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越發的深沉了。
時間也不知過去了多久,小亭中,虛墓陽一杯杯地大口灌著酒,酒入喉中,如火在燒,虛慕陽沒有用靈氣消化,而是盡情的讓酒意彌漫全身,微感暈眩下,卻是興致突啟,長聲吟道:
“憶少年,舊時游上苑,車如流水馬如龍,花月正春風。夢回邊塞遠,西風愁起綠波間,何處是歸程!”
這首憶少年是他一時興起所做,他本不是什么著名詩人,但出身世家,到也讀過不少書,糅合了前人佳句在一起,先憶前塵,再念今景,到也算貼切眼下。
但就在他信口拈來的時候,一個朗朗聲音已從門外傳來:“交出玄兵鑒,處處皆歸途。虛慕陽,與其身懷重寶,對月空嘆,終不如物歸原主,迷途知返啊!”
隨著這話聲,庭院中已突然出現了三個人。
為首的是個紫衣老者,這紫衣老者身形不高,卻自有一股鼎盛氣勢,使人不由自主的就把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
這刻他背負雙手看著虛慕陽,眼神中有威嚴流露,竟使人不敢直視。
看到這人,虛慕陽立刻道:“原來是無念大愿主親身駕臨!”
天神宮四大真君,無念真君位列第二,在天神宮執掌洞察,威名極重。因為修煉天神宮的大愿神通,故又稱無念大愿主。
“知道是愿主親來,還不立刻跪下!”旁邊一個聲音已然炸響,正是那之前在翠微山和虛慕陽交戰過的何沖,之前迷途知返的話就是他說的。
反到是這紫袍老者眉眼不動,只是淡淡說了句“無妨。”
虛慕陽眼角余光已掃到他身邊另一人,那也是個年輕白衣人,眉眼間竟與虛慕陽與幾分相似。
看到這人,虛慕陽全身一顫:“大哥!”
盡管早猜到此趟恐怕是有虛家來人,但虛慕陽沒想到,竟然會是大哥虛若谷。
這刻虛若谷看了虛慕陽一眼,面上竟無絲毫表情,只是冷冷道:“爹娘很想你,把天神宮的東西還給他們,跟我回去吧。”
“爹……娘……”虛慕陽輕聲呢喃了一下這個名詞,臉上露出一絲苦澀笑意:“他們現在還好嗎?”
“他們不好,最近半年,他們為了你一直都不好過。這次我來,就是帶你回去見他們的。”
“見他們……”虛慕陽眼中已浮現出一絲惆悵:“我還能見到他們嗎?”
“當然可以。”這個時候,無念愿主終于說話了:“虛慕陽,其實從一開始你就誤會了。我天神宮從來沒有殺你的心思。不管怎么說,虛家都是莫丘四大家之一,天神宮不會對自己人下手。我們只是打算在事成之后,對你使用洗心之術,洗去你腦中記憶。”
洗神術,一種仙家秘術,能讓被施術者失去記憶。不過洗神術雖然強大,卻不能選擇性使用,一旦使用,非但所有記憶都會消除,就連神念都會消失,被施術者從次止步天心,再無寸進可能。
這刻聽到對方這么說,虛慕陽哈哈大笑:“沒有了記憶,我還是我嗎?”
沒了記憶,他連陣道知識都沒了,連個法訣都捏不出來,空有天心境的行為,卻再用不了任何法術,連靈徒都未必比得上,可以說直接就是廢掉他。更何況人之所以為人,正是因為有記憶,方才有對這世界的認識。
沒有記憶,與初生嬰兒又有何異?
何況洗神術施用復雜,他這話也未必是真,多半還是給虛家一個說法罷了。
“總比死掉好。只要你肯讓我以搜魂之術查探你的記憶,確認你沒有將消息外傳,再將我們的東西交出來,我以真君之名保證,絕不殺你,只洗去你的記憶再將你還給虛家。這也是我們答應虛懷禮的條件。”
搜魂術,一種比洗心術更加痛苦的術法,一旦使用后,被施術者痛苦難當,輕則神魂受創,重則變成白癡。
先搜魂后洗神,這簡直是對活人的最大折磨,天下酷刑也莫過于此,但這刻在無念愿主口中說出來,卻是輕描淡寫,仿佛天經地義一般。
從他的角度看,虛慕陽盜取天神宮重寶,留他一條活命,已經是極給虛家面子,是天神宮大慈大悲之舉了。
虛慕陽心中怒極,瞪著無念愿主看:“搜我魂,洗我神,釋無念,你狠,不愧是天神宮執掌洞察,讓人聞之色變的大人物,不過這次,你怕是如不了心意了!”
這刻他心中憤怒,連無念愿主都不稱了,直接叫出對方本名。
隨后霍然站起,全身靈氣涌動,升騰出強大戰意,竟是對著紫府真君也毫不退縮。
看到這一幕,虛若谷大驚失色:“三弟你干什么?別犯傻!”
這時他終于顯露出隱藏心底的關切。
無念愿主面色一沉:“大膽!”
也沒見他做什么動作,只是眼神一瞪,空氣陡然如凝固一般膠粘起來,虛慕陽全身爆起的靈氣竟被生生壓住,再無法逸出體外分毫。
同時何沖已沖向虛慕陽,右手對著虛慕陽抓去,厲喝道:“虛慕陽,還不束手就擒!”
虛慕陽被壓制的動彈不得,卻是絲毫不懼地大笑起來:“紫府真君,念通天地,一念之下,神通自成,我到要看看,你一念起,萬法生的修為能不能阻止我!”
說著他全身靈光狂冒,炸出驚天氣勢,竟然連無念愿主也壓制不住。
他臉色微變:“不好,他要自爆天心!”
釋無念沒想到虛慕陽竟如此決斷,情愿自殺也不給自己機會,心驚之下,雙手拍出,一股滔天威壓已從四面八方襲來,同時喝道:“虛慕陽,不要沖動,為你虛家考慮……”
虛慕陽已打斷他道:“我就是在為虛家考慮,只要一天沒拿到兵鑒,你們就一天不會對虛家下手!我早已有安排,若我死后,天神宮對虛家下手,那么,兵鑒的事就會天下皆知。說起來,大哥你也不知道兵鑒到底是什么對嗎?”
虛若谷愕然。
他的確不知道兵鑒是什么。
虛家人只知道虛慕陽盜走的天神宮重寶,應該和他們請虛慕陽開啟的寶藏有關,但從來不知道這寶藏里有什么,價值幾何。
天下寶藏眾多,卻不是每個寶藏都值得人拼命的,天神宮對虛慕陽的追殺,固然可以理解為寶藏重要,也同樣可以理解為對背叛的憤怒,因此卻是做不得衡量依據的。
如今聽起來,這寶藏價值竟是遠超想象的強,強到可能會讓天神宮連虛家都滅掉,讓虛若谷也小吃一驚。
“什么?”釋無念聽到虛慕陽的話也是心中劇震,沒想到虛慕陽竟然還有這一手。
他心神受顫,仙法立受影響,恍惚之下,靈壓竟減了幾分。
虛慕陽全身靈光借此機會暴漲,化成一團沖天光芒升起,竟是照亮了整片夜空,仿佛一輪旭日東升。
“不好!”釋無念立知不妙,心念電轉,雙手同推:“乾坤罩,起!”
一層仙力護罩已將三人籠住。
“三弟不要啊!”虛若谷痛心狂喊。
虛慕陽看了虛若谷一眼,眼中已氤氳出朦朧濕意。
“再見,大哥,虛慕陽今生無顏報父母,一切惟有拜托大哥了……”
“不!”
在虛若谷撕心裂肺的喊聲中,虛慕陽體內靈氣已洶涌而出,從他全身所有的穴位,毛孔噴射,帶出大量的血水。
靈氣如海潮般洶涌,化成滔天巨浪,向著四周泛濫而去,沖刷在那乾坤罩上,迸發出無盡光焰。
整間宅院在瞬間化為廢墟,余勢不減繼續前沖,一路如摧枯拉朽般將是將附近所有的一切都夷為平地。
好在他們地處偏僻,四野無人,但是整個山郊野外,卻是一片震蕩景象,無數華光沖天升起。
如果說之前是太陽升起,那么現在的光焰效果就是日臨大地,就連隔著數里地的安陽府也被沐浴在這片光雨下,整個城市都在風云中搖搖欲催。
“什么人敢在安陽府鬧事?”安陽府中已刷刷刷沖出數道人影,一起向著事發的方向看去。
那如潮靈海如風云漫卷,震得所有人面色大變。
如此恐怖的靈壓,靈威,要怎樣的實力才能展現出來?
“出大事了。”安陽府內一名修行者已是語氣干澀的說道。
白馬飛縱,奔馳在安陽古道上。
唐劫奮力掙扎著,想要擺脫那靈線的束縛,卻是怎么都掙不開。
他看著自己離宅院越來越遠,心卻越來越涼。
“不,不,我要回去!”唐劫大喊。
他拼命地運轉藏象經心法,吸納靈氣,盡管知道這沒什么用,可他還是要努力試一把。
靈氣在體內肆意亂竄,沖的唐劫痛苦難當,可是唐劫卻是絲毫不停,不斷的借著體內靈力試圖掙脫束縛。
就在這時,他忽然感受到似乎有一絲靈氣融于血脈中,消失無蹤,與此同時,一根束縛著唐劫的靈線竟然在唐劫一掙之下崩斷。
唐劫一楞,隨即大喜,繼續鼓動靈氣,更多的靈氣融入他血脈中,唐劫只覺得全身血液沸騰,仿佛要爆炸了一般。
這情景如此怪異,唐劫從未經歷過,但他還是義無返顧的做了,因為他感受到自己的力氣在這刻竟是瘋狂飚漲。
隨著越來越多的靈氣融于血脈,唐劫突然大吼一聲,雙臂陡震,只聽啪啦啦一連串的聲響,那纏繞著他的根根靈線竟是全部崩斷。
隨著靈線崩斷,那白馬也長嘶一聲倒地,瞬間化為紙馬。
唐劫一下撲空,重重摔在地上。
但下一刻他已跳起來,剛才這一下撲跌奇重無比,他卻絲毫沒有受傷,只覺得全身上下涌動著說不完的力氣,看著那白馬化紙,怒叫道:“不,起來,帶我回去!”
那紙馬卻是一動不動的躺在唐劫手心里,任他如何灌輸靈氣卻始終都不再有變化。
唐劫無奈,只能將紙馬一丟,轉身向院子跑去。
他到不是要去和天神宮的人拼殺,只是希望能在對方來之前拉著虛慕陽趕快跑。
就算虛家有命燈又如何?大不了他和虛慕陽帶著兵鑒躲到洗月派去,他就不信天神宮還敢追殺到洗月派中!
困境固然存在,辦法也總是有的,沒必要輕易放棄!
然而剛跑出沒幾步,就看到遠處轟然聲響,沖天的光輝照亮天際。
赫然正是自己先前那宅院。
“不!虛大哥!”唐劫痛苦大叫起來。
那一刻他心中明悟,知道世上已再沒有了虛慕陽這個人。
怔怔地看著遠處硝煙,突然,唐劫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眼神中猙獰出滔天殺意,他對著天際高呼:
“虛大哥,一路走好!”
“唐劫今日發大宏愿……以心魔立誓,本心永記,只要唐劫在世一日,就必滅天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