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念福哭得這樣情真意切的樣子,太后也有幾分動容,忽地,就見身邊的善音也面有戚容的沖她微微頷首。(鳳舞文學網)
再看自己親弟一眼,太后的心軟了下來,“好吧,哀家就成全了你。不過你要即刻隨哀家去寶光寺剃度,至于你娘和你姥姥姥爺,哀家自會派人替你去尋。”
高氏聽說蕙娘也上了京,嚇得面如土色,心想若是讓她到了京城,那豈不什么都要拆穿了?她忙推了施瑞一把,上前道,“回太后娘娘,我們愿意去尋人。”
施瑞多少明白些媳婦打的主意了,還擠出幾滴眼淚來,“是的,畢竟是我們爹娘,我們愿意去!爹啊娘啊,嗚嗚。”
可是沐劭勤聽到他的哭聲,卻是覺得有幾分異樣的耳熟,“你們到底是什么人?”
施瑞忙掩了嘴,不敢再哭,高氏干笑道,“我們不就是福姐兒的舅舅舅母么?”
不對!沐劭勤瞎了這幾年,耳朵變得格外靈敏。他聽出些不對勁來了,這個婦人一直在捏著嗓子說話,她究竟怕自己聽出什么來?
可沐太后卻不愿意在此糾纏,要帶人走了,“既然是祝姐兒自己同意的,劭勤你也不要阻攔了。我都通知寶光寺做好準備了,可不要誤了好時辰。”
可念福不肯。要是讓舅舅舅媽去接蕙娘和姥姥姥爺,那還能有個什么好?
“不,太后娘娘。我剛剛答應你的是要我自己去接。您如果不放心,讓歐陽康去也行,可絕不能讓我舅舅舅媽去,他們不是好人!”
施貴聽得心里難受,“表姐,那我去行嗎?”
不行!不是念福不信他,是他年紀太小了,根本扛不住事,“太后娘娘,求您成全了!”
沐太后又不高興了。“你當這是菜市場。還討價還價不成?說好了去就去,難道哀家答應過了還要騙你不成?快起來,走!”
真的不行。念福跪在那里拼命給她磕頭,“太后娘娘。求求你了。就讓我去吧。要是他們有個好歹。我一輩子都不會安心。您也不希望我敬奉佛祖時不誠心吧?”
她的額上很快就磕得紅腫一片,還滲出隱隱血跡。
沐劭勤聽到那樣的磕頭聲,心痛不已。循著聲音摸索著走去,“念福,念福你快起來!長姐,你就讓她去吧!”
他已經打好了主意,一旦幫她找著親人,就安排她們全家離開,再也不要回到京城來了!
可沐太后已經不愿意再磨蹭下去了,直接遞個眼色,上來兩個粗壯有力的太監把沐劭勤扶開,又有幾人將念福從地上拖起。
“走!”
“不要!”歐陽康撲上前,卻只抓往念福的一角衣袖,又被人生生的扯開。
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她,看著她用那帶著無限哀傷,無限不舍,無限祈求的眼神看著他,淚眼朦朧的看著他,她哭得說不出話來,可她的心思歐陽康全都明白。
她求他去幫他找她娘,找她姥姥姥爺,她想跟他說對不起,她想跟他說不要等她,她要他好好的。
可沒了她,他要怎么好好的?
旺財咬著她的裙角,四只爪子一起死死的撐著地,徒勞的想留住她,可四只爪子都磨出血了也沒用,到底是一起被拖了出去。
不可忍,不能忍了!
歐陽康轉身沖回房間,拿出先生給他的劍,還有那瓶藥,走到樓下回到老太太跟前磕了三個頭,“祖母,請恕孫兒不孝!您老的晚年我已經有了安排,眼下既然大妹妹回來,我就更放心了。您別擔心,我不會做傻事,我會好好活著,和念福一起活著!”
他轉頭一聲口哨,召喚出了紫霄,就追了出去。
可老太太能不擔心嗎?急得淚雨滂沱,“這個傻孩子,他到底要干什么?干什么呀!老天爺你到底有沒有長眼睛,你這是要逼死我們全家嗎?”
杜川更是又氣又急,蘇澄你個王八蛋再不回來,家里真是要出大事了!拜托吳勉照顧這亂成一團的一大家子,他也回房去取了些東西追了出去。
歐陽康沒瘋,也不想死,所以他的目標是寶光寺。
他想得很清楚,只要找到這里的水源,迷倒這里所有的人,就不信救不出他家念福。可是好容易找到地方,他傻眼了,寶光寺的防守森嚴,院墻高達數丈,他連水源的影子都找不到,要怎么去投迷藥?
忽地,身后有人拍了拍肩頭,輕喊了聲,“歐陽康?”
本能的剛一點頭,歐陽康只覺得渾身一僵,竟是給人點了穴道提著飛了起來!
此時,在京城南門外,有一輛小馬車晃晃悠悠的進來了。
這車沒有車廂,所以可以看到后車板上坐著風塵仆仆的四個人。因為地方小,四人擠作一團,一對老兩口,一個三十許的年輕婦人和一個十五六的小姑娘家。
四人象是一家子,又不太象。因為那年輕姑娘雖然衣衫樸素,可面容卻俊秀細致許多,象是嬌生慣養長大的,不象那三人,一看就知是長期為生活操勞的平民百姓。
“南門。大叔,我們這就算是到京城了吧?”那年輕姑娘明顯是在生病,聲音很虛弱,一條胳膊上還吊著繃帶,可在看到城墻上的字時,仍是露出幾分興奮的神情,問那趕車的漢子。
“是啊。”漢子和氣的看了這個活潑姑娘一眼,“你們進了城,要去哪兒?我可以再送你們一程。”
可這話一出口,車上的四人卻有些沉默。
還是那個一路管著事的年輕婦人先說話了,摟著那姑娘道。“不管怎樣,阿姚你總得先跟咱們在一處,等找到你要找的人再說。否則你一個姑娘家,還受著傷,又生著病,在這京城也太危險了。”
那叫阿姚的姑娘單純的面容里滿是感激,往她懷里靠了靠,帶著濃濃鼻音道,“嬸兒,你們真好。這一路要不是遇到你們。我早不知給人拐到哪兒去了。”
那位老爹笑道,“什么謝不謝的,咱們能遇上也是有緣。況且你可是個小財主,這一路咱們跟著你。日子可好過不少呢。”
連那車夫都笑了起來。不過笑過卻還是要問。“怎么,你們不知道上哪兒找人么?”
跟這車夫走了一路,彼此也有些熟悉了。知他不是壞人,又到了天子腳下,那婦人便放下戒心,說了實話,“我知道我閨女來了京城,卻不知她住在什么地方,只知道是個破園子。大哥,您知道這京城有幾個破園?”
這下可把那車夫問倒了,不過他做這趕車拖貨的營生多年,對尋人問路還是很有經驗,想想就道,“那你們閨女可有做什么營生?”
“有的有的。”那婦人忙道,“聽說她在什么北市賣個水晶卷,也不知現在還做不做。”
哎呀!那車夫頓時怪叫起來,再回頭看了她一眼,“我說你怎么長得有些眼熟,你不會是祝姐兒的娘吧?”
婦人一愣,“什么祝姐兒?我女兒姓沐。”
那車夫撓頭,“可你們真的很象。我跟你們說,整個北市就一個賣水晶卷的祝姐兒,后來天冷就改賣飯和串串了,我們常去她家吃飯的。”
車上大娘道,“那咱們先過去看看吧。”
可那車夫又道,“不過現在那里可不賣飯了,改施粥了。我也離開京城好幾天了,也不知現在情況怎么樣了,不如干脆送你們去里仁坊吧。我雖沒去過,可聽說過祝姐兒就住在那邊。”
好。車上一家人都同意了。
馬車調了個方向,一路往北。因那車夫對京城極熟,所以走起來是駕輕就熟,避開了那些繁忙的主干道,雖然兜了些圈子,卻是很快就到了里仁坊。
還到巷子口,就見一群人正圍在一家門口吵鬧。
“你們憑什么把我們趕出來?眼下我外甥女不在,這個園子就應該是我們的!”
那小婦人一聽到這個聲音,頓時踩著車板站了起來。而她身邊的老婦人也疑惑道,“我怎么聽著象是阿瑞的聲音?”
人群中又有一個又尖又利的聲音響起,“你們別想著把我們趕走了,就能霸占我家的財產,咱們可是太后娘娘帶來的!那丫頭出了家,她的東西就都是我們的,誰要是敢動一下子,老娘跟她拼命!”
“高!金!枝!”
那小婦人驀地在車上一聲厲喝,嚇得馬兒都打了個趔趄,車夫也嚇了一跳。別看這小婦人身材嬌小,模樣娟秀,發起火來真是厲害!
那邊說話的兩人也驚呆了,望著那小婦人,下巴快砸地下了。
小婦人二話不說,徑直跳下車去,跟母老虎似的沖到他們跟前,“你們是不是又欺負我女兒了?什么叫她的東西都是你們的,屁!你們是老幾呀,憑什么來要我女兒的東西?”
施瑞嚇得不敢吭聲,高氏也不知想到什么,虛張聲勢道,“我們好歹也是她的長輩,養活她長大的,憑什么不能來管一管?”
“呸!說這話你也不怕天打雷劈,我家念福從小到大,拿過你一根針一根線,吃過你一口飯沒有?她從五歲起就開始學著生火燒飯,洗我們娘倆的衣服,到鋪子里幫忙,倒是你們,扳著指頭數一數,這些年吃過她做的多少頓飯?”
“話也不能這么說。”施瑞給高氏推在前頭,只能強自辯解道,“你們娘倆在娘家白吃白住,不幫著干點活行的?”
“施瑞!這話也是你能說得的?”說話之間,馬車已經到了。施老爹施大娘相扶著從車上下來,氣得直抖,“蕙娘什么時候白吃白住過了?這些年要不是有她忙里忙外,就靠你們兩個好吃懶做的家伙,全家早餓死了!上回你這敗家媳婦干出那樣缺德的事,差點害死你老子娘,你這個不孝子,居然卷了家里的錢財就跑了!要不是蕙娘母女拼死拼活四處接活替咱們治病,我們這兩把老骨頭估計就是爛在那兒也沒人理!”
“這也全怪爺爺你偏心眼兒!”爹娘不敢罵了,施秀秀站了出來,高高的胸脯一起一伏,很是氣憤,“憑什么你給外孫女說親,不給我說?要不是這樣,娘能做出那樣事嗎?這都是你你們老糊涂的報應!”
施老爹氣得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哆嗦著半天說不出來話。施大娘替他道,“虧你還好意思說,你自己拿個鏡子照照,從小除了會跟你念福比吃比穿之外,你還比過什么?她五歲就會燒飯了,你至今還老是煮糊!四里八鄉的有愿意上門提親的沒有?一個都沒有!你爺爺又不是沒帶你到侯家去過,可你呢,到了人家家里,就只會顧著自己吃。還是你妹妹懂事,知道照顧著姥爺,所以人家看上了她,沒看上你。你這又要怨誰?”
“就怨你們!就怨你們!”施秀秀跺著腳,蠻橫不講理道,“反正我是大的,要有好親事就應該給我!那死丫頭連個爹也沒有,憑什么……”
是施老爹掄圓了一巴掌抽上去,打得施秀秀半邊臉都腫了,“誰再敢罵一句試試?我現在就把人打死在這里,要吃什么官司我去!”
看爺爺發了這樣大的脾氣,施秀秀不敢吭聲了,高氏和施瑞也不敢吭聲了。
而施貴此時才終于有機會插進嘴來,“哎呀你們都別吵了!表姐就要被人抓去當尼姑了,你們還吵什么呀?”
什么?原本氣得臉色發青的蕙娘一對柳葉眉頓時豎了起來,“阿貴你說什么?誰敢逼你表姐當尼姑?”
高氏心道不妙,趕緊賠笑上前,“蕙娘,其實這也是好事,這可是太后……”
“你閉嘴!我管她什么太后太薄,誰敢欺負我女兒,我就跟她沒完!阿貴你說!”
施貴急得說不清楚,倒是帶人把他們一家趕出來的吳勉道,“現在一會子也說不清楚了,你要是福丫頭的娘就趕緊去寶光寺吧。興許你們去了,還能有挽回的機會。畢竟律法規定,出家也要父母至親同意的。”
蕙娘二話不說,轉身就走,施老爹和施大娘趕緊跟上。還是上那車夫的車,那個跟他們同行的姑娘已經掏出一錠銀子,“大叔,麻煩你了,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