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等他們翻過山頭,迎面而來的卻是一個噩耗。
“往京城的官道給大水沖毀了,還在搶修。你們若是準備去京城參加這次大選的,可得抓緊了……”
驛站的驛卒還沒說完,后頭進來一個中年男人了,看那服飾,象是這里的驛丞。就見他滿臉的不耐煩,沖那驛卒喝道,“干什么呢?沒長耳朵啊?那后頭馬棚跟你說多少回了也不修,萬一倒下砸了人的馬,你賠得起啊?”
驛卒雖是接了歐陽家的賞錢,可看看領導這張黑臉,到底不敢多留,趕緊走了。
雖然有些不痛快,但歐陽康還是客氣的上前又取出一封紅包,“抱歉抱歉,給你們添麻煩了,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驛丞收了錢,可看著歐陽康一身并不華麗的樸素藍衫,依舊一副債主嘴臉,“公子可別見怪,我們這里人少事多,招呼不周也是沒法子的事。尤其最近進京的人多,更是成天亂哄哄的,沒個消停的時候。”
歐陽康繼續賠笑,“方才那位大哥說到這次大選……”這是重點,不能不問。
驛丞又斜睨了他一眼,倒有幾分幸災樂禍的意思,“倒也沒什么,不過是圣上定了日子,說要在七月十八開科比試而已,離今兒剛好還有七日,若是趕一趕,興許還能趕得上。”
什么?只有七日?歐陽康慌了,沒時間計較他的態度,趕緊追問,“那現在不是官道堵了么?我們要怎么走?”
“官道不通,還可以走旁的道啊。”驛丞皮笑肉不笑的信手往外一指。“出了驛站往北,過了黑龍口,再翻過五馬峰,一路往西就是京城了。走得快些。五六日也是能到的。”
念福對這人很沒好感,上前多問了一句,“那邊路上可太平?有沒有土匪強盜?”
驛丞嗤笑,“小姑娘你是戲文看多了吧?這中州可是天子治下,怎還能容得下那些人作亂?不過說到太平,誰又敢保證?要是不走運,掉片樹葉都有可能砸中你,何況去到山中,遇到幾只老虎豹子。也不是沒有可能啊?反正話是告訴你們了,走不走隨便。只要付得起錢,一直等到官道修通也行啊。”
他慢悠悠的背著手走了。剩下幾人面面相覷。要走嗎?大伙兒都有點拿不定主意。
最后還是蘭姑咬一咬牙,做了決定,“咱們得去!這是關系到大少爺一輩子前途的大事,怎么著也得試一試。再說,既然這官道堵了,必定還有不少百姓往那邊往來,想來也不至于有什么大事。”
墨云是個一切行動聽指揮的,眼下的目光就落到了念福身上,只有她不是歐陽家的正人,所以必須得到她的同意。
不忍念福為難。歐陽康道。“要不我跟墨云先去。你們在這驛站等著,后面遇到官員家眷了再慢慢跟上吧。”
“不。還是一起吧。”念福想想答應了,誰叫這位爺這么通情達理呢?她也不好意思關鍵時刻掉鏈子。
既然決定要走,那就事不宜遲。趁著日頭還亮,一行人立刻就出發了。
只是看著他們一行走遠,那之前招呼過他們的驛卒微微嘆息,明明還有另一條道的,可驛丞怎么偏給人指了五馬峰?
不遠處,驛丞也在注視著歐陽康一行的背影,卻是一臉的陰鷙,“哼,這么年紀輕輕就能上京求官,不就是仗著有一個好老子么?論起來,我也是官宦人家的出身,憑什么就只能守著這么個小小的驛站?連個不入流的品級都沒有!反正我指這路也沒錯,若是你們命好,自可以闖過去,若是你們命不好,可別我怪害了你們。要怪就怪這賊老天,為何偏偏對我不公!”
日頭漸漸西沉的時候,念福一行人過了黑龍口,入了五馬峰。
那五馬峰一共是五個山峰,想要過去,沒有別的辦法,只能爬上爬下。五次。
看著那高聳入云,高達千丈的五個大山頭,念福可以表示,自己能臨陣退縮么?
旁邊有人感慨,“此時若有能工巧匠削竹木為鵲,帶我們飛過去多好?”
他還真敢想!斜睨過去一眼,念福爬上紫霄馬背,這樣的山,坐車還不如騎馬。
呃……這回輪到歐陽大少干瞪眼了。
一共只有紫霄一匹閑置的馬,念福騎了,他就只好去坐車了,可這么陡的山,那么高的坡,坐車容易么?
遇到上坡要下來,減輕馬的負擔,遇到下坡也要下來,牽著馬慢慢步行,省得馬滑了腳摔了。與其說是坐車,倒不如說是推車。
相形之下,倒是念福最輕松,她身小體輕,雖然山路陡峭,但紫霄一直穩穩的馱著她,攀爬上下,半點事沒有。閑下來大師兄還可以在路邊啃兩個野果,吃兩把青草補充下能量,悠閑等著后面拖著馬車,慢吞吞的一行人。
蘭姑幾次心疼得看不下去,想讓念福下來,換歐陽康上去坐坐。可這樣的話要怎么說得出口?
馬是念福的,念福又不是歐陽家的下人,還是個小姑娘,怎好讓她去讓一個青年男子?所以蘭姑只好頻頻對念福使眼色,希望她能主動一點,大方一點。
可惜,沐姐兒對此一概免疫。反而覺得越是這種困難時候,越應該鍛煉下她家大少爺的紳士風度和男子漢氣概。
尤其看那張小白臉,幾個月下來怎么曬也不黑,真是氣死人了!再不流點汗,弄得爺們一點,讓天下的女人還怎么活?
是夜,他們沒找到任何落腳處。而更糟的是,往這條山道上而來,根本沒有遇到任何行人,連個想打聽的也找不到。
“怎么會這樣荒涼?”歐陽大少有些生疑了,經過一下午的爬山鍛煉,他簡直快累癱了。白皙的總也曬不黑的臉上已經黑一道灰一道的淌下數條汗泥,顯得邋遢又憔悴,倒有了幾分男人味。可累成這樣,卻連一個書中經常會出現的破廟古宅都沒找到,難道是那驛丞騙了他們?
“再荒涼,現在想退回去也不成了,這天都黑了,咱們不如就在這里湊合一夜得了。”
看念福指向路邊的一處略開闊些的平地,歐陽康很有些瞧不上,“這里有什么好的?不如走到下頭的溪邊去,我已經聽到有水聲了。”
念福鄙視了一眼,“現已入夏,山中可能隨時會下雨,住在溪邊萬一半夜漲水怎么辦?倒是這個地方,不高不低,打雷打不著,后面也沒有斜坡會擔心有石頭滾落。我知道你嫌身上臟,想去洗洗,可這黑燈瞎火的,誰知道那水邊還有些什么東西?不如在這湊合一夜,天亮再說吧。”
蘭姑從前是逃過難的,覺得念福這話有幾分道理,“往年我們逃難的時候,有人不知道,晚上喝了河里的水,第二天就生急病死了。后來才知,是河的上游堆了死人,那水全是不能喝的。橫豎我們車上還有水,晚上是夠了。大少爺,不如就聽沐姐兒的,歇在這里吧。”
歐陽康想想也有道理,于是不再爭辯,就在原地歇下,埋鍋造飯。
在外奔波兩個多月,念福已經很會做些簡易快速的飯菜了。
她前些天路過一處集市,剛好遇見人家賣肉的,當下買了一大塊五花肉,讓那師傅切成一斤左右的長條,在開水里氽過后,拿鹽揉過掛車外晾個半日,晚上再收進擱了糖醬油汾酒陳皮的壇子里腌過,到天明取出再掛出去晾,等到晚上收回,用同樣的醬料進行二次腌制,然后吊個兩三日等肉干了,就成了簡易臘肉。
雖然這臘肉制作方法簡單,但味道一點也不比慢工細作出來的差。反而因為兩次腌制,更加的醬香濃郁,不管是拿來蒸飯還是炒菜,都很能提味。
象是今晚,把飯煮開,看得到鍋中的米形成一個一個小洞的時候,就把切好的臘肉碼進去,再打上幾只生雞蛋,蓋上蓋子用小火燜著。那頭就把洗掉的青菜擱開水里燙燙撈起,放油鹽里拌了裝盤。然后去拍兩根黃瓜,用糖殺殺水份之后,用大量的蒜蓉和醋來除菌調味,一來增進食欲,二來也可以防治腸道疾病。
此時把燜飯的鍋從火上移開,卻不揭蓋,讓它繼續燜著,也等著黃瓜入味,一刻鐘后,揭開鍋蓋,就見那被米飯充分激出的臘肉香氣和米香交纏在一起,分外誘人。尤其借著火光,還能看到被米飯焗熟的荷包蛋,嫩嫩的蛋白里透著透人的金黃,一人添上一碗帶著金黃鍋巴的飯,再碼上一筷子青菜,就是極其養眼又清爽美味的豐盛晚餐了。
端著飯,墨云嘆了口氣。
歐陽康皺眉,“好好的,你嘆什么氣?”
墨云老實答道,“吃慣了沐姐兒做的飯,以后還怎么吃別人做的飯?”
歐陽康奇道,“你從前不說有飯吃就好了,怎么現在就不行了?”
墨云為難道,“那是從前沒吃過這么好吃的啊,可現在吃慣了,將來要怎么改?”
念福忍俊不禁,“那可好了,要是往后我要你幫忙打架,只要做頓好吃的就行了,對吧?”
墨云忽地轉頭看了看歐陽康,然后很嚴肅的告訴念福,“只要不是打我們家大少爺,外人你盡管叫我。”
念福樂不可支。
可歐陽大少卻不知是想到什么,再看一眼念福,眼角不禁抽了抽,露出幾分怪異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