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子時時分,曹州城的南門洞開,只見一支蕭殺還有股子血腥味的騎兵進了城。這支騎兵剛進城就分成兩部分,一部分直奔城東騎兵營,另一部分直奔城西騎兵營。而在這支騎兵入城時,作為三軍主帥的姬輕塵親自為這支騎兵的三名主將牽馬墜鐙,讓白項城、白楊和宇文傷三人感動不已。堂堂大燕的九皇子、北遼王、北遼大都督、三軍主帥為一個不過的都尉級別的將領,這一生足矣,還能有什么奢侈的呢?
“白項城誓死追隨殿下,踏平北戎!”白項城激動的高聲呼喊道。
“白楊必將以殿下馬首是瞻,不破北戎,誓不還朝。”白楊同樣很激動。
“宇文傷愿同殿下死戰到底。”宇文傷感動的說道。
作為這次跟北戎一戰而取得大勝的三人,他們即將要加官進爵,這是跑不了的,軍功擺著呢。而三人之中除了姬輕塵的心腹白項城外,其余兩人就這樣被姬輕塵收服了,收為了己用。這讓一旁的項子羽和徐子章兩人很是佩服姬輕塵手腕。
因為他們也見過不少禮賢下士的王公貴族,像東荒的國主百里景和西蜀王許昭,兩人都是求賢若渴的人,可還沒有做得像姬輕塵這般的徹底,大庭廣眾之下放下自己的身段為三人牽馬墜鐙。
項子羽倒是沒什么,心里只是感慨而已。因為自從看到手持馬槊曹州城下力戰蒙不哥的情景之后,他的心里已經隱隱有了想歸順姬輕塵的想法。
可徐子章就不同,他有文才,有智謀,只要敢肯歸順姬輕塵,就一定能夠得到重用,還能一展宏圖,可是他身為丞相裴文矩的學生,不要是歸順了姬輕塵就得背叛自己的老師,這份罪名他背不起,就只能跟隨自己的老師身邊,即便他的老師身邊學生很多,他收不到重用。
等到城門口分別,兩支大軍分別入了東西兩座大營。
曹州太守方大同為姬輕塵準備的梅園里,姬輕塵設宴款待這次跟北戎一戰而獲得大勝的軍中諸將,當然一同出席的還有徐子章、項子羽、蒙離和徐達春以及方萬奇,只是這五人之中除了徐子章外,其余四人已經隱隱然有姬輕塵心腹將領的趨勢。
雖說軍中糧草已經所剩不多了。
可是這次宴會的菜肴依然很豐盛,這是姬輕塵的一貫做法,對他而言能夠吃到美味爽口的美食,他就不會虧待自己。
當然,沒有錢吃美味了,到大街上吃一碗素面解決溫飽,他也會很高興。
所以當宴會接近尾聲時,大廳里的氣氛也達到了高潮。
“諸位,僅此一戰,北戎就損失了兩萬人馬,可見他們并不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百勝之師。所以今后我們能夠守住曹州城一個月不失,一個月之后就是我們反擊的最佳時機。”姬輕塵高聲說道。
“謹遵殿下之令!”
“謹遵大總管之令!”大廳中諸人異口同聲的說道,戰役高昂。
看到諸將能夠這么齊心,作為三軍統帥的姬輕塵心里自然很高興,宴會舉行的歡暢。待到宴會結束時,眾人就告辭了姬輕塵依次離開了梅園,唯獨項子羽一個留下來沒有走,他只是沉默不語,獨自一個人在大廳里繼續飲酒。
“項將軍找本王有事嗎?”見項子羽繼續坐在大廳里姬輕塵上前問道。項子羽微微點頭,似乎已經有了八分醉意。
“到書房說吧!”姬輕塵說道,他知道項子羽肯定有話要對自己說,就徑自朝書房而來,項子羽起身跟上。
到了書房,侍衛端上了茶水,兩人輕輕喝了一口。
項子羽醞釀了一下自己的思緒,這才開口說道,“大總管對十年前雁門關一戰怎么看?”
“十年前本王只有七歲,對那場大戰了解不多,長大之后又一直生活在離國,回到君臨也不到半年的時間,不敢妄作論斷。”姬輕塵還不清楚項子羽找他的目的,就只能裝傻充愣。
“大總管怎么能不了解呢?”項子羽自嘲的笑道,“青龍馬槊、鑲黃旗副都統拓跋尼、北戎主帥蒙不哥,這些人都跟殿下說過十年前的一戰,難道殿下心里就不覺得很蹊蹺嗎?”
“項將軍的意思啊?”姬輕塵不想再跟項子羽拐彎抹角了,就直接開口問道。
“項某沒有什么意思,只是想聽聽大總管對十年前一戰的看法。”項子羽有點醉眼朦朧,這讓姬輕塵懷疑他是不是因為酒醉了裝著膽子才敢跟自己提這個問題。
“十年前一戰,大燕慘敗北戎,大哥戰死雁門關,這份仇大燕百姓,大燕軍人都不會忘記,作為姬氏皇子子弟,我姬輕塵自然也不會忘記。”姬輕塵語氣堅定的說道,“可是,十年前的一戰大燕敗的蹊蹺,大哥死的也蹊蹺,這點只要有腦子的人都能看得出,你以為父皇就看不出嗎?”
“子羽不敢——”項子羽頓時被嚇出了一身冷汗,酒醉也醒了七八分,說敢說燕帝沒腦子,這不嫌自己命長讓人砍嗎?
“你不敢?呵呵——”姬輕塵笑道,“項將軍還有什么不敢的呢?你在雁門關擁兵自重,結黨營私,不就是為了報十年前一戰的仇嗎?”
“大總管——”項子羽突然跪在地上,他都不敢相信眼前這個不到十八歲的年輕人究竟有多大的能量,怎么連這都知道。
“復仇嗎?難道三年前就一箭射死北戎大汗王努哈赤還不夠嗎?這都不夠,你還想怎么復仇?滅了北戎,再滅了十年前一戰背后的主謀?可你知道是誰嗎?”姬輕塵大聲吼斥道。
“末將不知道——”項子羽怔怔出神道,原本他以為眼前這個年輕的北遼王不清楚十年前一戰的真實情況,可現在聽到姬輕塵的吼斥,他才知道這位大總管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清楚,只是隱藏在心里沒有表現出來而已。
“你不知道?你知道什么?除了為復仇而結黨營私,想保存自己的實力,將雁門關交給了北戎人,你還能知道什么?”姬輕塵大怒道,“本王告訴你項子羽,若論復仇,我姬輕塵比你還心急,恨不能立馬踏平雁門,鏟了他北戎!可是能么?不能!為什么?因為大燕現在四面受敵,兵力單薄,騎兵更是弱不禁風,大燕打不過人家北戎騎兵!這種情況下若再生整復仇,死了自己,沒了子孫,到頭來連個記仇的都沒有……國家滅亡,尸骨成山,你拿什么復仇?復個鳥!”
突然間聽到一向溫文爾雅的姬輕塵爆粗口,而且還說的這么通透。項子羽身體一震,恍然間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深深的低下了自己的頭顱,早已泣不成聲,“還請大總管贖罪,項子羽知罪了,請大總管軍法處置。”
“項子羽,您是個正直磊落的人,自從三年前的一戰你一箭射死北戎大汗王努哈赤開始,而且本王也常常對自己這么說,因為本王這輩子很少遇見您這樣的人,能夠為了數萬北戎大軍而不顧自己的性命,敢于孤軍深入敵陣萬軍叢中取上將首級。可是當本王在君臨聽到雁門一戰十萬北遼大軍被擊潰,高大堅固的雁門關落到了北戎手里時,本王終于發現自己錯了,時間可以改變一切,你終將不再是以前那個大燕神弓項子羽了。”姬輕塵嘆息一聲說道,“就在這次本王到曹州之前還在心里想,只要你敢于向本王承認自己的錯誤,本王依然會重用你,讓你肩負起統領大軍抗擊北戎的任務。可是等本王到了曹州城,你再次讓本王失望了。”
“今天,本王不想再多說什么,你回去休息吧!”姬輕塵說到這里,突然停住了,向項子羽下了逐客令。
“大總管——”項子羽羞愧難當,早已不敢正視姬輕塵的目光。
“回去再想想吧!”姬輕塵說道,不理會項子羽,徑自離開了書房。
離開書房的姬輕塵來到了后花園,獨自漫步。
可是這個時候他的心情很沉重,因為他向項子羽說出了本該壓在他心里的不愿意說的話。當初他對這位大燕神弓很欣賞,甚至覺得項子羽能夠比肩大燕神槍柳東樓。可是在受到雁門被破,他分析出了雁門被北戎攻破的真正原因之后,他才發現這位被譽為大燕神弓的將軍也是有缺陷的,遠沒有像柳東樓一樣身上有屬于名將諸多閃光點,他覺得一個人有私心沒什么,在大燕權力斗爭的游戲之中,就是最卑微的棋子也有自己的欲望,更何況的一個領兵在外的將軍呢?可是有私心將不顧大燕的利益,只為了自己心中的理想,這就比較可怕了。這樣自私的一個人是怎么也不可能讓他做主將的。
原本他該將這些話都藏在心里。
畢竟這是他對項子羽的否定,一說出口就等于宣判了項子羽的死刑,至少在他的權利范圍內。
可是今晚項子羽一席話讓他沒辦法冷靜,才說出了這個判決。
可這時他有點后悔自己的沖動了,不管項子羽私心有多重,他不該就這樣輕易宣判了項子羽在自己心中的死刑,他覺得自己這樣做,有點不符合當前的局勢。
“殿下——”突然,就在姬輕塵思緒煩亂的時候,白項城突然出現在花園里。
“噢——”姬輕塵立即收回思緒,向白項城問道,“項城兄怎么會在這里?”
“今晚高興,酒喝多了,睡不著就出來走走,沒想到殿下也沒休息啊!”白項城說道,已經大步走到姬輕塵面前。
“本王也是心里太亂睡不著啊!”姬輕塵說道,“我們走走吧!”
“恩!”白項城點頭道。
公開場合姬輕塵是主帥,白項城的部下,兩人之間是主從關系。可私底下,兩人是無話不談的朋友,是出生入死是兄弟。
“殿下是不是因為項子羽而煩惱呢?”兩人走了片刻,白項城開口問道。
“項城兄有什么想法?”姬輕塵問道。
“大燕神弓這個名頭確實很大,因為三年前一戰射殺了北戎大汗王,他在軍中的威望也很高。可是——”白項城沉吟了一下,白凈的臉上露出了譏笑之色,“統兵打仗,一戰就能確定數萬人的生死,主將要是私心太重,終究是難成大器。”
“確實——”姬輕塵點頭同意道。
對于白項城的評價他還是很認同的。
因為跟白項城相處的時間長了,他就發現了一個特點。
就是白項城是一個帥才,而且還是一個能夠統兵數十萬上百萬的帥才,這不是后天苦學的結果,而是天生的,說白了白項城是天生為戰場而生男人,是可以統兵數十萬上百萬大軍,取得勝利的人。
就因為這個原因姬輕塵才會將黑鷹騎交給白項城,才會將設計伏擊北戎騎兵的重任交給白項城。而白項城果然沒有讓他失望,一戰滅北戎騎兵兩萬,取得了大燕對北戎的首次大捷。
“倒是蒙離——這個人心思沉穩,很有大局觀,而且能力也不俗,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人才。”白項城繼續說道,他的話也只是點到為止,將主意還是交給了姬輕塵自己。
“本王也很欣賞他。”姬輕塵點頭道。
兩人談話到此就不再言語,只是沉默的漫步在花園里,再也沒有說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