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活了這一通,皇上回到宮中大半夜都過去了。人也疲倦到了極點,想來明天的早朝是沒辦法上了,干脆輟朝半日吧。
傳旨宮人今晚必須打點好平王府的各項準備工作,明早文武百官來上朝時,通知他們直接去平王府吊唁。然后各回各的衙門,各干各自的活。有要緊事的,等到午飯后,再來上午朝。
又想著歐陽康和關耀祖哭得那個孩子氣,怕他們這些年輕人撐不住這樣大事,于是又緊急下了一道旨,命金紫光祿大夫蘇澄為正使,鎮遠侯關天驍為副使,協理平王府喪事。
蘇澄雖是腿腳不便,可有他在那兒坐鎮,再加上關天驍,有這二人撐著場子,應該就穩當了。
可是就在這一夜里,皇上寢宮中發生一件小小的竊案,直到第二天承平來當值,才驚覺發現。
高顯大怒,可事情太過干系重大,只能暫且按耐下來,只在暗中查訪。可很快查到一個老宮女,卻是自縊而亡了。
而這些,群臣并不知情。只看天恩一開,誰不奉承?
雖說皇上讓群臣去平王府吊唁的旨意,是留著第二天一早再發,可宮使這一夜在京城奔波,豈會白忙活?到底有些關系深厚的人家先一步收到了消息。
于是一傳十,十傳百。
到了第二日群臣上朝之際,除了那些住在京郊的,在京的大半官員都準備了素服和禮金,齊聚宮門前了。
等著圣旨一發,在三省內閣大臣的帶領下,齊齊前往平王府吊唁。只急得那些沒來得及準備的官員,四處借錢的借錢,借衣服的借衣服。
等著來到平王府門前,看見不亞于皇室親王規格的祭儀,聽說太后還在里頭守靈,尤其皇上昨晚還親來上了香。有些禮金帶得薄了的官員,此刻便開始后悔了。
再往里走,瞧見蘇澄,尤其是鎮遠侯站在那兒相迎。群臣的心里不禁又有些微妙的變化。
原以為這位已經是棄子了,沒想到人家還能皇上的重用,在這樣的場合出現,那對鎮遠侯府的斤兩就應該重新估是才是。
關天驍就算是武將,也曾混跡官場多年,如何看不出同僚們的心思?只是心中感慨,這輩子原以為生了關耀祖那個小冤家,就是討債的,卻沒曾想,今日竟還沾了那個兒子的光了。
各懷心事的奠拜離開。再往后,天光大亮時,京城親朋權貴,還有女眷們便開始陸續登門了。
有些自覺禮送輕了的,趕緊讓夫人補上。最后收到的禮金。就是一個讓人非常咋舌的數字了。
不過再多的錢,又有什么用?
聽說嘉善郡主悲傷得根本沒辦法見人,一應守靈之事,皆是郡馬代勞。這也很好理解,人家一個快生了的孕婦,經得起這么折騰么?
一夜之間,痛失雙親。誰受得了這樣的打擊?幸好還有宮里派來的太醫日夜守著,要是尋常人家,搞不好也要跟著去了。
至于另一位沐家僅剩的碩果,太后老人家,大家表示有點不好評價。
要說這件事,畢竟是瞞不住人的。后來平王府為了滅火。還請了水龍隊來,自然聽到些梗概,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可看看沐太后現在的樣子,就是御史幾番想參,到底還是把折子收了回去。
沐太后原也是奔六的人了。只因保養得宜,看著不過四十許人,風韻猶存。可現在再去看她,皺紋滿面,白發叢生,竟是十足的老嫗模樣。
更兼目光呆滯,形容憔悴,好似隨時都能倒地不起,一命嗚呼,這樣的老太太,你還能大義凜然的跳到她跟前去說教一番嗎?
雖然姐弟之間,不用服蓑茹素,可弟弟死時給她的震撼實在太過巨大,是以沐太后心里有愧,對自己格外苛刻。
外衣雖只是素服,可內衣卻換了麻料的。用的被褥鋪蓋也去了繡紋,全部換了粗糙的土布。還有她每天的飯食,純素。
并不是那些精雕細琢的素齋,真的只是最普通的清水煮豆子之類的東西她才肯吃,稍擱了些油,她就不吃了,說是犯惡心。每日大多只喝些稀粥,就些咸菜而已。
這下子,連最挑剔的人也不好再說什么了。
不是所有的錯誤都能被原諒,但對一個已經如此懲罰自己,黃土埋半截的老太后,或許她現在得到的,就已經是最重的懲罰了。
念福始終沒去見她,她也始終沒來看過念福。
姑侄二人,當世唯二頂著沐姓的女子,也沒見其他人。
不熟的人不必多說,相熟的人大都能夠體諒。
家里出了這樣的事,要怎么安慰呢?只怕越安慰,越難過。倒不如不去打擾,讓她們得以清靜。
七七四十九日后,平王夫婦出殯,就葬在京郊沐家那片墓園里。
原本,按照平王的規格,他要下葬沒那么快的。要挑日子,修墓室,選陪葬,甚至有資格葬進王陵,不過那些,起碼要一兩年的工夫。
可念福卻是堅定的厚養薄葬主義者,人之已死,再隆重的葬禮也是做給活人看的。說句不怕難聽點的,葬得越厚,越招那些摸金校尉的惦記。
是以她主張就這么尋常下葬算了,反正朝廷不是一直提倡節儉么?還有當初沐劭勤當初在修那片墓園時,曾經也叫人給自己挖過一個墓室,如今只需要修葺一番就能用了。
沐太后少見的沒有唱反調,只是默默的讓人回宮收拾了一箱子東西送來,讓念福自己挑選。愿意放進去陪葬的就陪葬,不愿意就送她了。
念福也沒跟她犯倔,連看也不看,就把箱子鎖了送進去。
喪葬一事,無非是各人盡各人的心。
可出殯那日,姑侄倆自出事后,到底相見了。
沐太后整個人瘦得厲害,顯得又干又老,頭發花白了大半,背也佝僂了不少,顯出十足的老態。若不是有人扶著,幾乎連路也走不動了。
念福倒是還好,雖然下巴也尖下去不少,但在太醫精心的調理下,身子卻還不錯,肚子又大了好些。
眼看人將爹娘的棺木送進墓室,念福到底忍不住,靠在歐陽康的肩上,低低抽泣。
沐太后看著她,嘴唇翕動了好半天,卻終究黯然垂了眼,什么也沒說。
姑侄二人,就此別過。
既然沒有了平王,那么念福在爹娘安葬后的第二天,就上表要交回平王府,說這樣的傷心地,自己一輩子再也不想看見了。至于府中下人,到底服侍了爹娘一場,望皇上開恩,發放良籍,讓他們有個去處。
皇上默然良久,把王府賞給了蘇澄。一應下人的處理,也交給了蘇澄。
而料理完了爹娘的葬禮,有一個人該如何處置,必須得念福拿主意了。
阮菡雁自以為死定了,是以在被關起來的那些天里,反而如尋常人般給吃就吃,給喝就喝,如行尸走肉一般,心如死灰的等著她的結局。
只沒想到,平王夫婦下葬之后,她竟然沒有被處死,也沒有被送進大牢,反而被一輛小車,送到了羊角村外的那個小小庵堂里。
庵堂里的住持還是那個略懂醫術,又有些小小貪財的慈航師太,師姐仍是那個愛恃強凌弱的了緣師姐。唯一不同是,她的身邊再也沒有了服侍她的小丫鬟靈芝。
那丫頭早在她回阮府待嫁的那段時日里,就被阮夫人嫁到鄉下莊子里去了。
“你們,你們要干什么?”不怕死的阮菡雁此刻反而莫名有些怕了。
慈航師太嘆了口氣,拿起剃刀,“往后,你就安心在這住下吧。”
住下?在這個廟里?
了緣師姐冷著臉道,“郡主宅心仁厚,說王爺既然救了你,她就不會再追究你的過錯。只是你從此,就得在這里正式剃度出家了。一應飲食,皆要如我們一般,自給自足。”
這樣清苦貧寒的日子,實在是比死更可怕!
可她能怪誰嗎?就算在沐劭勤面前口口聲聲說,燒死蕙娘母子只是因為恨沐太后,可這樣的話真的騙得了人嗎?
如果不是對沐劭勤心存怨恨,對蕙娘心存妒忌,她怎么會做出這樣的事?
她已經計劃好久了,那天,要是太后沒來,她又會是怎樣的一番說詞?
阮菡雁騙不了自己。
所以她在被宣判之后,反抗得都是那么無力。眼睜睜的看著滿頭青絲被削落,并燙上九個戒疤,不想出家也不行了。
可她要一心尋死旁人又有什么法子?
似是猜到她的心意,了緣拿了一條摘不下來的細細鐵鏈在她脖子上掛了一只鈴鐺,只要稍稍一碰,就有清脆的丁當聲響,在這樣巴掌大又清靜無比的庵堂,她從此就是想死都死不成了。
于是,望月庵里的了煙又回來了。
只不過這一回,她再也走不了了。
在以后的日日夜夜里,每當阮菡雁抬頭看見天上的月亮,都會想,如果時光能倒回到她十六歲的那一天該有多好?
她一定不會做出那樣的決定,一定不會。
可惜,直到她六十六歲過世的那一年,也沒有這樣的機會。她這后半生,一直困守在這個小小的庵堂里,再也沒能離開過。
(又發一個盒飯了。太后也領了一半,還有一半慢慢領。然后,再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平王一家沒有死。。。所以,我是親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