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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如此一來,恐怕會逼反鄭芝龍。”沈廷揚憂慮道:“此人本是李旦的義子,在日本勢力極大。此番也正是鄭芝龍開口,方才買到了一萬斤倭銅,幕府是禁止對外賣銅的。”因為日本提煉技術落后,無法提煉出銅礦中的白銀,所以倭銅也就成了最受歡迎的物資之一。
“日本閉關鎖國我是知道的,但德川幕府不是允許大明海商和荷蘭人在長崎交易么?”朱慈烺問道。
“殿下,日本人在長崎港外建了個小島,允許荷蘭人在此島裝卸貨物,并不允許他們登陸日本國土。”沈廷揚道:“至于我大明,也只有拿了德川氏頒發的朱印狀才能在長崎入港交易。”
“朱印狀給的多么?”
“極少。”沈廷揚搖頭道:“所以在長崎港外的五島有許多私港,都是日本本國豪強、幕府官員,以及如鄭芝龍等有朱印狀的海商所設。他們在五島收購往來貨物,然后用自家的朱印船運進長崎。”
既然有地頭蛇參與,那幕府肯定是不會多發朱印狀的。
朱慈烺面色深沉,道:“若說朝鮮是孝子,那日本就是逆子!如今我大明有事,待過兩年我平了內亂,少不得發兵日本。”
“可是殿下,日本是太祖高皇帝欽定的‘不可征伐國,啊。”沈廷揚話雖如此說,但卻是頗為期待。日本是產銀大國,光是那么幾座銀礦山就是多大的利潤!而且一旦要對日本用兵,水師必然要去,事后談判、占領土地商埠、收取關稅都能撈到極大好處,作為江南勢家的沈廷揚,怎能無動于衷。
朱慈烺只是冷笑一聲。并未多說。
雖然《皇明祖訓》中的確規定了不可征伐之國,但日本在萬歷年間侵略朝鮮,公然與明軍對敵,犯了十惡重罪,足以發兵征討其本國了。再者說,日本的銀礦大開采是弘治、正德年后的事。高皇帝若是有先見之明,說不定早就打過去了。
“關鍵還是在你,”朱慈烺道,“渡海作戰絕非易事,登州水師能否控制海權是重中之重。訓練水手、培養船長、改良戰艦,這都是得立刻著手的。”
“殿下,臣自受命以來,也是日日苦思冥想,收羅東西海船、戰例。編成一書,正想獻于殿下。”沈廷揚見皇太子來了青島不去港口看船,就知道太子殿下對現在的登州水師沒存什么期待,只得將自己的心得拿來充數
“取來我看。”朱慈烺道。
沈廷揚很快命貼身奴仆去取了厚厚一疊手稿出來,上面還有所涂改,顯然并未定稿。
朱慈烺站在寒風中,并不是很有興致當場翻看。然而沈廷揚在開篇的總綱中說得實在太漂亮了,幾乎有《海權論》的味道。這種宣揚大海權思想的論述格外珍貴,使得朱慈烺一發不可收拾。竟然站著翻閱起了這部尚未定稿的著作。
沈廷揚冇觀察著朱慈烺的神情,心中忐忑不已。他說是從受命以來才想著寫這部書,其實早在他剛剛執掌家業,謀求興盛沙船幫的時候就已經有了思路。尤其是關于各種海船的比較,以及海戰思維的闡述,都是多年的底蘊。
然而正是這兩部分。最容易給他惹來禍事。
因為按照他得出的結論,非但朝廷的水師缺乏戰斗力,就連鄭芝龍也是強弩之末,勢必會被新興的海權國家如西班牙、荷蘭等國擊敗。
自古以來忠言逆耳,這個論斷本就不好聽。外加至今為止,大明對歐洲國家的海戰記錄還不曾有過敗績,所以貿然地做出戰敗的預言非但不合情理,也會被人指斥為愚昧膽怯。
手稿中夾雜了大量的圖畫、戰術陣型,朱慈烺并沒有細細研究,只是問道:“你說的這個英國與西班牙的海戰,確實么?”
沈廷揚道:“此戰發生于西歷一五八八年八月,為我朝萬歷十六年。距今不遠,而規模宏大。臣雖得聞于澳門葡人,即便在數目上有些出入,但戰法上卻未必會差。而且從今日海上情況來看,泰西海船、戰術的確盡仿英人。”
這場沈廷揚覺得數據有問題的海戰,正是一五八八年英國艦隊擊潰西班牙無敵艦隊的海戰。雖然英國在這場海戰中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但西班牙人的海上霸權只是被微微動搖而已。在一年之后,西班牙新組建的重炮艦隊擊潰了數量更為龐大的英國艦隊,并在一六零四年強迫英國簽訂了《倫敦條約》。
“這就意味著,”朱慈烺嘆了口氣,“在海戰上,我們的確落后一個時代了。”
無論是英國人還是反撲的西班牙人,在海戰中獲勝的原因都一樣:重火力打擊。
為此,英國人和西班牙人將艦船造得越來越高大,火炮安置在側舷,摒棄了直線挺近戰術,而改為橫線迎敵,遠程炮火打擊戰術。在這種條件下,火力強大的一方自然擁有更大的優勢。
“我朝仍以接舷登艦為主要手段,或是放小火船燒其大船而勝。此正是西人數十年前的戰法。”沈廷揚道:“臣以為,水師勝日本不難,但遇上西夷恐怕會有損失。與其走人家的老路遭敗,不如改弦易張,造西式戰船,以火炮取勝。”
《皇明通報》上屢次登出官軍打敗東虜的消息,沈廷揚自然會去找人打聽。只要是有點消息渠道的人都知道,現在大明作戰動輒就用三五門火炮,多的更有十數門。這在以前是不能想象的。
只要有足夠的火炮,那么擴建一支大型艦隊,難度自然也就不高了。
朱慈烺沒有著急下結論,道:“無論什么樣的船,都需要水手操作,所以水師人才培養仍舊要放在最上面,再多都不嫌多。”只有大基數,才能優中選優。就算超出了軍事需要,民用領域還有極大的缺口。
而且只有大量的人才涌入航海業,才能打破傳統父子、師徒相傳的航海術壟斷,避免技術陳舊落后。
“你還要做一件事,”朱慈烺道,“總結明船與西船的優劣,最好是自己造一艘西船。能找到造船工匠么?”
“南洋許多造船工匠都是我大明子裔,可請朝廷命兩廣聘請。”
“可。這事交給沈猶龍去辦。”朱慈烺點頭答應:“銀兩方面,我先撥給你三萬兩。這筆款子只能用于戰艦改造上面。”
“臣遵旨!”沈廷揚當即拜道。
隆慶開海之后,全世界的白銀都在向中國涌入,直接成為大明的流通貨幣。尤其是沿海地方,白銀已經幾乎取代了銅錢。對于江南豪富人家而言,三萬兩白銀簡直做不了什么事,由此而提高了所有貪官的胃口。萬歷末年給內閣輔臣的行賄只不過千、百兩銀子,到了崇禎朝已經上漲到了五千兩。
再加上每年九百萬兩的遼餉,京官要分潤一半,也就是四百五十萬兩白銀散入貪官污吏手中。在這種局部性通貨膨脹中,崇禎拿著不到二十萬兩的內帑,竟然什么事都做不成!
然而白銀真的貶值了么?其實不然,只是因為財富的過度集中,社會貧富差距過大。朱慈烺在山東平清吏治,也是一個均平富的過程,白銀從勢家手中轉移到了東宮手里,然后換成物資,作為生產資料和生活資料冇分配到了百姓手中。
加上會計審計制度的推行,地方官員行政開銷必須表格化,大大提高了貪污難度和成本,白銀的貨幣價值很快回到了正軌。這三萬兩白銀仍舊是一筆巨款,能夠辦不少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