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州大牢里,蒙氏席地而坐,靜靜地敘述著房遺愛想要知道的事情。.
“駙馬,其實一年前我家夫君就已經有些變了,那些曰子,他經常見些古怪的人。他們來的時候裹得嚴嚴實實的,民婦曾經想看看那些人的樣子,卻被制止了。記得那是半年前吧,田大人來找我家夫君,他們聊得非常開心。”
蒙氏輕輕地敘述著,房遺愛也仔細的聽著,當他聽到田德磊的名字時,心里便是愣了一愣,竟然在半年前田德磊就已經和范學森走到一起去了。看來自己想的果然沒錯,暗水刺殺郭亮,當真和田德磊有關系。這也更加確定了自己的猜測,郭亮一定知道些什么,只是他自己都沒有注意罷了。
“蒙氏,田德磊和范學森聊些什么,你聽到過么?”房遺愛也知道蒙氏知道的不會太多,但是他還是要問上一問。田德磊要殺郭亮的事情,困擾他一個晚上了,想了許久,他都搞不懂田德磊為何要冒這么大的風險。很明顯,田德磊已經離開洛州了,他還執意要殺郭亮,那郭亮身上一定有田德磊害怕的原因。
“駙馬爺,你也太瞧得起民婦了,我家夫君和田大人聊天的時候,是從來不讓民婦進屋的”蒙氏苦笑了一下,低頭沉思了一會兒,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民婦倒是記起了點事情,也不知道對駙馬爺有沒有用。”
“先說說看,說不準對房某有幫助呢!”房遺愛現在還哪管得上有沒有用?只要跟田德磊有關的,他就不會放過。
蒙氏仔細回憶了一下,才輕聲說道,“那是去年十月份的一天吧,當時田大人和我家夫君商議完事情后,就離開了府宅。當時民婦正領著棉兒在市上買些東西,恰巧聽到田大人和一個人說什么賬本。當時田大人還遞給那人一本《樂府詩》呢,嗯,好像就是《尚書》,民婦記得當時還很奇怪呢。”
“《樂府詩》?”房遺愛一陣納悶,田德磊遞《樂府詩》做什么?不對勁兒,猛然間,房遺愛想到了郭亮說過的話,田德磊愛好樂理,就連在府衙的時候也經常研究些關于樂理詩詞的東西。難道田德磊把賬簿藏在了那些詩集中?這種可能姓是非常大的,單獨的賬簿太顯眼了,若是放在詩集中,那就不會引起別人注意了。
見房遺愛神情怪異,蒙氏點頭應道,“是的,民婦當時和駙馬爺一個想法的,不過當時民婦也沒想太多。”
“嗯,蒙氏你可還有什么要說的么?”房遺愛想去找郭亮聊聊,畢竟只有郭亮比較了解田德磊。從內心里,房遺愛還是感激蒙氏的,這個女人是個難得的好女人,只可惜被范學森坑了。
蒙氏搖了搖頭,她頗有些落寞的苦笑道,“駙馬爺,民婦知道的,都已經說了,那你答應民婦的事情?”
房遺愛站起身笑著點了點頭,“放心吧,房某答應的事情就一定做得到!”不就是一個全尸么?蒙氏對范學森也真夠好的,至少為了給范學森留下最后一點尊嚴,蒙氏付出了許多。雖然接觸時間很短,但房遺愛也知道蒙氏是個高貴的人,高貴的人往往都是有些傲氣的,這種人肯為了范學森跪在地上,那就是范學森的福氣了。
房遺愛離開大牢后,蒙氏身后的一個半大小子賭氣的說道,“母親,你干嘛還要為爹爹做這些事,他領人刺殺刺史大人的時候,可曾想過我們?這可是謀反的大罪啊,可笑咱們全家人卻是一點都不知情!”
那年輕人還未說完,蒙氏回身給了他一巴掌,“棉兒,為娘跟你說過多少次了,無論你父親做了什么,你都要尊重他,知道么?”
“母親,孩兒就是不懂,家里好好地,父親為什么還要和別人沆瀣一氣?以前詐別人一些錢也就罷了,現在倒好,把命都賠進去了。”
“你....”蒙氏作勢要打,旁邊的女人就趕緊攔了下來,“夫人,你就不要打棉兒了,棉兒他還小呢!”
“小?他都十四歲了!”蒙氏深深地看了范思棉一眼,轉身抽泣了起來,若說不傷心,那是騙人的。闔府上下,本是朝氣蓬勃的,卻遭此大難。蒙氏心里是舍不得的,她舍不得兒子,舍不得女兒,可她也知道,就算要救也只能救一人。
天蒼蒼,水茫茫,三山五岳祭滄桑。男兒的世界如同一片狂暴的沙場,在這里,有風有雨,有干燥有濕潤,艱難地困苦里,能夠走出來的人,定是個難得的漢子。
夜來臨,霧水打濕了長發,范學森空洞洞的眼睛看著遠處的黑暗。抬望眼,天上有星星卻無月亮,可惜了,要是死前再看看那輪圓月該多好?
黑暗的夜色下,有祥和更有殺戮,一個人慢慢地隱藏在一棵大樹之后,他手里拿著一把弓弩,而弩箭則對準了城門上的范學森。嗡的一聲,弩箭飛射而出,這人射的非常準,只一箭就命中了范學森的胸口。
范學森嘴角滲血,臉上卻是一陣復雜的笑,想過各種死法,卻沒想過會死在自己人手里。弩箭是誰射出來的,范學森心里清楚得很,怪不得房遺愛說不殺他呢,原來他早就知道別人會代勞了。
天好黑,人好狠,這是范學森死前唯一的念頭,沒了呼吸,也得到了解脫。
當弩箭飛出的時候,城門外也亮起了許多的火把,秦廣握著唐刀率人飛撲而去,而在這個時候,那黑衣人想都沒想直接咬碎了口中的毒囊。秦廣最后還是得到了一具尸體,看著樹邊的死尸,他狠狠地朝樹上踹了一腳,“真他娘的晦氣,守了這么久,就守到了一具尸體。”
刺史府里,房遺愛和郭亮相對而坐,此時郭亮的心情是忐忑的,這么晚了,能有什么事呢?
“郭刺史,聽你說田德磊喜好樂理,不知田德磊平常都看些什么呢?”
郭亮也沒思索太久,拱手應道,“房將軍,這點下官還是知道一些的,那田德磊對于兩晉詩詞特別的感興趣,就去年的時候,下官還送他一本《國風》呢!”
《國風》這本書不就是《詩經》中的一部么,而《詩經》其實也就是樂府詩,古時正統的說法叫做《詩經》,但民間普通百姓還是叫樂府的比較多。想著蒙氏說過的話,難道這僅僅是巧合么?
是不是巧合,只能等調查之后再下結論了。和郭亮又聊了一些閑話,兩個人才分開。回到自己住的地方,便看到秦廣正站門口走來走去的。看到房遺愛,秦廣走上來說道,“少爺,阿廣無能,讓刺客自殺了。”
“自殺了?嗯,看來挺有猴靈風范啊!”房遺愛倒沒怎么怪秦廣,本來這種事就有種賭運氣的成分,暗水既然派人來殺范學森,那人家就一定不擔心暴露。那么什么人才不擔心暴露呢,那一定是死人嘍。
“呃”秦廣沒想到房遺愛是這個反應,枉他白擔心倆時辰了。跟在房遺愛身后,秦廣有些郁悶的說道,“少爺,尸體已經送到盧老怪手上了,他正檢查著呢。”
盧老怪就是盧剛,盧剛這人奇葩的很,舔過死人骨頭,嘗過尸體肉,久而久之,秦虎就送他一個老怪物的稱號,傳著傳著就成了盧老怪。其實盧剛真的不老,只是長得有點老相罷了。
“那家伙就是個怪胎,讓他查吧,你也去盯著,一會兒有了結果給我送過來!”
秦廣應聲而去,天近亥時的時候,盧剛的結果才送到房遺愛床前,房遺愛再看尸格記錄,怡也忍不住湊上去看了兩眼。當看到鴆毒兩個字之后,她悠悠的問道,“夫君,這鴆毒很厲害?”
“哈哈,丹怡,你才學出眾,竟然不知道鴆毒。這么跟你說吧,這鴆毒可比砒霜厲害多了,吃了鴆毒的人,不出一炷香定然吐血而亡!”
“夫君,你這叫甚子話,妾身對這毒藥又不感興趣,哪里知道鴆毒為何物。不過聽你這么一說,這鴆毒還真夠可怕的。”
怡聽說過最厲害的毒藥也就是鶴頂紅了,現在才知道這世上竟然還有比鶴頂紅更厲害的毒藥。
一夜無話,第二天范家人的判決就下來了,其實也沒什么稀奇的,謀反大罪,沒的可商量的。齊維羽和謝文安一起審理了范家的案子,最后一致認定了范家人的死罪,只留待三月開春行刑。
范學森死于南門,房遺愛格外開恩,讓蒙氏領著范思棉給范學森上了次墳。墳堆不小,靈牌卻小得很,一塊布板之上,只寫著,“亡夫范學森之位,配蒙氏立”,如此簡陋的墳墓,想來任何人都不會想到這里埋著的會是曾經的洛州富商的。
范學森能有今曰之禍,又怪得了誰呢?房遺愛對范學森一點憐憫都沒有,相反對于蒙氏和范思棉卻是有些不忍。
蒙氏向著墳頭磕了幾個頭,有些感慨的嘆道,“夫君,還記得當年的杜鵑花么?當年,你用杜鵑花騙的妾身好苦,妾身信了你,可到頭來,你卻帶著杜鵑花走了”。說這話,蒙氏的淚簌簌的流了下來。
“棉兒,記住了,以后要好好的,知道么?”蒙氏的話顯然有些突兀了,范思棉猶自抹著眼淚問道,“母親,你這是何意?”
范思棉當然不解了,再過一個月,全家要被砍頭了,還怎么好好活著呢?范思棉想不通,可房遺愛卻知道蒙氏要做什么了,雖然心里知道,可房遺愛終究沒有阻止,對于蒙氏來說,能夠早死一天,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一把匕首插在胸口,蒙氏軟軟的倒在了墳前,鮮血順著匕首,流進了黃土里。那一灘鮮紅,猶如杜鵑啼血,赤子哀鳴!
范思棉抱著蒙氏的身子哭著,短短的幾天時間里,他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父親的愚蠢,母親的慈愛,一幕幕的往事涌上心頭,割裂著范思棉年輕的心靈。看著嚎哭的范思棉,房遺愛無奈的嘆了口氣。
“范思棉,你走吧,有多遠走多遠!”房遺愛說完這些話,轉身向來路走去。
“你為什么要放我走,你不怕我找你報仇么?”范思棉雙眼中噴射出一種濃濃的恨意,就是這個人,若沒有他,父親不會死,母親不會死,范家更不會落到如此田地。
房遺愛毫不在意的搖了搖自己的右手,“你要報仇,盡管來便是。記住了,你的命是你母親好不容易爭取來的,一定要好好活著,千萬別讓你母親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