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面頓時安靜下來,譚夫人心中忽地有些慌。說實在的,跟念福也不是打過一次交道了,她知道這丫頭極是難纏,只怕讓她開口,又沒好話吧?
念福才想開口,不妨康潔蓉也走出來了,畏懼而又膽怯的道,“表姐,還是把人叫進府說話吧,這里這么多人……”
譚夫人一喜,要是讓她進了門,再想讓她出來可就難嘍!
念福微覺不悅,嗔康潔蓉一眼,走上前道,“我想大家應該都知道我是誰了,說不定從前還有在北市吃過我家水晶卷和煲仔飯的,別不好意思承認,有沒有?”
“有!”人群中有人應了,露出幾分笑容,氣氛頓時各緩不少。
念福笑了笑,“那就是舊街坊了,所以我也不避諱,出來跟大家見一面。不過有件事我得解釋一家,今天我家爹娘長輩全不在,就我一人在家。沒辦法,本郡主最近太出名了,只得躲在家里避避風頭。”
這樣打趣的話聽得眾人無不莞爾,只聽念福又道,“解釋一下,是讓大伙兒知道,我可不是不守規矩,而是實在沒辦法才站出來,希望有些講究規矩的先生不要見怪才好。”
就是一些老古董此刻也要暗暗點個頭了,“放心,不會。”
念福這才望著譚夫人道,“這位夫人,她的事情剛剛已經跟大家說了,我就沒必要再重復了。不過有幾點,我想做個小小的說明。”
“郡主!”
眼看念福幾句話,讓場上情勢大轉,譚夫人拿帕子抹著眼淚,又搶在她開口前道,“走時王爺是給了我不少田產,可是今年天災,那田地明年肯定歉收不說,還要投入不少銀錢去賠補農戶,我一個婦道人家。哪里懂得這些?只要郡主開恩,肯讓我進門,我情愿把所有東西都還回來,求郡主成全!”
她一面說,一面用力磕著頭,很快額前就紅腫起來,甚至滲出斑斑血跡,再加上那樣滿面淚痕,又狼狽又憔悴的樣子,看起來著實可憐。
旁邊有人忍不住。“算了。還是把她叫進去吧。郡主。您從前在北市賑災,連那么多災民都幫了,難道就幫不了她嗎?”
管家急了,譚夫人又凄凄切切道。“只要郡主肯大發慈悲收容了我,往后您和王妃娘娘便是我的主母,便是為奴為婢,我也是情愿的。若郡主不肯容我,這天大地大,卻無我的安身之處,我縱是拿著那些錢財又有什么用?倒不如死在這里,望郡主好心,賜我一口棺材替我收尸。嗚嗚……”
話說得這樣可憐。那些讀書人更加聽不下去了,紛紛勸道,“郡主,看她一個這么大年紀的婦人,您就勉為其難。收了她吧。”
連康潔蓉也紅著眼圈,再次上前道,“表姐,她真的好可憐,要不就收了她吧?要不,她若真的,死在這里了,倒是不好了。”
念福轉頭再看她一眼,忽地高聲應了一個字,“好!”
全場頓時安靜了下來,念福把目光落到譚夫人身上,“未免大家說我不近人情,那么我就依大家所說,把她收進府里來了。”
“爽快!”不少人拍起巴掌,而管家一臉焦急,要是郡主真把這女人收進門來,那才是要命!
可譚夫人卻是暗露喜色。看來她這步棋走對了。這丫頭再潑辣,到底太年輕了些,頂不住這么大的壓力。
可忽地,念福又道,“管家,拿筆墨來!”
這是干嘛?念福淡然道,“方才大家已經聽得很清楚了,她自己說只要能回平王府,就情愿為奴為婢,那咱們就白紙黑字寫清楚,你今時今日是賣身為奴,往后名份上也能有個說頭。”
咝!譚夫人倒吸一口涼氣,沒想到這丫頭居然會有這一招。
只見念福望著眾人,聲音清脆,小臉上一片端凝之色,“諸位大半是讀書人,自然都知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的道理。這位譚氏夫人從前是在我爹神智不清時,未經他的同意,便沖喜迎進門來的。進門數載,我爹始終待她以禮,秋毫無犯。自我爹身子漸好之后,便想著將她送歸家中。后來恰巧尋回了我們母女,自然更要重正家規名份,是以送了大筆錢財,送她出門。
這一點,有我爹的親筆文書作證。他并不是尋回了我們母女才要送走譚氏,而是早有此意。眼下,這位譚氏既然已經由我爹作主送出了家門,跟我們沐家就再無瓜葛,可她苦苦哀求,要重入我家,我可以作主答應此事,卻不敢不明不白的就把她接進門來。既然譚氏你愿意來我家為奴為婢,咱們就訂個文契,日后在名份上也好有個說法。請問在場的諸位,我這樣辦的正確么?”
完全正確。
念福又道,“我可以當著大伙的面做出保證,只要譚氏你愿意簽下賣身文契,原本給你的財產還是歸你自己支配,你要是有什么田莊事務打理不來,我們家也會派些得力的人來幫你經營。這樣行么?”
非常好了。
在場的不僅那些年紀大的人覺得念福思慮得很是周到,就是年輕人也覺得她說得很有道理,“這位夫人,你想重歸王府,無非是想尋個庇護。就是賣身為奴,也沒什么的。”
可譚夫人幾乎把牙咬出血來!
這個丫頭,實在是好算計。如果她簽了賣身契,那永遠是沐家砧板上的一塊肉了,根本別想著有翻身的機會。
虧她有臉把這樣黑心的話說得如此光冕堂皇,如今,要怎么辦才好?
看她遲疑,念福心頭冷笑,接過管家剛剛寫好的賣身契,掃了一眼就示意管家遞上前去,“譚夫人,這賣身契已經準備好了,只要你簽上大名,按個手印,送到官府去備個案就能生效,你若不信,可以請旁邊的諸位幫你瞧瞧。”
譚夫人只盼著能拖一時是一時,便往旁邊望去,卻有一個愣頭青徑直過來接了賣身契,大聲念了一遍,道,“完全沒有問題。夫人,你放心簽吧,咱們這么多人作證,不會坑你的。”
譚夫人本來略有些焦黃的額上漸漸滲出汗來,掩飾性的抬手一抹,竟是淺了一層。念福定睛一看,差點失笑,還以為她真的得了什么病,原來是拿藥汁染的!
念福假裝沒明白,又上前兩步,緊盯著她的臉,語氣越發溫和,“夫人,您是不是生病了?”
生……病?譚夫人一時沒反應過來,念福卻是動作迅速的從袖中掏出帕子在她額上重重抹了一把,然后嘖嘖稀奇,“連出的汗都是黃的,可見病得不輕。管家,快讓人把夫人扶起來,尋張凳子坐了,再去給她尋個大夫來診治診治。”
眾人全都愣了,那雪白帕子上明顯有黃色的污跡,這是什么緣故?
有些年紀大的人已經看出端倪來了,不悅的瞪了譚夫人一眼,“裝神弄鬼,博取同情!”轉身就走,深覺方才被她利用到了,很是惱火。
譚夫人急得沒辦法解釋,只能無助的說,“可能是臉上的粉有顏色吧,大夫倒是不必請了。”
正尷尬著,康潔蓉忽地替她求情道,“表姐,這位夫人怎么說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買來做奴婢不大好吧?”
“那要不表妹心善,你把她接回你們家去?”念福挑了挑眉,語氣帶著刺了,“反正這位夫人只是想有個庇護,又不是只要我們平王府庇護,想來表妹家都是寬宏之人,也能容得下她的。”
康潔蓉噎得臉通紅,很快就眼淚汪汪的道,“表姐,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是好心……”
念福很惱火,偏偏不好罵她。畢竟她又不是譚夫人的什么人,平時也很乖巧的樣子,怎么今天一而再,再而三的拖她后腿?
此時,一個女孩從門里沖出來了,把康潔蓉一拉,“你要是好心就回屋呆著去,這又不是你家的事,你亂摻乎個什么勁?”
念福再想不到,姚詩意會在這種時候站出來幫她講話。
只見她沖了出來,昂然對著在場眾人道,“認真理論起來,我還算是郡主的仇人,雖然不是我故意,可卻是因為我,她的未婚夫才會跟她退親。可郡主一家都是好人,就是認出我這個仇人,也還肯收留了我,生怕我個女孩子在外頭受人欺負。所以,要是郡主一家不愿意收容這位夫人,肯定有她們不得已的理由,絕不是她們不好心。我的話講完了,走!”
她一轉身,把抹著眼淚,楚楚可憐的康潔蓉給拽進府里去了。
念福瞬間只覺輕松一截,有個豬隊友確實不如有個狼對手,雖然姚詩意也夠不上狼,但有她這么一攪合,場面頓時對自己更加有利了。
這個只要看又走了一大批人就知道了。
好整以暇的再看譚夫人一眼,客客氣氣的道,“夫人,你到底簽不簽?要是一時想不明白,不如回家去慢慢想清楚,好么?”
譚夫人臉上的汗冒得更兇了,張著嘴唇,半晌才猶豫著低聲下氣道,“郡主,請你給個顏面,就不要讓我簽這個了吧?”
念福睜大眼睛,“不簽這個,那你想以什么身份進門呢?我家想要庇護你,也得有個說法不是?”
譚夫人臉皮子抽搐著,囁嚅著道,“……我,我既然嫁了王爺,就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有些人的臉皮是需要粉紅來砸的,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