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直在那個房間里已經坐很久了,他甚至連宮中賞賜的飯菜也沒吃,一門心思念叨著他所知道的各路神仙,甚至連牛郎織女和山中的狐貍精都沒放過,閉著眼睛求神拜佛保佑念福的菜一定要得到認可。
西市市丞在一旁冷嘲熱諷,“就那樣一個姐兒,她做的菜要是能得到貴人賞識,我往后就把姓倒過來寫!”
費直假裝聽不見,可心里卻也有些發慌,都這個時候了,還不見動靜,是不是沒機會了?
可才開始灰心,就聽有太監急報,“北市市丞何在?皇上宣你進殿覲見!”
“什么?”一屋子人都嚇了一跳,宣他覲見?那是真有好事要發生了?
費直瞪大了眼睛,激動得渾身直哆嗦,難道滿天神佛真的聽到他的禱告了?
獨有西市市丞酸溜溜的道,“只怕是做壞了事,要受罰吧?”
這也有可能啊!
費直的心倏地就被揪緊了。可那太監道,“受什么罰啊,皇上和太后見到你們北市進獻的菜肴,都感動得哭了,說要重賞你呢!”
啊?一屋子人的下巴都快驚掉了。
尤其西市市丞,更是張大嘴巴,一臉呆滯。他沒聽錯吧?被一道菜感動得哭了?這是什么菜?是人能做得出來的嗎?
可費直在回過味來之后,卻是歡喜得一顆心都要蹦出來了!滿天神佛真的靈了!聽到了他的祈禱!
啊哈哈!
他猛地往上一跳,卻不想坐得太久腿腳生麻。霍地一下又摔了下去。
“噯噯噯,費大人,您小心,小心!”
還沒怎么樣,一堆人頓時蜂擁而上,七手八腳把他扶起來了。官場之人最是勢利,一見費直這是要走運了,誰不來托一把?
“沒事,沒事,多謝。多謝!”費直沒工夫多說。要趕緊跟那太監去面圣了。不過走前,他也不忘揚眉吐氣的望著西市市丞,惡狠狠的說,“往后在我面前。記得把你的姓氏倒過來寫!”
西市市丞一張臉漲成豬肝色。可心里更加妒忌萬分。這個北市的家伙,怎么就這么走運?來一回就得到圣眷,他到底是從哪里挖來的那個姐兒?能不能想法把人挖到他們西市去?
在走進大殿之前。費直已經用最大的控制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了。緊緊抱著懷里的包袱,他知道,這是升官發財的最好機會,他一定一定不要錯過!
麟德殿外,念福也被緊急召喚過來了。
是郭公公親自送來了,奴顏婢膝,討好萬分,“姐兒呀,你這回要是得到圣寵,可別忘了小人。果然您是個有后福的,若不是小的把您排在最后,怎么能后來居上?只是您進去可要小心些,那位陸家三姑娘她也在呢,您可得小心提防著些。”
看他一副咱們才是自己人的模樣,念福實在有些惡心。這樣遲來的討好,還有什么意思?不過總比沒有強,起碼證明風水轉到自家來了。
只是跟這種小人風氣實在沒什么意思,冤有頭,債有主,他也不過收人錢財,替人消災,做這一錘子買賣,歐陽康說得對,能交個朋友比結個仇人強。
所以念福大度點頭,“多謝公公指點。”
等到殿外,余三勝已經在這里守候著了,他已經看過了念福做的菜,是由衷的為她高興,“你這丫頭,到底是怎么想出這鬼主意?實在是做得太好了!”
能不好么?念福面上笑得謙虛,可心里多少是有些動容的。
真以為她那豆腐花是這么好做的?為了染出最自然的顏色,堆砌出最漂亮的效果,她私底下試驗了多少回?為了描繪出蘆芽山的地形,她在北市商戶當中打聽了許久,才找到一個那邊的人,畫出雛形。
而為了做得形象逼真,她甚至突擊啃了好幾本繪畫技法,又認真觀摩了許多蘇澄和王粲的山水珍藏,并向他們請教過一些繪畫布局的技法。甚至連那個新認識的季越,在歐陽康不知情的情況下,她都上門去求教過好幾回。
所有的成功背后,都有沉甸甸的付出。
念福不敢說自己是最好的,但她真的是全心全意為此付出過了。眼下能得到這樣的肯定,她當然很開心。
只是不知道皇上和太后會賞她什么呢?咳咳,別怪念福太俗氣,畢竟獎賞也是對一個人能力的肯定,她付出了,現在來拿自己的收獲不也是很應該的嗎?
只是宮中規矩大,她雖來了,卻還不能立即進殿,得在門口等著傳喚。而這不過是個程序,所有人都覺得,皇上既然都說要重賞費直,也一定會傳喚并重賞她。
這一點,念福也有著小小的自信。
因為她還讓北市,給太后準備了一件意想不到的禮物。
大殿里,看北市那個小市丞費直解開包袱,拿出一件用無數小碎布頭拼成的百衲衣,別說太后娘娘,一眾人都有些錯愕。
這是什么東西?
太后娘娘的大喜日子,別人都是想方設法送貴重禮物,怎么北市卻送了一件用無數補丁拼起了百衲衣?這是讓太后去當乞丐?不是討人嫌么!
可費直是打過小抄的人,所以他心里有底。不慌不忙的道,“民間風俗,做爹娘的想讓兒孫平安,就會求助鄉鄰,做一件百衲衣。我們北市的商戶們想祈求太后千秋百歲,庇護萬千臣民,大家就絞了自己衣角,在上面各繡了個小小卍字,拼湊了這件衣服。為此一共湊了九百九十九塊布頭,以祈求太后福壽康泰,長長久久!”
沐太后再次被感動了。
宮人將那件百衲衣呈上,就見上面那小小的卍字都是用不同的針線繡成,有粗糙有細膩,但無一不做得干干凈凈,整整齊齊。想著那么多的百姓用心替自己縫制一件祈福的衣裳,光這份心意,就當真讓人為之動容了。
皇上剛被念福那盤山水豆腐勾起的親情,如今再看到這件百衲衣時,更加厚重而感嘆,“從來都是父母為兒女祈求平安,而今百姓們居然能想到反哺之意,這讓朕這個為人子者,都甚感慚愧。”
費直大著膽子說起歐陽康教過的話,“皇上日理萬機,將天下治理得井井有條,讓百姓們能夠安居樂業,大家才能想到為太后祈福,這樣說來,百姓們能這么做,也是皇上的功績。”
“說得好!”別說高顯,連太后聽了也非常滿意,“不過出這個主意的人是誰?哀家真要好好謝謝他。”
費直倒不貪功,如實道,“就是做菜的祝姐兒。”
“又是她?”高顯也有些好奇了,“這姐兒當真有幾分玲瓏心思,到底是何等樣人呢?”
“我知道!”壽寧忽地高高興興的拍著小手指著鎮遠侯府的關夫人道,“我才在那兒看了副畫,上面畫的就是祝姐姐!”
太后忽地眼神微微一變,望向關夫人,“那畫上的麻姑就是這個姐兒?”
關夫人決定替念福說說好話,“正是她呢。這姐兒臣妾沒見過,但實在是個孝順的好姑娘。臣妾那副麻姑獻壽圖,就是她跟我兒說,過生日也不要忘了父母的養育之恩,尤其母親生產的艱難,才畫了來的。”
皇上笑道,“既然如此,那就把她宣上來見見吧。”
陸瀅臉已經黑得不能看了,難道那丫頭果真要如此好運,就此青云直上?
而譚夫人也頗為不爽,她本想提醒太后,這個祝姐兒就是到平國公府來鬧事,還害得沐劭勤挨打之人,可眼下這么多人,哪有她說話的份兒?
可忽地,就聽太后淡淡笑了笑,“罷了,民間女子,也沒學過規矩,這宮里規矩大,省得嚇壞了她,不見也罷。”她話鋒一轉,“只是皇上,按照民間風俗,哀家若是收了這件百衲衣,那您可得一家還一匹布,以示報答之情呢。”
皇上雖不知為什么太后突然不想見那個祝姐兒,不過這種小事也不必放在心上,頓時就道,“那是自然。傳旨下去,讓庫房趕緊準備宮絹,這上頭凡是進獻一塊布頭的,朕就賞宮絹兩匹,就快過年了,也要好事成雙,讓大家多做兩件新衣。”
費直可高興壞了,這么多的宮絹拿回去,整個北市該是何等榮光?再看那西市市丞,還有別人敢不敢笑話他們!
太后忽地又沖陸瀅招了招手,“你今兒的鵝掌做得著實不錯,來人呀,去把哀家那支金累絲鎮寶蝴蝶趕花釵拿來賞她。”
陸瀅一時驚著了,太后怎么突然要抬舉她?可這樣的好事,她又怎么會往外推?
急忙上前拜謝,太后又道,“所有供菜的廚子依例放賞,放他們出宮回去歇著吧。”
壽寧忍不住想問,“那……”她祝姐姐呢?方才皇祖母不是還說要賞她的?
可鄭貴妃卻手急的把女兒拽回來,在她嘴里塞了塊糕點。
外人興許看不出什么,可鄭貴妃卻是心知肚明,太后不喜歡那個姓祝的姐兒,正在有意冷落她。就好象不管她怎么討好太后,太后總是對她若即若離一樣,鄭貴妃能做的,只是巴好皇上,再盡量不去觸怒太后。
至于為什么,就不是她應該去追究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