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會看不見?”他的眼睛明明是好的呀!念福忘了問這男人為什么看不見都知道自己哭了,她急急上前一步,再看著男人的眼睛時不自覺帶了幾分焦急,又問了一遍,“怎么會看不見呢?”
“因為……”
“爹!爹你在干什么?替我殺了她,殺了她替女兒報仇呀!”
瑞安又著急又有些莫名的恐慌,她一直在旁邊看著,就見她爹和那小姑娘旁若無人的說著話,兩人之間象是建立了一種微妙的難以言說的磁場,把外人都排除在外了。
可那是她的爹啊,他為什么會對一個陌生的,還是傷害了自己的小姑娘這樣和顏悅色的說話?他怎么不過來看看自己,關心下自己,問候下自己,然后去替她出氣?
譚夫人也覺得很奇怪,她就算不太了解男人,可也多少知道一點他的性子。別看他不擺架子,不發脾氣,卻有著世家子弟那份養在骨子里的清高與驕傲,極少主動對人假以辭色,可他怎么會跟個素未蒙面的女孩子說這么多堪稱是廢話的話?
而她身邊的盧媽媽忽地輕呀了一聲,掩了嘴看看男人,再看看女孩的目光里有著強烈的不可置信!
“怎么?”譚夫人疑惑的問。
可盧媽媽當即搖了搖頭,矢口否認,“沒事,只是沙瞇了眼。”
譚夫人沒有懷疑,可盧媽媽悄悄揉了揉眼,再度看向女孩時,帶著一份明顯的驚疑不定。
被打斷的男人象是突然從夢境中醒來,有一瞬間的茫然。
而念福聽到那聲爹時,卻象是猝不及防間,胸口被人狠狠打了一拳。怔了怔才回過神來。
他是她的爹?他怎么會是她的爹呢?如果他是她的爹,那他豈不就是――
“平國公。”
這邊鬧出這么大的動靜,不可能一點不傳開來的。掌管京城政務的京兆尹崔公遠聽說太后娘家出了事,親自帶著官差趕了過來。
不過他能得到皇上信任,掌管最重要的京城,就絕不是個糊涂之人。先來問明了情況。此時才上前問道,“眼下事情要如何處理,國公爺有什么意見?”
官府斷案,歷來民不舉,官不究。
如果平國公府要告念福傷人,那沒得說。一定得把她帶回衙門審問,可眼下平國公跟那個小姑娘似乎都能用相談甚歡來形容了,那這場官司到底打不打,就還得問個清楚才行。
看沐劭勤猶豫,譚夫人忍不住也上前了。“國公爺,不管這姑娘是不是有意傷人,可瑞安畢竟受傷了,這件事不能不追究吧?”
要是不尋個替罪羊,回頭她就是眾矢之的了。
瑞安更是在那里尖叫,“抓她呀!還有什么好說的,抓了她嚴刑拷打,看她到底是用什么妖法傷的我!”
“不能啊!”百姓們忽地也齊齊高喊起來,“這姑娘沒錯,憑什么抓她?你自己遭了天譴。憑什么說人家有妖法?這是老天爺顯靈了!”
“不能抓!不能抓!不能抓!”
面對著一波高過一波的聲浪,崔公遠面色一沉,揮手沖旁邊使了個眼色。他帶來的大隊差役們,列隊唰地整齊的拔出了佩刀,刀鋒雪亮的指向了群情激憤的老百姓。官威畢現!
到底都是些良善百姓,見此陣仗都有些驚著了。
趁著片刻的安靜,崔公遠上前高聲道,“各位鄉親,本官掌管京兆尹,就得護衛一方百姓安寧。今日不論瑞安縣主身份如何。她在自家門口受傷是不爭的事實。如果平國公要告,本官就得受理此案。如果換作各位鄉親,你們在此受傷,只要來告,本官也要受理。至于受理之后,本官要如何斷案,那是本官的事。如果眾位鄉親怕失了公允,本官可以公開審理此案,任你們到堂聽審。所以眼下,請大家稍安勿躁,且聽平國公一言。”
他講完道理,話鋒一轉,陡然凌厲起來,“可如果現在還有人高聲喧嘩,那就是影響本官斷案,即刻就能治他的罪!”
這番話一下子把全場數千百姓都鎮住了,大家都齊齊看著平國公,看他會做出如何決定。
“爹――”瑞安再一次催促的叫起來,“你來看看女兒,你看看女兒傷成什么樣了?難道您就忍心放過這個兇手嗎?你怎么對得起我死去的娘?”
沐劭勤渾身一震,再度抬頭看向念福的神情顯得頗為糾結。
不知為何,念福忽地覺得一陣沒來由的委屈,甚至又有不受控制的眼淚想往外掉的沖動。
可她才不要這么沒用!
用力的吸吸鼻子,她偏過頭不再看去那總能勾起她莫名情緒的男人,咬著唇什么話也不說,象極了跟人賭氣的小孩。
靜默了一時,沐劭勤終于出聲了。
“她說的,是不是真的,你今天是不是傷了人家大少爺?”
瑞安傻眼了,她沒想到,她爹問的,居然是這么一句話,“爹,你在說什么呀,你不是應該……”
“我在問你!”沐劭勤的聲音忽地拔高了些,甚是嚴厲,“你只用老實回答,你今天到底有沒有傷到人家大少爺?”
瑞安震驚了,這還是她爹嗎?為什么,他的模樣變得如此陌生?
見她不答,男人高聲道,“今日是誰跟縣主出的門,管事的出來回話!”
數十個今天陪著瑞安出門的下人都嚇得撲通跪下了,管事的硬著頭皮回話,“是……是真的。”
男人轉身對念福伸出手,他什么也沒說,可念福就是明白他的意思,負氣的將右手搭在了他的手上。可在二人掌心交會的一剎那,有一股很奇妙的電流似是同時擊中了兩個人的心臟。不覺對視一眼,二人臉上都露出既難以置信又難以言說的一種感覺。
是美妙嗎?好象比那還要多一些。
可那究竟是什么?誰都想不通。
男人細細的摸著女孩的手,卻不讓人覺得半分違和。念福說不出,但她感覺到了,男人似是想從這只手上,把她整個人的模樣都看進心里。
可他還是看不見吧?不知為何,念福心中也生出淡淡的懊惱和遺憾了。
女孩的手不大,纖細而秀美,卻并不細膩,上面有長期勞作的薄繭,還有今天忙亂中弄出的細小傷口,更有著一股不輕的油煙味。雖然不大好聞,卻有著淡淡溫馨,讓人知道,這是個能操持家務的好姑娘。
無意中觸碰到一處,聽到女孩輕輕吸了口氣,沐劭勤的心口忽地疼了一下,立即楹了手,“我沒弄疼你吧?”
搖了搖頭,可想著他看不見,念福又體貼的說了聲,“沒有。”
稍稍安下心的沐劭勤再深深“看”她一眼,然后對著一眾看呆了的觀眾道,“她的手上沒有暗器,也沒有硫磺火石的味道,那傷,不是她弄的。”
全場默了默,然后忽地,爆發出如雷鳴的掌聲!為了主持公道的平國公,也為了并不偏袒女兒的父親。
念福不知怎地,心口有點發熱,眼窩子也有點發酸,她趕緊低了頭,用力眨掉眼中的濕意,耳根卻有些微紅,不知是害羞,還是因為被回護的溫暖。
“那她,她也有可能藏在了身上!搜她的身,剝光她的衣服,否則我才不信!”瑞安瘋狂的叫囂著,早已嘶啞的喉嚨如敲破的鑼,聽得刺心不已。
可更讓人刺心的還是她此刻的模樣,不是說她燙傷的模樣有多難看,而是那雙怨毒到了極致的眼睛,讓人想到陰溝里糜爛的瘋狗,似是隨時要沖出來毀滅一切。
幸好沐劭勤看不到,所以對這個女兒他還保留了一絲憐憫,并沒有出言責備,只道,“如果她的手上真能拿得住那么燙的東西,自己早就受傷了,怎么可能會她安然無恙,你卻傷到了?”
崔公遠聽著不覺也點了點頭,怪不得皇上常在背后贊這小舅舅。別看人家眼盲了,可心一點都不盲。
瑞安企圖挽回,“爹,難道你也真的相信什么天譴?那個歐陽康都已經毀了容,我還要找他做什么?又不能獻給……”
“住嘴!”沐劭勤忽地凌厲的打斷了她,“你傷人在先,眼下受傷,亦屬活該。既沒有證據證明是她行兇,又有什么理由不放過人家?”
“可是――我是你女兒啊,她又是你什么人?”瑞安不忿的質問著,“就算我有錯,可我都被傷成這樣了,爹你不說替我報仇,難道還要這樣放過她嗎?你,你怎么對得起我死去的娘!”
最后這句話,曾經是她戰無不勝的法寶,只要拿出來,沐劭勤沒有不依她的。可是今天――
“別總是拿你娘說事!”
不知道為什么,念福忽地覺得無比氣悶,聽到瑞安口口聲聲叫著爹,甚至比她死纏著自己不放更加令人鬼火直冒。
“你娘要是泉下有知,知道養出你這么個惡毒女兒來,羞也得羞死了!”
偽裝了許久的小白花突然就扮不下去了,念福甚至對那男人也生出莫名的怨念來。心中象憋著一把火,非得狠狠爆發出來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