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一直下了三天三夜,等到第四日清晨才漸漸收住。
整個京城,目之所及之處,就象是被一床厚厚的雪棉被蓋住,純白,清美,卻冷徹人的心扉。
念福的生意也堅持了整整三天,不過老顧客們都很體諒她們的辛苦,大多會在中午打好兩餐的飯,讓她們可以早點回去避寒。
但這樣的堅持,在整個北市,乃至整個京城都算是鳳毛麟角了。以至于祝家食鋪擺攤的那個地方,總是有人悄悄打掃,把厚厚的積雪鏟到一邊,讓她們的生意做起來更加容易。
大家的關愛念福他們記在心底,所以這日見雪一停,更加高興的推著車出去擺攤了。在暴雪中堅持了三天,大家都已經頗有經驗,在車輪上纏上麻繩稻草,棉靴外再套一層草鞋,既能保暖,走起來也更不容易摔倒。
高高興興的推著車到了北市,卻意外的發現自家鋪子那被打掃干凈的地盤上卻聚積著大量的流民。一個個凍得直哆嗦,臉青鼻紅,象是螻蟻般聚集在稍微干凈暖和些的地方,祈求一點點的溫暖。
大家不由得都呆住了,站在那里不知應該是進是退,可看著她們車上的糧食蔬菜,流民們的眼睛卻是異常的明亮!象是看到了一捧火,都有些挪不動目光。
直到,有人大著膽子走上前來,伸出沒有手套,生著凍瘡的手,卑微的乞討,“給點吃的吧。行行好,給點吃的吧。”
于是,有了更多的人圍上來,重復著一樣的動作,重復著一樣的話。“給點吃的吧。”
“走開!我們是做買賣的,不是來做善事的。”鐘山忽地冷著臉,略有些粗暴的把身邊的一個老人推開。然后沖那些占了他們地盤的流民們喊,“都讓開!這里是我們家花錢租了做生意的地方。你們要乞討上別處去,別在這里占我們家的地方。”
可能到底還是覺得自己不占理,所以盤踞在此的一百多個老百姓都慢慢的起身走開了。
讓人搭起大棚,準備開始做生意,鐘山才過來跟念福低低解釋,“姐兒,真不能心軟。否則會出大亂子的。”
看出念福眼中的不忍。一些在食鋪干活的大乞兒們帶著幾分赧顏說,“象是從前,我們有時餓狠了,遇到好心人施舍。就會把他身上的東西搶光的……”
誰都想做一個好人,可在有些特定的時間、地點或是場合里,做好人的下場卻不一定太美妙。
念福自問還沒那個本事承擔這樣的后果,所以她只能嘆了口氣,什么也不說。
等到爐火生起。食物的香氣慢慢升起,一些老主顧過來了,可也有更多的流民圍在附近,一雙雙饑餓的眼睛看著他們,那樣的乞求而可憐。
念福不忍心去看了。她就是一個小老百姓,她不是神,她做不了救世主。真正應該為這些流民負起責任的人,不應該在宮里,在朝堂上嗎?那他們呢,都在做什么?
歐陽康今天趁著雪停,又到宮里去打聽消息了。還帶了一大包家里做的食物,還有給蘇澄的換洗衣物,心想著就算皇上還沒消氣,但能收到他換下來的臟衣服,不也能證明人平安無事?
結果,卻叫他失望了。
宮里的小太監也不知是受了誰的指使,一聽說是要找蘇澄,全都搖著頭不肯答應。就算王粲拿出再多的銀子,他們也搖頭道,“大人就請別再難為我們了,上回那小海子因為幫你們遞東西,已經領了責罰,被調到另一處了。上頭有話,皇上要蘇先生安心做事,不管是誰都不許去打擾。”
王粲急了,“那我去見皇上!”
可是皇上根本不在宮中,又哪里是他能見得到的?
大太監承平是少數的知情者之一,帶著一眾侍衛把高顯的寢宮守得有如銅墻鐵壁,別說王粲了,就算是鄭貴妃來了數次,也給毫不留情的擋了回去。
“我要見父皇!”壽寧含著眼淚跑到仁壽宮去哭鬧撒嬌,可一向對兒孫寬容疼愛的沐太后不罵壽寧,卻是把鄭貴妃召來嚴厲訓斥,“皇上病著,正是要好生將養的時候,哪里經得起孩子這樣的哭鬧?你身為公主的母妃,這個時候照看公主,管住你自己,不給皇上添亂就是盡到了本份。再要跑去寢宮胡鬧,看哀家怎么罰你!”
鄭貴妃委屈之極,“臣妾也是關心皇上……”
沐太后冷哼,“你關心皇上?那你見到皇上能做什么?你是會看病還是會診脈?難不成宮里還缺你一個端茶送水的不成?”
鄭貴妃給罵得狗血淋頭,灰溜溜的帶著壽寧走了。
不一時,楚王齊王也相約來探視父皇了。
沐太后對他們的態度稍稍客氣了些,“你們父皇沒事,就是從前征戰天下時落了些老毛病,這些受了風寒,一急一氣,把病根給鬧發了。所以哀家索性命承平把寢宮守了起來,不許任何人打擾,讓皇上借著這個機會,好生治個斷根。你們的孝心哀家和皇上都是知道的,可現如今卻不是你們著急的時候。”
這話里的深意,楚王有沒有聽懂齊王不知道,不過他是聽懂了。于是便道,“既然皇祖母如此說,那孫兒就放心了,只不過大雪初停,聽說京中來了不少流民,都是附近受災的百姓,只怕要迅速開始賑災施粥才行。”
沐太后這才嗯了一聲,露出三分滿意,“對,這才是我們應該操心的事。皇上病著,你們兄弟幾個更應該做出表率,才不枉你們父皇素日教導你們的苦心。都回去準備著吧,施粥一事,哀家已經讓人去準備了,到時你們兄弟幾個也都要盡力才是。”
是。答應著出了宮,楚王再遠遠的望一眼高顯的寢宮,疑惑的聲問弟弟,“父皇一向身體強壯,這是什么時候竟落下了病根?”
這就不是他們該問的事了,齊王搖頭不答,只回去準備賑災一事。
而被禁足的晉王當然也收到宮中傳出來的消息,比起忠厚的楚王,深沉的齊王,他的心思顯然比這一兄一弟都要活躍得多。
“父皇病了?還不理朝政?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那會不會是……”
側妃家的大舅子閔業搖了搖頭,“局勢未明,此時還不能輕舉妄動。”
“那要是……我們豈不失了先機?”
“應該不會。若是有些什么異動,宮中早應該傳某位皇子入宮候著。可如今幾位年長的皇子全在宮外,宮中一些未成年的皇子又不夠根基,怎么可能隨隨便便推出來?殿下倒不如借著這個機會,在太后面前討好一番。不管皇上那兒有什么事,太后肯定是心知肚明,如果得到了太后的支持,您將來的路就會平順許多。”
晉王點頭稱善,卻又懊惱,“可父皇禁了我的足,不許我出門,就是有心去討好,可出不去又有什么用?”
閔業卻道,“殿下此言差矣,眼下災情初現,正是需要諸位皇子,王公大臣出力的時候,殿下何不擺出姿態,命府上開倉放糧,做個帶頭的表率?既可在太后面前討好,也能樹立民望。”
啊?晉王有些猶疑了,他是有錢,可也有著有錢人的通病——小氣。
讓他施幾鍋粥可以,但讓他做個表率,他卻有些不大情愿了。
“唔……若是父皇無恙,我這表率做得太大,似乎也有些不大好。不如先讓管家來安排施粥,看看情況再說。”
看出他的心疼,閔業也有些無可奈何。心想若是繼承大統,這整個天下都是你的了,還要在乎這幾個小錢做什么?
可這樣太過直白的話要說出來就太傷人顏面了,是以閔業只能悄悄去跟妹子說一聲,讓她想法在合適的時候吹吹枕頭風。
可閔妃一聽頓時搖頭,“若是別的倒也罷了,對咱們王爺來說,有兩不舍。一是美人,二就是錢財。我要說得多了,他還要嫌棄我。到時若讓我拿出私房銀子做個府中的表率,哥哥你又能資助我多少?”
閔業一哽,也有些不情愿了。
道理人人會說,可真要做起來,卻真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的。
平國公府。
趁著雪停,盧媽媽趕緊拿上些銀錢衣物往家里趕。
大雪下了三天,困得她整整三天出不了門,也不知道兒子那邊怎么樣了。她倒不擔心兒子媳婦凍著餓著,只擔心她的小乖孫凍著了。趁譚夫人收了平國公主的厚禮心情不錯,特意從她那兒討了一塊舊皮子,這幾天困在家里,她就盯著針線娘子,趕緊趕忙的給她的孫子縫了一套大毛衣裳,送回去,孩子立刻就能穿。
只是這樣冷天,門外連個雇車的找不到,盧媽媽就算有錢,也只能步行回去。可走出沒多久,到個僻靜的巷子后頭,忽地就一個婦人從后頭急追上來,“盧媽媽,您好呀。”
聽那聲音陌生,盧媽媽微覺詫異的轉頭,看那婦人一眼,“你是……”
那容長臉的婦人笑得有幾分意味深長,“您可真是貴人多忘事啊,難道您忘了,去年在懷安鎮,您是怎么向我打聽來的?哦對了,那個時候,您可不叫盧媽媽,您叫周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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