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唇石上,唐劫閉目端坐,修長的身形在落日余暉下拉出一條長長的影子。
他這樣靜坐已有三天,這也是唐劫自修煉以來,最長的一次打坐,無間斷的運行大周天讓唐劫幾乎感不到時間的流逝,惟有靈空內那一片洶涌肆虐的靈海是他意識的全部。
大量的藥力在被煉化吸收后進入靈空,化成靈液如雨,紛紛灑落,它激發了靈海的狂暴,使怒潮狂卷,沖刷四周,于是“世界”的墻壁就在浪潮的推動下不斷地向外擴張著。
在經過三天的打磨與吸收后,終于到了結束時刻。
當最后一點藥力結合著福地中的靈氣化成點點靈液滴入靈空時,之前還洶涌澎湃,時刻不停沖擊和擴張著的靈海突然間就平靜了下來。而原本被催動的不停向外擴張的靈空,突然間閃爍出一片銀輝般的光耀,整片靈空如鍍上了一層金屬光華,變得光潔,耀眼,同時也變得堅固,穩定。
這代表著唐劫終于遇到了他人生第一個大壁壘,到此一步,靈空便擴張到了極限,再無法擴張。
靈空內的靈液還在如雨灌注,但它們不再融入靈海中,還是飄飄如白霧,從靈空中直接滲透出去,沿著唐劫的身體上行,從頭頂百會處逸出,化成一縷縷白氣,一如那遠處的靈霧云海。
這就是靈氣滿溢之象,也是靈海圓滿后的外在表現,由于靈海提升至極限,隨著修者的呼吸吐納,更多靈氣已無法積存,又化為靈霧重新從修者體內逸出,唐劫頭頂的白氣就是此兆,被稱為頂生煙霞。
頂生煙霞之刻,靈海圓滿之時。
“呼!”長吐一口氣,唐劫停止行功,頂上白霧消失。
內視自己體內靈海,唐劫也頗感滿意。在二十余日努力后終于成就靈海圓滿,以四年半時光走到這一步,唐劫已可堪自傲。尤其難得的是,他這次沖至圓滿,竟然沒浪費多少藥力,還真是在最后一點藥力用盡之時,達成圓滿之境。
這還多虧了何沖,要是沒有他提供的方法,唐劫也未必能如此輕易算出自己需要的量,達到正好物盡其用。就算如此,得自葉天殤,衛天沖還有七絕門的靈藥份額也被他用了個精光,還超出不少,估計回去后光罰款就得上萬。
不過相比四年半達成圓滿這樣的成就,上萬靈錢的罰款倒是小意思了,大不了回去后抽些時間為學院多跑幾次腿抵消債務,順便還能還些貢獻。
如果擱在別人身上,能夠達成靈海圓滿或許還要慶賀一番,不過對于還要沖擊脫凡的唐劫來說,達成圓滿更象是沖擊大目標前的一點先期小準備,因此歡樂的情緒不多,反倒有種如釋重負,總算走到最后一步的感覺。
說是最后一步,擱在別人身上,走起來往往也是快則月余,慢則半年的事,有水平不夠的,變成一輩子的難題也很正常。
正因此,每次沖擊脫凡,其實都是一次考驗,一如考場大比,需要許多先頭準備。
這刻看向遠處天空,唐劫喃喃道:“離清晨還有七個時辰,應當夠了。”
說著他下了魚唇石,向著山下奔去。
來到山腳下的一處山泉旁,唐劫抽出斷腸刀就在自己胳膊上劃了一刀,血水涌出,一點一滴落于泉水中,順流直下。
很快,水中的血腥氣就吸引了一只短吻鐮爪獸過來。
這是一只下品妖獸,蹣跚著步子搖搖晃晃的一路走,看著這家伙靠近,唐劫笑了笑,揮刀迎上。
以唐劫現在的實力對付一只下品妖獸自然是容易得很,只幾下功夫就把那鐮爪獸擊倒,唐劫卻不殺它,只是生擒了往山上抗去。
回到魚唇石上,唐劫用刀捅入那妖獸脖子,鮮血汩汩流出,唐劫以獸尸為筆,竟是在這魚唇石上大肆繪畫起來,一筆一畫勾勒出一個古怪圖案。
看到此景,謝楓棠心中最后的期望也已破滅,一拍額頭道:“完了。”
與其相對應的,則是恒無敵那幸災樂禍的笑聲。
此時觀景臺上,任一名修者看到這幕景象,哪怕沒到脫凡境的學子,都能確定唐劫是要沖擊脫凡了,因為他此刻所做的,正是沖擊脫凡最重要的準備工作。
繪制接引陣,勾連天地間!
所謂接引,就是先以陣法引動天地異變,可產生一絲特殊能量。再接引此能量入己身,引為外力,在靈空與這一方天地之間連接出一條通道,這條通道就是所謂的天地橋。
有了天地橋,修者施法就再不是消耗本身的力量。本身法力只是作為引子,天地自然的力量才是源泉,從而才能生成真正大威力的法術。
然而要接引天地能量并非易事,需要先轉變能量屬性,使其具有命性方可為人所接受,故此要以妖獸之血書畫,同時輔以大量其他手段,在接引和開橋過程中更要小心翼翼。
這瑯琊福地資源豐富,靈氣充沛,在準備資源方面倒是不愁,這刻只見唐劫山上山下來來回回,不辭辛苦地將一只只妖獸,一株株靈植帶回山巔,與此同時,魚唇石上的接引陣法也漸漸齊備,各類應用物事一應具全,看其布置層次清晰,條理分明,顯然是早有準備,沖擊脫凡需要的各種準備工作就這樣飛快完成著。
出于對唐劫馬不停蹄的震驚,雖已值深夜,還有許多人不肯離去。觀景臺在沉寂了二十多天后,破天荒地迎來了一次萬眾矚目的高峰期,棲霞界無數修者觀看唐劫沖擊脫凡,于唐劫而言倒也算得上一樁盛事了。而更多的人也想知道,唐劫到底能不能脫凡成功。
如果他能做到,那無疑就創造了一個新的記錄——在最短時間內從靈海圓滿跨入脫凡的修者。
沒有人認為他能成功,脫凡雖不是生死關,卻畢竟是個大門檻,在缺乏明師指點,無藥物輔助下,無足夠的準備與積累下,要想沖擊實在太難,唐劫所走的無疑是那條失敗幾率最高的道路。
為此恒無敵已是冷笑道:“狂妄,自以為是,如此倉促沖關,簡直就是自尋死路,看來明日之后,世上將再無唐劫其人,這也算是他辱罵老夫的報應吧。”
明夜空微微抬了下眼皮:“恒兄就這么肯定唐劫必敗?”
“那是自然。”恒無敵冷哼道:“沖擊脫凡本身就非易事,失敗本屬平常,若一定要算概率,在準備充足的情況下,也不過三成機會。而象這小子這樣,無論哪方面準備工作都大大不足,連一成都不會有,再兼無救命準備,必死無疑。”
“既如此,不如我與恒兄賭一把如何?我賭他能成,如果我輸了,我就把我那株泣血妖蓮給恒兄,如何?”
“什么?”恒無敵不敢置信看向明夜空。
這泣血妖蓮可是真正的寶貝,對開辟紫府有神效,據說可提升一到兩成的成功幾率。此物被明夜空在一百多年前于一處海島上獲得后,種于體內,每日以心頭血澆灌培養,神效日漸驚人,誰也不知道明夜空什么時候就用了它,完成沖擊紫府的壯舉。
現在明夜空竟然提出要拿泣血妖蓮做賭注,恒無敵怎能不驚?
明夜空已淡淡道:“當然,如果是我贏了,我也不要別的,就要恒兄的那只夜神貓吧。”
夜神貓是恒無敵搜羅天下珍奇培養出的特殊妖獸,此獸迅捷異常,攻擊兇猛,最難得的是它能夠與恒無敵的青蛇合煉,蛇貓同體,化形龍虎,威力大增。
因此明夜空要夜神貓對自己其實沒多大作用,但對恒無敵的影響巨大。
這刻聽明夜空這么說,恒無敵深深看了明夜空一眼,終于哼聲道:“好,既然你明夜空這么敢賭,我就陪你玩一把。”
論價值,夜神貓終是比不上可提升沖擊紫府成功率的泣血蓮的,出于對紫府的渴望,恒無敵咬牙接受。
明夜空笑笑:“那就好,明夜空就以洗月派歷代祖師為誓言,與恒兄定下賭約,還請諸位仙家做個見證。”
恒無敵也同樣重復了一遍先前賭約。
到了他們這一步,心魔誓已沒什么用,反倒是以各派祖師的名譽為注發下的誓言更有約束力,畢竟這種情況下發的誓言,誰敢賴帳就相當于背叛門派。
謝楓棠看兩人這么輕易就打起了賭,心中亦自驚懼,低聲道:“明師,你就這么肯定那小子能成?”
明夜空淡淡應了一聲:“我能看出來的東西,恒無敵也能看出來。若能確定,你覺得恒無敵還會和我賭嗎?”
這話的意思就是不能確定了,謝楓棠嚇了一跳:“那你還賭?”
明夜空嘴角抿出一絲笑容:“有博方為賭,若有了把握才做,那叫賭嗎?”
“可是泣血蓮關系到明師你……”
明夜空嘆了口氣:“我輩修者,什么時候變得要將一生命運寄于外物手中了。這一百多年來,我為了泣血蓮而嘔心瀝血,照理早該正式開始沖擊紫府之境了,可你知道為什么遲遲沒有動靜嗎?”
謝楓棠不解:“難道不是因為明師想要培育它到最高價值嗎?”
明夜空嘿嘿笑了起來:“問題是,早在十年前我就已經把泣血蓮培養成熟了啊。”
“啊?那明師為何還不……”謝楓棠還想問,卻又住了嘴,突然間他明白了。
明夜空之所以還沒使用,是因為泣血蓮最高兩成的提升,依然不能讓明夜空放心。
他患得患失,不敢行動。
明夜空看著他,道:“現在你明白了。就在這次大會之前,我還在努力地想要尋找著更好的寶貝,提升我沖擊紫府的幾率。但是今天,我突然明白了,我明白就算我真的得到了,我沖擊紫府也是必敗的……因為沒有信心。”
端起桌上的茶水,明夜空輕輕抿了一口,然后看向畫面中的唐劫。唐劫還在為沖擊脫凡準備著,明夜空的眼神卻漸漸迷離起來:“這個小子,給了我一種看不透的感覺。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又能做到哪一步,但我看到了他的眼神……堅定,專注,充滿信心。”
說到這明夜空笑了:“成年人的老辣,還有年輕人的朝氣,同時出現在一個人身上,這真得很新鮮。我看到他不懼后果,勇往直前的前行。前路艱難,他卻無所畏懼,從不質疑自己的腳步。該謹慎時謹慎,該奮勇時奮勇,只要有希望,就全力去爭取……他有信心,也給了我信心,讓我明白我是如何虛度了這百年光陰。”
謝楓棠嘆了口氣,他沒再說話,但他已明白明夜空為何要以泣血蓮為賭注了——山頂上的唐劫還在為沖擊脫凡做準備,觀景臺上的明夜空,也已借此踏上了沖擊紫府的道路。
當唐劫成功之時,他的信心也將傳給明夜空,到那時,就是明夜空準備沖擊紫府之期。而如果他輸了,那么明夜空也就再失信心,到那時,有沒有泣血蓮其實都不重要了。
有泣血蓮,沖擊紫府未必成;沒有信心,干什么都必然敗。
明白了這個道理,謝楓棠也就理解了為什么明夜空敢于押注,那一刻看著明夜空,他心中亦是一陣唏噓。困擾明夜空百年的紫府難關,終于要在如今落下帷幕了,是洗月派永久失去一位天魁,還是獲得又一位紫府,一切竟是著落在那遠方一名小小學子身上,這讓謝楓棠也感到諷刺。
魚唇石上,唐劫的準備工作還在有條不紊的展開著。
在大量妖獸之血和材料布置下,一個繪滿天地玄奇秘奧的接引陣漸漸成形,當唐劫將最后一筆補完時,整個瑯琊福地的天空似是都突然亮了一下。
大片的云團在空中匯聚,形成一股云潮在空中盤卷,隱隱有雷電閃光降下。唐劫卻不入陣,只是在一旁靜靜坐著,看著那頭頂天空,端詳那空中電舞。
看到此景,謝楓棠臉色明顯精彩了許多:“竟知道要調神養息,靜候良辰,看來是早有準備,希望他能準備的再多一些。”
時間就這樣一點一點的溜走,天空中舞動的電光始終不散。
待到天色將明,天際第一縷霞光透過云海灑下,唐劫終于起身。
他左手捏劍訣,右手捏不動印法,踏入陣中。
看到這印法,謝楓棠和明夜空同時眼前一亮,就連恒無敵也是面色一緊。
“竟然是不動引天訣!”觀景臺上已是議聲四起。
接引天地能量有不同的手法,不動引天訣就是其中一種,卻是最為危險也為最兇厲的一種,但以此法打通的天地橋最為通暢不說,而且也最易在此過程中悟道。
唐劫在無明師指點下沖擊脫凡,竟是上來就選擇了最為兇險的不動引天訣,就連明夜空都不由佩服這小子的魄力。一場原本并不算太過驚險的沖擊脫凡之舉,在唐劫這么接二連三的行為下,已是生生演變成了沖擊生死關,稍有不慎就是爆體而亡的命運。
下一刻隨著唐劫入陣,就看天地間積蓄已久的能量突然轟隆隆炸出一道強力閃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