諱。武長春心中自然明了,與宋弘業以茶代酒干了一杯,二話不說便朝外走去,各回東宮外邸稟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