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場之中，田海榮每一句話都又快又急，冷厲的神色，憤怒的眼神，完美的肢體語言，活脫脫演繹了一個憤怒中的狠毒女人。
而且，她十句話有五句不在劇本上！
林嘯仿佛正在面臨一種叫做“被發泄”的風暴，僅僅不到一分鐘，他就舉起了左手。
“CUT！”王翼行配合地喊了出來。
林嘯忍不住長嘆一口氣，也是松了一口氣。
這一幕，在旁人眼中，無疑是田海榮完爆了他，氣氛被對方把握，情節都被帶著走，簡直不像玉觀音的主角。
可惜，境界不同，其他人幾乎看不出林嘯在這種狀態下堅持了一分鐘，本身已經超越他們了。
“且，我就說他不行。”一名新人口無遮攔地說“要我李奎在上面，絕對不會被壓這么慘。”
牛睿納悶“不能啊……這……這不對啊……他和師老師對戲的時候，氣勢一點都不弱……”
“這你還不明白？師老師讓著他的唄。老藝人誰不知道如何帶動對手？難怪你一輩子是群演。”李奎嗤了一聲“等幾年，不，一年以后，我絕對比他走得遠！”
牛睿悶悶地不說話，甚至自己都開始懷疑，真的是師曉紅讓著林嘯的？
然后他才反應過來“你叫什么？”
“李奎。”
牛睿仔細打量了一眼眉清目秀的李奎“李逵？不像啊……”
“小林，休息下吧。”王翼行擔心地說，這個狀態，是過不了了。
“繼續！”林嘯咬牙說。
“但是你的狀態……”
還不等王翼行說完，他就感到一只手拉住了自己“王導，讓他繼續。”
王翼行不解地看著他，但最后還是點頭“好，那繼續拍一下。”
下一場，30秒，CUT。
再下一場，45秒，CUT。
“連續四次了，他到底懂不懂怎么演啊？”群演里都有人不滿了。
掌機劉冰也皺起了眉頭。
但讓他們驚訝的是，王翼行卻再沒有喊卡！
“王老師，你剛才對他說了什么？”當林嘯第五次喊出繼續的時候，所有人都覺得不對勁了。
“沒什么。”王治文的臉上浮現出一抹微笑“我只告訴他，不破不立。”
他聲音并不高，不過一句之后，全場寂靜。
在他身邊的，都是入圈七八年的人，沒一個人不懂這是什么意思。
“王老師……”石耀奇感覺自己喉嚨發干，就連他們這些老人都不敢輕易嘗試，一個第二年，對演藝圈體會還不夠深的藝人，王治文居然告訴對方這招！
就算老藝人也很少會這樣來選擇突破，大多的辦法，是留住這份意境，演完這一部之后，開始閉關。
也就是大多藝人所說的“充電”。
只有他們這些沉浮了幾年的人，才知道這短短一個破字有多么痛苦，無疑刮骨療傷。
“太嚴厲了。”蔣文麗畢竟是女人，第一個不忍地搖頭嘆息“這么好的料子，這么年輕就能和曉紅對個半斤八兩……要……要毀了怎么辦？”
“王老師，這樣很容易造成藝人自信崩潰，然后會花年把的時間重新塑造起來！或者被打擊到轉行。不行，我得勸他！”王翼行一聽就急了，連忙要打手勢。
“勸倒不用。”師曉紅眉頭也是擰得死緊“這個點子，不是藝人不知道，簡直是用刀刮自己，我看，他很快就會知難而退了。”
“也是。”蔣文麗松了口氣“又不是自虐狂，誰會沒事讓自己自信崩潰。”
“是嗎？”王治文笑得很神秘“我有種直覺，他也許不會用別的方法，直接就用這種最簡單粗暴的招式走到底。”
“直覺？”
“就是直覺，人給我的直觀印象。”王治文點點頭“鈍劍藏鋒，一旦開光，必定能讓人眼前一亮。”
“劍則剛，性格如此的人，不會舍不得對自己狠一點。”
他的話，無人反駁，但是師曉紅，石耀奇，蔣文麗三人臉上分明寫著不信。
在他們的想法里，這種能讓自己遍體鱗傷的招數，五遍已經差不多了，恐怕再過兩三次，林嘯就得知難而退。
所以，他們臉色也比較輕松。
“不信是嗎？”王治文難得地開了個玩笑“那咱們看看吧。”
“要是他沒做，今晚我請大家南匯大酒店，隨便點。”
“哦？王老師要請吃飯啊？那我卻之不恭了。”蔣文麗三人笑道“王老師的飯可不好吃到。”
“你們……”王治文苦笑“怎么一點信心都沒有？好歹是年輕人，朝氣蓬勃啊。”
“我覺得就是因為年輕，才不會選，他也要為名聲考慮啊。外界還沒人人知道這部戲是反派為主角，更不知道他擔任一個大反派的角色。本來就背著有損形象的包袱，如果這個角色崩潰，檔期將至他怎么辦？又不是傻子，怎么會一條路走到黑。”
240場，第六次。
“CUT！”當王翼行再次喊出這句話的時候，除了主要演員位置，其他人的議論聲已經如同雀鳥齊飛了。
“吵什么？！安靜！”他目光復雜地看了一眼林嘯，不知不覺聲音柔和了一點“小林，還好吧？要不要繼續？”
“要不要繼續？”李奎見了鬼一樣看著王翼行，暗想“腦子進水了吧？”
旁邊已經有脾氣大的人竊竊私語“媽的！成名的好處啊！王導都給他面子！”
“靠，要是我，立馬停了讓他哪涼快哪呆著去！還真把自己當角色了！卡了這么多次還厚著臉皮站在那里。”
就連給藝人端茶倒水的場務都開始撇嘴，當然是不敢讓其他人看到的。
而主要演員席，師曉紅，王治文等人的目光也隨著王翼行這句話看了過去。
“繼續！”
仍然是這兩個字，鏗鏘有力。
“差不多了吧。”蔣文麗擔心地說“臉色都有些變了，精神壓力那么大，該好好休息一下了。”
“年輕人嘛，有股沖勁，說不定我都堅持不到第六次。這僅僅不到七分鐘，這么密集的停拍程度，已經可以讓一些心理不好的藝人軟腳了。”師曉紅說道。
“看看吧，應該快了。”
240場，第七次。
40秒，再次CUT！
“拍！”林嘯的聲音傳來，就連田海榮都正色了起來。
但是，回應過去的是絲毫不放水的演技。
第八次。
三分鐘，三次！
“拍！”
隨著第八場的開始，主要演員席上的聲音不知何時小了下去，一道道復雜的目光看著片場。
有驚訝，有惋惜，但更多的是……尊敬。
如果在王治文沒告訴他們那番話之前，他們或者還能笑林嘯太愣了，但現在，一絲敬重已經彌漫在了心底。
似水流年，他們身上自問已經很難再有這種沖勁。
“敬業。”石耀奇的兩個字，聲音不大，卻讓在座的人都感覺振聾發聵。
第九次。
“拍！”
除了看不懂的群演，每個人的臉色都已經變為鄭重。
幾乎是不約而同地，他們的身體清一色地往前傾，手緊緊抓住扶手，眼睛死死落在場中那個看似平凡的身影上。
此刻這個身影，讓他們感覺并不平凡。
“應該就是這次了吧……”除了王治文，就連王翼行，和剩下所有人，腦海里都心有靈犀地冒出這個想法。
這次過后，就是第十次！
“該停就停吧……身體更重要……”蔣文麗不知道是喃喃自語還是和人說話，但她的臉一直是看著片場。
師曉紅和石耀奇，忽然感覺回到了自己剛入道，對著一個角色研究幾周一個月的情況。
一股蟄伏的熱血被勾了起來，往四肢百骸游走。
50秒，林嘯自己舉起了手。
“小林……”王翼行開了口，意外地發現，自己的聲音有些嘶啞。
他想勸對方停了，但怎么都開不了口。相勸對方繼續，卻發現更不對。
“別再拍了，休息吧。”其他人心中都想道，仿佛是想逃避已經離自己遠去的那種感覺。
但是，下一秒，一個字就讓他們完全震撼。
“拍！”
斬釘截鐵，沒有絲毫懷疑。
第十次！
九分鐘內連卡十次！卻越戰越勇！
師曉紅愣在了原地，蔣文麗死死抓著扶手，美麗的臉上寫滿了不可思議。石耀奇咬著嘴唇，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不僅是他們，王翼行都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有種！”幾秒后，他才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感覺自己嗓子都有點痛。在導演椅上豎起了大拇指，用低沉的聲音說“帶把的小子！”
王治文閉上眼睛，開始養神，交叉在胸口的手，松了下去。
“十次……九分鐘……”師曉紅在看不見的地方狠狠握了下拳頭“這小子，對我胃口！”
“他竟然真的……真的……”蔣文麗連說了兩次真的，卻接不下去了，躺倒了椅子上“難以想象……現在還有這么拼的藝人……”
王翼行拍了拍手，示意安靜，清了清嗓子，話中有話地對林嘯說“你只有一個小時的時間，知道嗎？”
“如果一個小時之內還是這樣，那么下午還有一個小時。”
“一直達不到我們需要的水平，那么你和田小姐的戲就一直在這一場上，你和田小姐都會先拍著其他的戲。”
他的每一個字，都說得很清晰，很緩慢。
“我知道。”林嘯點頭“謝謝王導的寬容，也謝謝田姐的幫助。”
“沒什么，我也是這樣過來的。”田海榮目光閃爍“我很樂意，能為如此努力的藝人幫上忙，甚至說是榮幸了。”
“那好，240場，準備！開始！”王翼行說出了他可能是這個劇組說得最多的場次，也是最小聲喊ACTION的場次。
他覺得大聲不起來，怕破壞了某種難言的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