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
也不全象人們想象中的陰濕血腥,起碼這一間牢房就是干干凈凈的。只是陳設有些簡單,唯有一張窄窄的木床。不過床尾有只馬桶,墻外有盞油燈,倒是給了犯人起碼的體面與尊嚴。
一陣腳步聲響,正在燈下看書的賀憲抬了頭。為首的官員很是年輕,相貌頗為陰柔,但帶著凌厲。
他似有幾分意外,不過什么也沒說,連坐姿也沒有變。
“賀大人,好沉穩。”徐子騫帶了幾分笑意,示意獄卒開了牢門,低頭進來,“只不知賀大人是怎樣養出一雙好兒女,居然能說動嘉善郡馬,如今你兒子還劫了草原汗王卓日烈,要救你出去,這真是恭喜賀喜啊。”
賀憲臉色微變,隨即淡笑,“奸佞小人,少來唬我。你要想做什么就做,不必費心拉扯其他。”
徐子騫挑了挑眉,“賀大人這樣果敢,是在維護什么人嗎?”
賀憲搖了搖頭,不屑再與之交談,只低頭看書。
徐子騫眼中閃過一抹狠厲,后面差役如狼似虎的撲上來。
賀憲沉了臉,到底還是有些恚怒,“你到底要干什么?”
徐子騫笑了笑,“大人不如猜一猜,我這樣的奸佞小人,會干什么?”
柴榮收到消息時,賀淳已經把卓日烈和歐陽康都帶走了。
“什么?他把兩個人都帶過去了?”
“是的,大爺,眼下怎么辦?”
柴榮黑了臉,“他這是在逼我上他的賊船,既然如此——”他忽地眼中掠過一抹狠厲之色,“我就讓他也下不來!”
江水滔滔,夕陽如畫。
人在舟中,便如大江里一顆小小鵝卵石,一朝傾覆,不知會將此身帶往何方。
賀淳微吸了口氣,讓自己有些迷茫的情緒鎮定下來。在他的對面,掛著朝廷旗幟的官船已經駛來了。
徐子騫躬身施了個禮,“姚大人,是不是要把人請出來了?”
二丞相姚璟看了他一眼,“去吧。”
待徐子騫轉過身時,他才流露出一絲厭惡。旁邊乞顏部族派出來的代表,卓日烈的舅舅博日勒不悅的道,“姚大人,莫非你對交出人質不滿?”
“怎么會?”同為乞顏代表的哈斯朝魯,故意在那兒說著反話,“姚大人既然領了這個差使,必定會秉公辦理,否則,那豈不坐實了大梁朝欲行不軌?”
姚璟看了他一眼,道,“本官要怎樣做,自然聽憑皇上吩咐,其他人,倒是大可不必指手畫腳。”
哈斯朝魯摸摸下巴,不作聲了。
而船艙里,徐子騫走到賀憲身旁,似笑非笑,“賀大人,請吧。”
賀憲換了身干凈布袍,身上并無半點傷痕,不過看向徐子騫的目光卻似噴著火一般,那樣濃烈的恨意,便是個瞎子也感受得到了。
“惡毒小人,不得好死!”
徐子騫微微一笑,“賀大人說什么呢,難道下官有對您用刑么?”他忽地欺身,近前一步,壓低了聲音道,“大人一會兒可要小心些,不要讓人看出,您還帶著那角先生……”
啐!賀憲狠狠吐了一口唾沫,吸了口氣,緊咬著牙關,大踏步的走了出去。只那鬢角冒出的冷汗,顯出極不好過。
徐子騫掏出帕子,把臉上的唾沫揩盡,隨手把帕子扔了,冷笑了下,轉身面無表情的走了出去。
看到對面船上完好無損的父親,賀淳的心安定了一半,“把人推出來!”
一聲令下,嘉善郡馬被推出來了。
跟螃蟹似的被人五花大綁著,還堵了嘴,看起來就一副倒霉相。
賀淳提高聲音,向對面遙遙道,“咱們同時搭了舢板,交換人質,只要我和我爹平安離開,我自然會放了卓日烈。”
“不行!”博日勒道,“你要換人質,就拿我們汗王來換,這位郡馬就留著后放。”
賀淳輕笑,“這位大叔,連你都知道的道理,難道我會不知道?一旦把你們汗王放了,大梁軍隊不管郡馬的死活該怎么辦?你們要是不愿意,我連他也不放了。”
“慢來。”博日勒關心外甥,到底有些沉不住氣,“你要我們信你,總也得讓我們看下汗王安好才行。”
賀淳轉頭使個眼色,有手下回艙房去押人了,不多時,拿刀架著脖子,把卓日烈押到窗前給眾人看了一眼。
他身上綁著鎖鏈,明顯比五花大綁的嘉善郡馬更加狼狽,也更加值錢。
姚璟道,“既然如此,那你先把嘉善郡馬放過來,我們交換人質。”
能換回一個,總比一個都沒有強。
賀淳早料到會是這般情形,才特意瞞過柴榮,把歐陽康帶了來。
命兩船并攏,作出隨時開跑的架式,又同時放下一條舢板,讓人質上去。雙方各拿弓箭在后頭防備,就怕有個萬一。
唯一不同的是,嘉善郡馬是被綁著的,而賀憲倒是行動自如。當然,那也是表面上的。
賀憲不知父親到底是怎么了,臉色頗為怪異,但眼下也不好問,只能等賀憲過來再問個究竟。
賀憲和歐陽康同時上了舢板,往對方走去。
為防水中有人埋伏,賀淳也算用心了,交換人質在江水最湍急之處,便是會水的好手,也無法在底下埋伏。那舢板還架在三層高的樓船上,這若是跌下去,可不得了。
一步一步,歐陽康和賀憲二人步步接近。左右隔著不過一尺寬的距離,幾乎都能聽到彼此的呼吸之聲。
就在二人錯身之際,忽地卓格那條船艙底下,似是爆了一個火藥桶,船身巨震。那舢板一晃,板上二人全都站立不穩,賀憲眼神大變,幾乎是瞬息之間就決定往歐陽康那邊倒去,揪了他的衣袖,竟是齊齊往江下跌去!
“爹!”賀淳急得大吼,可賀憲只來得及仰望著兒子,對他急速吼了一句,“殺了卓日烈,到草原去!”
賀淳愣了,他爹為什么要他殺了卓日烈?還要他到草原上去?這不是讓他去送死嗎?
可眼下,他已經來不及思索了。
船底下被炸了個大洞,已經完全失控。湍急的河水拼命的涌進來,象是有只無形的巨大的手,拖著船往下沉去。
一船的人都驚慌失措起來,“少爺,怎么辦?”
賀淳想不了那么多,他只知道,得趕緊把卓日烈抓到,起碼那才是個護身符。
可一俟身上的鎖鏈被斬斷,卓日烈卻立即以那斬斷的鎖鏈為武器,欺身上前,拼著挨了賀淳一刀,把他手中的刀絞到了自己手上,反往他脖子上抹了一刀,也不管他死沒死,就抱著一條板凳,從窗口往江里跳。
船已經倒了,如果再不快點逃生,一定會被沉船帶進江里,因為慣性的力量,到時要逃生可就麻煩了。
卓日烈半點不熟水性,卻憑借自己多年出生入死的經驗,做出最正確的判斷。
只是賀淳,還目瞪口呆的捂著脖子留在那里,企圖給自己治傷,卻很快被洶涌進來的滔滔江水給吞沒了。而他此時再想逃,卻已經失去了生機。
終歸,化為江水里的一顆鵝卵石,不知身去何方。
而在對面船上,姚璟,包括博日勒,還有所有所有的人,全都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幕。
說來話長,而發生不過短短的一瞬間。
他們還來不及放下小船,做出任何呼救,就見那艘大船在他們眼前倒下,然后被湍急的江水吞沒了。
能說賀淳為了跑路方便,選擇在下游停船,總算是臨死前做了件好事嗎?
如果他的船在上游,或者和他們平行,都極有可能在毀損中,把他們的船撞翻。不過即便如此,因為水流的關系,他們的船也在往下游走去,而剛剛的沉船,現在無疑成了最可怕的礁石。
船上的官員不知,可船上的水手卻嚇白了臉,扯著嗓子喊,“快往回劃,往上游劃!”
回過神來的姚璟也慌了神,“穩住,都穩住!博大人,你們快回房!”
不用他叫了,哈斯朝魯已經拉著博日勒,招呼他們那些草原同胞回房間去了。人人抱起一塊用以逃生的小浮板,扒在了窗戶邊,隨時預備往下跳。
有幾個膽小的,已經搶先跳了。結果那么高的摔下去,又在水中吱哇亂叫。
一片兵荒馬亂間,少有人注意到,那艘傾覆的大船中還是有幾艘小船伺機逃生了。他們的目標似乎很明確,有人追著嘉善郡馬的落水處,有人追著卓日烈的落水處而去。
不過那又怎樣?
徐子騫是少數注意到的人,不過他只淡漠的看了一眼,就催促著船工們趕緊把船劃回去,向皇上交差。
天色漸暗,暮色沉沉,想要尋人,那也是明天的事了。
至于掉下去的人,各安天命吧。
破園。
念福正依依送別德清公主,“……以后,你也別來了,到底不大好。”
德清卻抱著小薯仔道,“我一個寡婦,有什么好怕的?再說我來,也不過是給小薯仔送幾樣針線,難道這也能把我跟什么人扯上關系?”
念福看一眼兒子身上的全套新衣,心中熨貼。那樣細密的針線,精致的刺繡,不是一朝一夕的工夫。
小薯仔摟著德清的脖子,伸手拉扯自己衣上繡的小狗,咧開笑臉,表示很喜歡。
德清笑了,“那你要不要謝謝姐姐?”
小薯仔的回答,是在她臉上左右各大力的親了一口,還留下兩灘口水印子。
念福不覺失笑,才想說點什么,消息送來了。
白薯:晚到現在才放倫家出來,實際是太討厭了!
薯爹:你就不能關心點別的?
白薯:⊙_⊙
薯爹:你爹落水了!
白薯:不過是濕身,記得給我撈兩個蓮蓬上來。
薯爹:……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