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瑞安眼角瞟到街邊有個架著大鍋燒著開水蒸包子的小攤,那高高的蒸籠上一直冒著白汽,顯是溫度極高。
她猛地一下上前,從旁邊侍衛手中奪過長槍,沖著那只高高的蒸籠就揮了過去。目標就是站在馬下跟她說話的歐陽康!
可蒸籠的準頭不夠,給打飛后反倒讓籠里的包子饅頭如天女散花般散落下來,燙著了不少圍觀的老百姓。
看人群驚恐的尖叫著,四散逃開。瑞安反而有一種報復的快感!讓你們笑,讓你們這些賤民笑話我!
等蒸籠全都打飛了,她又對著那鍋開水揮去。這時候,她想傷的已經不再只是歐陽康,而是瘋狂而惡毒的想著,傷著誰那就是活該誰倒霉!
一片混亂中,誰也沒有留意到,一粒小石子從人群悄無聲息的飛了出來,巧妙的打在了鍋沿上,讓那只巨大的開水鍋準確無誤的潑向花一樣的男子!
陸瀅驚呼起來,她完全嚇傻了,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這只大鍋帶著滾燙的開水沖著她和歐陽康所站的方位傾倒下來。
雖然還沒有落到她的身上,她卻已經可以感受到那股熾熱的撲面而來的蒸騰熱氣了!本能的眼一閉,陸瀅腦子里一片空白,唯一的念頭是,自己的臉毀了。
可是,有人在呆若木雞的她反應過來之前,拉了她一把,又展袖替她擋住了女孩子最重要的臉面。
“啊!”男子凄厲的叫聲就在陸瀅耳邊炸響,展眼去看,那個花一樣的男子,在危急時刻不顧自身安危來保護了她的男子,已經給滾燙的開水燙得活活痛暈了過去!
“啊——”更加撕心裂肺的慘叫響起,給極度驚嚇的陸瀅,腦子完全崩壞掉了,她劇烈顫抖著,指著瑞安尖叫,“你殺了他!你殺了他!”
“殺人啦!乞兒縣主殺人啦!”許多不明就里的百姓開始四散逃竄。把這個瘋狂的消息迅速散播開來。
而就在此時。有一大家子人正拖著馬車,帶著生意火爆后疲憊的喜悅,向這條街走來。
不是念福他們,又是何人?
一時驚見人群慌亂,鐘山嚇了一跳,忙忙的讓全家人避讓開來,免得被踩踏誤傷。
“這位大哥,前面這是怎么了?”
他才攔住一人要問,忽地聽到前面人群中一聲馬嘶。動物的感覺永遠比人更靈敏,就算這么多人。紫霄還是一下子就聞到了主人的氣息,發出求救的信號。
念福在車轅上站起。就見自家的大師兄站在那里,黑葡萄般的大眼里是從未有過的焦急,沖著她不斷哀鳴。
看它神色,念福臉色大變,“紫霄!是紫霄在那兒!”她心尖忽地一顫,“歐陽康!歐陽康你在哪兒?”
二話不說從馬車上跳下,念福逆著人流就沖了進去。那邊阿去跪在歐陽康跟前。抱著昏迷過去的主人,哭得跟個淚個兒似的,“姐兒,姐兒!大少爺死了,他死了!”
念福無法形容她這一瞬間的感受!
象是當頭給人打了一悶根似的,整個人的三魂七魄都要散了。
歐陽康死了?
他剛才不是還好好的過來看自己,跟自己說話的么?怎么就會死了?
前世的痛,在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她就悄悄深埋在了心底。她努力的做好沐念福。她努力的回報著蕙娘的愛,她努力孝順著姥姥姥爺,做好家里的開心果。她努力的想盡自己最大的努力,讓全家人活得更好。她更加更加努力的說服自己,打開心扉去重新接受一段感情。可是早上才說出的話,怎么到下午就不算數了?
難道老天讓她來,只是為了再折磨她一次?
她不信,不信!
“歐陽康,你快起來呀?你躺在這里干什么?你不是答應過我至少要活到七老八十嗎?你現在這是在干什么?!”
女孩慌張忐忑,如驚恐的小獸般撕心裂肺的對著躺在地上沒有半點反應的男人說著。她的眼眶火熱,她的眼前一片血紅,卻怎么也掉不出一滴眼淚。
又是這樣!
又是這種感受!
她不要!她再也不要了!
你們一個一個怎么能這樣?明明都答應我的,明明都已經說好的!你們不能這么不講信用,你們不能這樣對我!
“起來!歐陽康,你快給我起來!我數到三,你要是不起來,我會殺了你的!就算追到十八層地府,我也會殺了你的!你快給我起來!”
“沐姐兒!你清醒一點!”
陸瀅和阿去在旁邊都已經嚇傻了,只有鐘山沖了過來,把抱著歐陽康拼命搖晃,已陷入崩潰邊緣的念福一把提起,在她耳邊怒吼,“大少爺還沒死!他還有氣,他不過是受了傷,咱們得趕緊去請大夫!”
象是一道焦雷在耳邊炸響,念福如掉進冰窟窿般渾身哆嗦著,卻總算是清醒了三分。大力的深吸了幾口氣,眼前的血紅漸漸散開,再定定神,她抓住了歐陽康的脈搏。
是的,脈搏還在跳動。很好,還有救!
老天已經奪走了她的一次幸福,她絕不會讓他再奪走第二次!
重新找回希望的念福冷靜得可怕,對著鐘山吩咐,“你馬上帶幾個去請高爺爺來。再來幾個人,找幾根棍子,用衣服搭成軟兜。把大少爺抬回去!小心他的傷口,誰碰疼了他,我揍誰!”
可饒是下人們再小心,也在觸碰歐陽康時讓他在昏迷中都發出痛苦的呻吟。
“你們都小心些!”
直到把人抬上快速搭起的軟兜,念福才看清歐陽康的臉。
他的臉,那張原本完美無暇,俊美無比的臉,從左耳到頸下,已經鼓起了數只巨大的水泡,看著就疼得慌。
“這是誰弄的?”念福渾身怒火不受控制的往上躥,哪個該死的王八蛋敢這樣傷害她的人?
陸瀅直到此時才醒過神來,可是抬眼一看,瑞安不知何時。已經悄悄帶著人走掉了。
“是瑞安縣主。她要帶歐陽公子走,歐陽公子不肯,就爭執起來,后來他是為了保護我才……”
陸瀅也哭了,她直到此時才覺出后怕來。歐陽康要不是為了救她,應該可以避開這鍋開水吧?要不是他擋在前面,那自己的臉……陸瀅根本不敢想。
可念福沒空聽她在這里哭哭啼啼,知道仇人是誰,她的心里反而能壓得住火了,“既然陸姑娘沒事。就恕我不招呼了。眼下救人要緊,陸姑娘。請自便吧。”
陸瀅很能理解的點了點頭,眼看著念福再不啰嗦的帶著家人把歐陽康抬了回去。
跟她出來的紫姜掛著淚珠上前握著她同樣冰涼的手,“小姐,這里好可怕,咱們也趕緊回家吧。”
陸瀅點頭,眼下這個時候,只有家。才是最溫暖最能令人放松的地方。不過臨走前再看一眼大街上許多被無辜燙傷,或是在人群擁擠時踩踏受傷倒地,痛苦呻吟的百姓,陸瀅有些慶幸,也有些恍惚。
慶幸自己還算安然無恙,卻又有種莫名的虛幻,好似眼前這發生的一切一切都象是做夢一般,怎么能發生這種事呢?怎么能在天子腳下發生這種事呢?
皇宮。
晉王帶著歐陽康的諫言書走進御書房時,蘇澄已經在這兒了。不知剛跟皇上說了些什么,惹得高顯哈哈大笑。
晉王心中微微一沉,擱在袖中的諫言書便沒有立即拿出來,而是先向他的父皇請安問好。
可客套完了,皇上就問了,“你今兒過來,所為何事?”
晉王再看鎮定自若的蘇澄一眼,覺得此時并不是太好的說話時機,便道,“沒什么,只是有幾天沒見父皇母后皇祖母了,想進宮來給你們請個安。”
高顯也不多說什么,“難得你一片孝心,那去后宮看看太后和你母后吧。”
晉王滿懷喜悅而來,卻只能滿懷失望而歸,自然難免有些失落。卻不知皇上一直在簾后默默窺探著他的表情,末了,輕輕的嘆了口氣。
蘇澄旁的也不多說什么,只躬身道,“今日,是微臣連累晉王了。”
“不關你的事。”高顯收回略有些失望的目光,坦然道,“他看你在,心中就生了疑,原有的決斷也不敢做,看似勇猛,實則優柔寡斷。”
蘇澄不好置評,只能等皇上自己緩過勁來,復又從御書案上拿起份跟晉王袖中一模一樣的諫言書笑道,“倒是你這徒弟,入門時間雖然不算長,卻已深得你的真傳。這篇東西一發出去,那可是石破天驚啊!”
蘇澄道,“慚愧慚愧,他這是畫虎不成反類犬。雖有幾分少年人的銳氣,卻更有著少年人的魯莽。我來之前,還聽說他和那幫子學生們在鬧市縱馬,惹得無數女子投擲,實在荒唐!”
高顯卻不甚在意的笑笑,“人不風流枉少年嘛。不過一會兒他來了,我可要好好考考他,考得狠了,你可不許心疼。”
“怎會?皇上肯教他,那是他的福份。不過這小子入門時日尚淺,學識差了些,答得不妥之處,還請皇上多多海涵。”
高顯一笑,“年輕人么,不都是慢慢磨礪出來的?來人,把蘇先生這份奏折拿去謄抄了,立即送于六部九卿,讓他們也都看一看。”
今日當值的正好是王粲,上前接過皇上遞來奏折,他匆匆偷瞟了一眼御書案上那份諫言書,等退到門外才展開手中的一看,不覺暗自吐了口氣。
比起歐陽康那篇言辭犀利的諫言書來,蘇澄這份奏折改動雖不大,卻明顯圓滑老道了許多,猶如把一支原本見血封喉的利箭改成了把殺人不見血的小刀。雖一樣是致人死地的兇器,但比起利箭的壯闊慘烈,小刀卻是溫柔太多,也陰險太多了。
王粲一邊看,一邊贊嘆,一邊后背發涼,又想拍桌子罵人。
贊嘆的當然是蘇澄,雖是一樣毒舌,可瞧瞧這水準?一樣意思他就能寫得滴水不漏,讓人挑不出半點毛病,還得贊他的對。
后背發涼是在反省,虧他從前還覺得自己挺是那么一回事,可跟真正的高手比起來,那簡直是幼稚。
至于想罵的,除了歐陽康那個笨蛋不做他想。
傻乎乎給人當槍使了都不知道,要是真讓有心人把他的諫言書捅出去,那他這輩子就算是徹底絕于仕途了。畢竟眼下世族勢大,連皇上尚且要看他們三分顏色,你一個小毛蝦子跳什么跳?就算是給你揚名立萬,扳倒了某個人,可你自己得樹敵多少?
這份政治覺悟啊!
王粲嘆著氣,決定回頭等人來了一定得好生痛罵一頓。
可今日,他是無論如何也等不到這機會了。
(接下來,就該福娃爆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