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念福跟王粲一家打了幾回交道就感覺出來了,雖然人家表面低調得很,但那是真正的世家大族,就連王粲妻子許氏也是名門之后,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讓她這個古文功底不咋樣的交流起來著實有點費勁。(.us)
念福也不矯情,既然跟人家搭不上話,就不勉強自己硬去往前湊。只從生活細節入手,做好飯菜,帶好人家寶貝兒子。這不僅沒讓王粲夫妻輕視,反而覺得這女孩知進退,懂大局,對她更加高看一眼。
況且念福雖然文學造詣沒那么高,但性格明朗,對小孩子又是真心親近,所以他們夫婦每回來這兒,看她和歐陽康就象一對自家弟妹,相處得很是融洽。
“……你們家這房子可真得整一整了,眼看就要入冬,你這棟樓又寬敞,底下又沒個火炕,得燒多少炭才夠?炭燒多了,又易中炭毒。不如尋了工匠來,看能不能砌個火墻,否則這個冬天,你們可怎么過?”
聽王粲關心起過冬之事,歐陽康忙喚起他的字,“多謝德潤兄關心,此事我們也有想過,原先是想做火墻來著,可我二弟來瞧了之后,說這樣傷筋動骨,工程太大。后來沐姐兒便說起一種鄉下鐵皮爐子,極是好燒,又不怕煙氣。眼下已經畫了圖,尋了鐵匠去打了。沐姐兒還說,那火爐外頭可以做個木頭圍欄,不僅可以烘衣裳,還能防止孩子頑皮,近前燙傷。到時你們瞧著好。也送你們一個。”
王許氏聽得抿嘴而笑,“你們也是的,就一個爐子,還想著我們。不過寶兒確實淘氣。等你們做好了,我們再來看看,要是真的好用,那我們可就不客氣了。只是這費用,還得我們自己出才是。”
歐陽康忙道,“嫂子客氣什么?你們每回來,都帶那么多東西,反倒是我們不好意思才對。”
王粲聽得一笑,“我們一家住的是族中產業,一應開銷皆是公中。哪比得上你們。一針一線全是自己的。原本我還想著。要是你們這里做火墻。只怕我俸祿里的那些炭還不夠你們過冬的。既然你們有了新東西,那看來是夠了。等發下來,我就讓人全數送來。你先預備著兩間空屋子裝才是。那玩意兒不能靠火,可得小心擇個地方才是。”
歐陽康急忙推辭,“這如何使得?”
王許氏笑道,“你就放心收下吧,相公每月俸祿里的炭火,我們拿回家也用不上,送出去換錢又不劃算,不如給了你們,倒讓我們多個上門叨擾的借口。”
聽她這么一說,歐陽康才道謝收下了。
王粲目前確實是那三百才子里混得最好的。只有他,給實實在在授了一個七品官,還直接給皇上身邊中書舍人一職。
簡單來說,就是皇上的小秘。
這個職位一般有四個缺,輪流當班,皇上所有的發號施令,都要通過他們完成。所以也可以說,他們是除了宮女太監之外,最先知道皇上喜怒哀樂,有沒有罵娘,罵了誰家娘的人。故此即便這職位雖然品級不高,卻極為要害,是實實在在能接觸到朝政核心的。
一般來說,能混到這個地方接受鍛煉的,都是皇上眼中可以重點培養的對象。所以,王粲那點俸祿對于他來說真不算個什么。只要他肯在某些特殊時刻,稍微提點下那些朝中重臣一兩句,幾年的俸祿都有人愿意雙手送上。
只不過王粲初來乍到的,跟歐陽康在國子監里是同一個道理,都是關上嘴巴,帶上耳朵,多聽多看多留意。
“你那國子監里,最近可有什么新聞?”
歐陽康精神一振,知道要緊的地方來了。想了一想,決定就從關耀祖的這個生日說起。王粲笑容不變,但眼神里卻多了幾分正色。
誰說八卦里頭全是無聊的口水?如果是一群朝廷重臣在八卦,這當中會透露多少政治信息?當然,朝廷重臣們沒這么無聊,他們真敢聚在一起聊八卦,估計就早叫高顯皇帝弄下崗了。
但是一群國子監的學生,卻足以代表一個小朝廷,他們之間的沖突和矛盾,或者是一些家長里短的是是非非往往就能折射出許多耐人尋味的東西。
歐陽康最早也不明白這個道理,直到有一回王粲無意中他聊起,然后隱諱的點撥了幾句,才讓歐陽大少豁然開朗。
有些看起來似乎很尋常的一件事,可認真一分析,就會發現那后頭真是拔出蘿卜帶出泥,所有偶然之間都有其必然的聯系。
而王粲和歐陽康也沒想到,他們意外結交的交情,竟給了他們這樣一個交換情報,共同成長的機會。
王許氏一直在旁聽,只有某些時候才插一兩句嘴。
這時候的夫人不好當,不僅要生兒育女,還要做好丈夫的幫手。王許氏雖然接觸不到皇上,也接觸不到國子監,可她能夠接觸到后宅女眷。別看男人們總說朝政大事女人不懂,可女人們的枕頭風往往又會出奇制勝。
所以聰明的男人都懂得適當聽聽女人們的意見,而聰明的女人也知道哪些事該自己管,哪些事又不是自己該管的。
沐姐兒覺得自己就挺聰明的。
所以她才不去摻合那三人云里霧里,要累死大量腦細胞的頭腦風暴,她只管烤了一爐小餅干哄寶兒,喂旺財,再帶著它們一起去跟大師兄和三師弟去玩了。
買下這個三千兩銀子的破園子,別人都覺得虧,唯有紫霄覺得值。它在歐陽錦家那個狹窄的馬廄里都快憋屈死了,乍一來到這荒郊野外,那是整個馬都活泛過來了。整天撒著歡兒在園子里搗亂,還想方設法的拐著小白龍跟它一起去四下探險。
念福曾經嘗試過,想給大師兄也套上馬車,替替小白龍,可人家死活不干,那脾氣大得,簡直要擺出離家出走的架式了,念福只得作罷。
只好讓大師兄在園子里撒野,反正動物的感觀可比人靈敏多了,它要是敢去,那就證明肯定沒什么危險。
而下人們看著有馬在園子里跑來跑去,也漸漸淡忘了這原本是個鬼宅的傳說,住得更加安心了。
騎著紫霄,帶著寶兒旺財出去撒了一回歡,念福回來準備做飯的時候,就見那三位的頭腦風暴已經結束,王粲正欣然提筆,給歐陽康準備送給關耀祖的那副字旁作畫。
看看那當中占據大半篇幅的麻姑獻壽圖,念福怎么看怎么覺得那個捧著仙桃的女子有點眼熟?
王粲笑道,“沐姐兒你別看了,這麻姑就是照你的樣子畫的,若介意不送就是。”
“怎么會?”念福大方的道,“你這一畫我可就做神仙了,該我謝你才是。那這位王母娘娘可也是照著人畫的?”
看她是真不生氣,歐陽康暗暗松了口氣,指畫笑道,“這王母畫的是鎮遠侯夫人,旁邊仙童畫的就是耀祖。你沒見過,我只略說了說,德潤兄就畫得很傳神了。”
許王氏抿嘴笑道,“我可只見過那鎮遠侯家的夫人一次,萬一記錯了,說得不對,你們可別賴我。”
歐陽康笑道,“嫂子太過謙了。兄長早說過,大嫂你可是有過目不忘之才,那日如此驚慌之中,尚能記下我們的相貌,你說的必是不錯的。”
念福再瞧著那畫,笑道,“其實就算畫得不對也沒什么,孩子生日就是母難日,很該表表孝心的。只要那關公子畫得象,拿回家去,想必做母親的也是高興的。”
聽她這話,幾人都來了興趣,“母難日?此話怎講?”
念福兩手一攤,“孩子過生日,可不就是母親遭難,在鬼門關上走一遭的日子?想想母親懷胎十月,辛辛苦苦才把你生下來,做孩子的怎么能不孝敬?”
這話說得很是。王許氏生過孩子,更有感觸,“從前我生寶兒時,也疼了整整兩日,都快以為自己撐不下去了,可想想孩子,還得咬牙忍著。”
王粲多聰明的人?聞弦音而知雅意,立即接口道,“那往后寶兒過生日,你也跟著一起過。可好?”
王許氏也笑了,“那你要是跟哄寶兒似的,就給我買塊糖,我可不依。”
眾人大笑,唯有歐陽康想起自己母親早已不在,未免有些傷感。可再想想畢竟還有祖母老人家在,他又打起精神來。下決心一定要好好努力,讓老太太享到自己的晚福。
九月廿一,關耀祖的生日。
他是獨子,家里自然會擺酒慶祝,可關耀祖一早在家給長輩們磕了頭行了禮就溜出去玩了,說好等到晚上再回去吃正席。
可關家等啊等啊等,一直等到城門關閉都沒見這位寶貝少爺回來,倒是有個小廝回來說話,“少爺在外頭遇到幾個朋友走不開,給留在城外了。”
鎮遠侯關天驍原是武將,憑赫赫軍功奪的功名,當下就氣得將張桌子拍散了架,“這個孽障,也不看看今天什么日子,居然在外頭玩得連家也不回。來人呀,備馬!待我親去尋他,還有他那幫子狐朋狗友們,不要讓我找到,否則非一起痛揍不可!”
里仁坊里,有人忽地打了個噴嚏,誰在念他?
(今天,又是逛街的一天。女人哪,怎么都這么愛逛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