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南戰紀》,講述人,亨利達尼埃爾,遠東第一軍司令部作戰參謀,軍銜上尉。
“我們收攏部隊、清點人數之后,喘息未定,便邁開了沉重的腳步——中國人的炮車,已經來到了河東岸,我們沒有更多的‘喘息’的時間了。”
“我不想再向您描述我們的慘狀了……渾身濕透,沾滿了血污、泥漿、硝煙……上至將軍、下至列兵,每一個人皆如是……您就自個兒想象吧!”
“下一步,何去何從,有兩種意見。”
“有人認為,宣光城池堅固,我們應以堅城為依托,堅守待援。”
“這個‘援’,當然不是指來自歐洲本土的‘援’——那個,猴年馬月,遠水不解近渴!——而是指的來自升龍的‘援’。”
“我們在升龍,還有第三十五團、第五十九團以及第四十七團一部——兵力并不算弱;這幾支,都是北寧戰役的主力部隊,是役之后,留在升龍休整,目下,應該都已經緩過勁兒來了,可以重新投入戰斗了。”
“可是——我們已經沒有大炮了。”
“宣光的城墻,雖然堅厚,但能否擋住中國人的大炮,哪個心里也沒底兒——哪個敢保證,我們必定可以堅守到援兵的到來?”
“就算援兵到來了——我們還是沒有大炮啊!”
“哦,當然了,援兵會帶大炮過來,可是,北上的時候,我們經已帶走了大部分的大炮,留在升龍的,只有十五門,這個數量,大約只有中國人的……呃,七分之一?八分之一?甚至……九分之一?十分之一?”
“數量對比……太懸殊了!”
“就算數量相若,也沒有用啊!——射程不及,人家打的到我們,我們打不到人家呀!”
“彼時的我們,對于中國人的新式大炮,經已從內心深處產生了由衷的恐懼。”
“還有,若留在升龍的部隊傾巢而出,北援宣光,則升龍必然空虛——若北寧的中國人趁機襲擊升龍,如之奈何?”
“堅守待援的主張被否定了——到達宣光之后,我軍將不入城,略透一口氣,便順流南下。”
“我們要一直撤到聯合艦隊炮艦所及之地——目下,只有艦炮才可以同中國人的新式大炮抗衡了。”
“也就是說,至少,我們得撤到越池,才能夠真正駐足,從容‘喘息’。”
“越池以北河段,大、中型艦船無法航行,當初,我們就是在越池‘水陸分兵’的,因此,聯合艦隊的大部,都留在了越池。”
“阮景祥和善娘先行一步,他們的任務是籌集足夠的船只——北上時的經驗告訴我們,宣光至越池的這段路,能坐船,就不要拿自己的腿走路!”
“北上時乘坐的民船已經盡皆遣散——原先都以為,我軍將由東而西,一路高歌,說不定……就此攻入中國境內了呢!這些船,十有,是再也用不著的啦,因此,到達宣光后,自然便就地遣散了;哪個也沒想到,俺們介么快就打道回府啊!”
“所以,必須重新籌集船只。”
“春水社的勢力范圍的中心,在升龍、山西一帶,宣光,算是其勢力范圍之北緣了,因此,是次籌集船只,必須依靠我們的新盟友——黃佐炎大人和鄭功和將軍。”
“不曉得為什么,回程走起來,比來程要快的多?——不過三十六小時之后,宣光城便在望了。”
“好吧,我承認,所謂‘回程’,其實是逃命——追兵跟在后頭,不快不行啊!”
“還有,現在,我們已經沒有大炮的‘拖累’了。”
“正在慶幸即將逃出生天,阮景祥和善娘帶來了壞消息——黃佐炎大人和鄭功和將軍拒絕為我們籌集船只。”
“非但如此,黃大人還以‘北圻經略使’的名義頒下嚴令轄區內商民人等,一律不得為富浪沙人供應船只,有違令者,立斬不赦!”
“什么?!”
“阮景祥先生苦笑著說,他對山陽戰役的勝負含糊其辭,但是,沒有用,宣光方面已經從其他渠道得知了山陽戰役的詳情了。”
“軍官們都憤怒起來,紛紛要求立即對宣光發動攻擊,給予背信者最嚴厲的膺懲!”
“阿爾諾將軍拒絕了。”
“這是理智、正確的決定。”
“如果軍力完好——譬如,剛剛‘水陸匯合’之時,我們有足夠的把握,一天之內,即攻陷這座守軍全為越南人的‘堅城’;可是,目下——”
“唉!”
“更重要的是,目下,中國人已經渡過了烏森河,正在銜尾急追!”
“我們沒有時間在宣光這兒同越南人糾纏不休了!”
“事實上,仔細想一想,越南人的背信,并不算意外,甚至可以說是在情理之中的黃佐炎、鄭功和同我們的結盟,本就是畏于我們的軍力,認為‘天朝’解不了他們的圍,才不得不轉投法蘭西帝國麾下的;可是,目下,他們還畏于我們的軍力嗎?還認為‘天朝’解不了他們的圍嗎?”
“唉!”
“沒有船,就拿自己的腿走路吧!”
“畢竟,如前所述,目下,我們已經沒有了大炮的‘拖累’,同為‘拿自己的腿走路’,南下應該比北上快得多。”
“相反,中國人是有大炮‘拖累’的,因此,十有,他們是追不上我們的!”
“如果……中國人坐船呢?”
“不怕!”
“越池‘水陸分兵’,聯合艦隊的大、中型艦船都滯留越池,不過,噸位較小者——一共四條,吃水較淺,可以繼續北上;而上文提到的所謂遣散,指的是民船,并不是我們自己的船,目下,這四只小噸位艦船,尚未南返,還泊在宣光附近的河面上。”
“這四條艦船,噸位既小,船上火炮口徑就小,用以支援陸軍,對抗中國人的數量眾多的新式大炮,自然力不能及;不過,橫行水上,威脅民船,卻是綽綽有余的——中國人就算坐船,也只能坐民船呀!”
“阿爾諾將軍下令,將重傷員都轉移到這四條艦船上,送到端雄、換乘民船之后,再溯流返回,策應主力部隊。”
“端雄是春水社在北圻的最北的據點,若船只數量不甚多的話,可以叱咤立辦。”
“如此安排,主要是因為我們的重傷員數量眾多,若同主力部隊一起走陸路的話,必將大大拖累行軍的速度;而且,其中傷勢尤重者,莫說撐到越池了,大約連端雄也撐不到的。”
“當然,如此一來,有一小段時間,主力部隊就失去‘炮艦’——這四條小噸位艦船,算不得真正意義上的炮艦,打個引號吧!——的‘策應’了;不過,中國人若乘船南下,其兵力眾多,籌集到足夠的船只,也需要一定的時間,算一算,我們的‘炮艦’在宣光、端雄之間往返,是趕得及的。”
“有人說,除了重傷員之外,重要人員——譬如將軍您,也應該坐船滴。”
“四條‘炮艦’噸位甚小,重傷員上船之后,到處都滿滿登登的了,不過,個把‘重要人員’,總還是塞得下的。”
“這個建議,被阿爾諾將軍斷然拒絕了——他說,‘我必須和我的士兵呆在一起!’”
“提這個建議的人,大約以為,自己亦屬于‘重要人員’,若阿爾諾將軍接受了他的‘好意’,說不定,他自個兒也可以跟著上船?阿爾諾將軍既一口回絕,他也只好灰溜溜的閉嘴了。”
“至于這位老兄姓甚名誰,我就不說了吧!——不然,‘敗壞’人家的名譽呢!哼!”
“就這樣,我們開始沿河南下。”
“沒走多久——剛剛走到左育——走不動了。”
“我們被攔住了。”
“當初,攻占左育之后,我們并沒有派兵留守——因為沒有這個必要;山陽一役后,黃佐炎雖背信棄義,但我們認為,越南人作為之極限,不過不向我軍提供幫助,主動攔截乃至攻擊我軍,是不可想象的,因此,對于在左育遭到攔截,沒有任何的心理準備。”
“我們對越南人的判斷,并沒有發生多大的偏差——攔截我們的,不是越南人,是中國人。”
“這支中國部隊,足足有五、六千人,其中,至少有三、四千人的‘軒軍’。”
“我們全懵了。”
“上帝!這班中國人是打哪兒跳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