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帝國光緒二十五年二月初七,春天的氣息剛剛降臨齊魯大地,一場不大不小但影響深遠的戰事便爆發了。新上任的署理山東巡撫袁世凱派出其親信,新任曹州鎮守使曹錕率三營精銳分路東進,直下曹州。曹錕的部隊在抵達蒙陰縣城西南的蒙山時,突然兵分多路,將這座高峻的山峰團團合圍,在沂州駐軍的指引下,所有出山的道路全部被官軍封鎖了。
曹錕所部的差事是徹底剿滅為禍蒙陰、費縣、泗水三縣十余年的蒙山賊。
年初,因在小站編練新軍有功受到兵部獎賞的袁世凱升了官,署理山東巡撫。
這是袁世凱夢寐以求的實職。于是他統率親手訓練的七千余武衛右軍精銳南下山東,在大力擴充這支注定將支撐自己大業的軍隊實力的同時,袁世凱施政綱領中的第一件大事便是剿匪。
剿匪是每任地方官都不會慢待的大事。但剿匪需要本錢,那就是強悍的軍隊。這方面袁世凱有著得天獨厚的條件,他有著戰力雄冠全國的七千余用全部的洋槍洋炮裝備并經過完全的西式訓練的軍隊,而且這支部隊對他有著極高的忠誠度,如臂使指。而袁世凱大人對待山東匪患的態度又與前任巡撫毓賢迥然不同,對于興起于山東已蔓延于直隸的義和團絕不是迫于洋人壓力被朝廷撤職的前任的縱容,既為山東一省之長,要立威于毗鄰京畿重地的齊魯,對義和拳的態度就是堅決鎮壓和取締。對打出剿滅洋人扶持朝廷的旗號的義和拳尚且不放過,拿蒙山賊開刀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了。
畢竟,剿滅土匪,沒有人會說一個不好。袁大人派出手下悍將征剿土匪,既為安民,也為實戰練兵。
曹錕將大營設在平邑縣城。根據反復核實的情報,賊人的巢穴在光明寺。從毛陽鎮出發,通向蒙山光明寺有一條大路,自大夫寧村出發向東,經蘇城、兩河、張家寨上山,翻越俗稱驢腿的山梁,經劉城、東裕、樓子、天門至光明寺。這條主路將由曹錕鎮守使親帶主力進攻,另遣偏將率軍占據蒙陰,堵死賊人東逃之路。
布販子出身的曹錕在武衛右軍中有曹三傻子的綽號,這個綽號更多的指曹錕性格中“憨”的成分太多,并不是說曹三爺的智商低。對于袁大帥交付的這個差事并沒有很重視,曹錕對于盤踞蒙山的小股響馬真沒放在眼里,不過就是一群占山為王的土匪而已,那里經得起自己手下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三千精兵的雷霆一擊。不過袁大帥軍令里明確交代要徹底剿滅蒙山賊寇,對于孫德旺等蒙山匪首務必做到活要見人,死要見尸。所以曹錕還是在當地政府和防營兄弟的幫助下精心收集了蒙山地形和蒙山賊寇的資料,對這一戰做了充分的準備。
曹錕的部隊除掉他那一標人馬外,還有加強給他的一個野戰炮隊,總兵力達到3500人。
魯南山區腹地素來貧瘠,群山雄峙,溝壑縱橫,自古占山為寇者眾多,因地理偏僻,本不會引起朝廷的過分重視,但這股被蒙陰,費縣、泗水、平邑四縣稱作夢山賊的強人在去年干了一件蠢事,觸怒了朝廷,使得袁巡撫上任伊始便發出了征剿令。
去年冬天,蒙山賊打劫了費縣官道上的一伙客商,搶劫了財物不說,還殺害了四名保鏢,將十二名客商(其中一位女眷)挾持上山,割下一名保鏢的耳朵,讓其帶著為首客商的信函下山交付巨額贖銀。這本是占山為王強人的老套路了。沒想到的是那名女眷是京師一名大佬回鄉省親的小妾,而這名叫趙翹舒的趙大人如今圣眷正隆,由順天府尹出任刑部尚書,馬上就要進軍機處了。
這就麻煩了。雖然在交付贖銀后領回了那名叫荷仙的女子,但蒙山賊與朝廷的梁子算是結下了。女子被強人所擄,清白自然難保,滿清又是深信朱子禮教的朝代,趙大人在荷仙被贖回后迫于壓力,賜死了這名如花似玉的愛妾,動用同年關系通過兵部發文山東,要求當地政府徹底剿滅為禍魯中南的蒙山賊寇。但山東方面尚未作出反應,官場巨變,在朝鮮跟著吳長慶立下大功受到朝廷重視,又在天津編練新軍袁世凱主政山東了。趙大人立即修書一封給尚在道上的袁世凱,卑詞憐求,希望威名遠播朝鮮的袁大人為他出這口惡氣。
也難怪趙大人,這樣的恥辱在帝國官場上不是小事,甚至會葬送官員的前程。
袁世凱慨然應允。別說是堂堂的當朝二品大員,便是六部一個主事,袁世凱的性格也會傾心接納。于是甫一至山東,便密令曹錕用假道滅虢之計剿滅為禍沂州的蒙山賊。
蒙山賊既然為禍地方數十年,耳目當然眾多。官軍大舉進剿的消息是瞞不過他們的,曹錕的軍隊一進駐蒙山之西的毛陽鎮,消息便傳至山寨了。如何應對官軍的這次進剿,山寨的幾個頭領卻沒有取得一致的意見,爭吵了兩天,山寨的坐地戶孫氏兄弟的意見占了上風,不走,就在蒙山迎戰官軍!官軍不是第一次進剿蒙山了,也不會是最后一次。兵來將擋,水來土屯,沒什么了不起的。
蒙山寨有五位頭領,山寨的嘍嘍兵們都稱呼他們為當家的,大頭領叫孫德旺,二頭領叫劉豫才,三頭領是孫德旺的胞弟,叫孫德明。四當家叫周花南,五當家叫農孟夫。
蒙山寨的力量大致分為兩股,最大的一股是孫德旺的坐地派,農孟夫,孫德明,都是最早跟孫德旺落草的。劉豫才和周花南卻是外來戶。光緒二十一年,一直在河南流竄的土匪劉豫才與周花南在豫省立足不住,帶著三百余人投奔蒙山,時值蒙山剛被山東駐軍清剿,損失慘重。孫德旺開門納賢,收留了劉豫才和周花南所部,二股合為一股。劉、周帶來的人數雖不算很多,但較蒙山寨原有的人馬卻是百戰精兵,而且劉豫才頗有謀略,周花南武藝出眾,善于練兵。由于劉、周的加入,山寨由此興旺起來。
帝國自六十年前因貿易事與英夷交惡,導致帝國與完成工業革命的西方強國第一次正面對抗,結果只有一個,戰敗賠款。一種特殊的商品——鴉片便正式流入內地,特別是在廣州之戰二十年后的第二次對外戰爭失敗,英法聯軍打進了京師,將美煥美侖的圓明園付之一炬。隨之而來的是鴉片在北方的迅速蔓延,需求既有,鴉片便成為逐漸被強制開放國門的老帝國進口商品中最主要的一種,比那些奇技淫巧的西洋玩意更深得帝國臣民的愛戴。鴉片的大量涌入,導致帝國多年來的外貿由順差迅速逆轉外逆差,大量的白銀外流,貿易逆差的越來越大,使帝國的經濟迅速陷于崩潰。帝國的有識之士意識到,既然鴉片這玩意擋不住,何不自己種植鴉片?這又不是什么高技術的東西,論到農耕文化的悠久,英法等西夷豈是我堂堂中華的敵手?
于是鴉片便在中華大地上生根開花,為禍最烈的是山東和山西兩省。大片的良田種植了鴉片,只有那些不適宜種植鴉片的貧瘠之地才去播種玉米或者高梁,連北方的主要作物小麥都很少見了。在土地私有的情況下,地主們明白著呢。鴉片是經濟作物,收益比一般的糧食高的多。但他們沒有意識到,這樣下來的結果是糧食產量銳減,豐年尚且不能果腹,一遇天災,問題便更加嚴重了。
偏偏北方連年遭災,旱災更是頻發,缺少水利投入的帝國根本無力扭轉農業的歉收。天災的最直接的結果是使得蒙山寨的兵力曾一舉突破了兩千人。大量的饑民在無奈之下鋌而走險,為了活命情愿落草為寇,因為做賊比餓死強。實際上,大清帝國的農民本來是這個星球上最溫順的一群人,但再溫順的人當面臨全家餓斃的危險時也會采取一些激烈的措施。山東的大旱為蒙山寨提供了極為充沛的兵員,使得蒙山寨曾成為山東地界上最大的一股山寇。這還是仔細挑揀的結果,如果不在體質和年齡方面加以限制,恐怕蒙山寨的人馬總數還要翻上一番。
孫德旺雖然喜歡人馬眾多,但他也曉得蒙山寨是養活不了數千人丁的,所以只能更為頻繁地四處搶掠。但是這不是件容易的事,首先兩千人的吃飯就是一個很難解決的大問題。而蒙山寨就那么點地方,吃飯不好解決,住宿也是麻煩。這樣,蒙山寨就面臨一個問題,是裁軍還是下山擴大地盤?按照二當家劉豫才的建議,蒙山寨應當派主力出山向蒙陰方向發展,而不是困守山寨。但手握山寨實權的孫德旺兄弟認為,攻打縣城就是向朝廷表明,自己不再是一伙占山為王的草寇,而是像洪楊一樣意在顛覆朝廷了。洪楊當時是多大的勢力?就是后來縱橫山東的捻軍,也絕非蒙山寨可比,他們不是都被朝廷剿滅了嗎?
孫德旺兄弟可不想招來朝廷大軍的報復,換取一個千刀萬剮的下場。至于四當家周花南提出的裁軍,更是可笑,哪有嫌自己兵多的?什么叫精兵路線,全是扯淡。孫德旺清楚,周花南全是受了八隊龍謙的教唆,要不是因為龍謙武藝出眾,會練兵,早將這個滿腦子胡思亂想的家伙趕出山寨了。
說到底,孫德旺兄弟所謀求的不過是當個土匪,而后來入伙的蒙山的第二大勢力的掌控者劉豫才卻似乎有著洪楊一般的野心,這件事引發了劉豫才與孫德旺的矛盾。
不去搶占更多的地盤,蒙山寨的土匪們只好更頻繁地搶劫周圍的村寨,這樣便引起了官府的注意。
現在官軍發兵進剿,山寨兵馬多便是優勢了,幸虧沒有聽周老四裁兵的餿主意。頭領們的軍議會議上,老三孫德明第一個發言,總算有個嘲笑周花南的機會了。
孫德旺與其他頭領們沒有意識到的是,曹鎮守使統率的三千武衛新軍無論從裝備還是訓練都遠遠超過了他們所了解的官軍。這是一支完全裝備了西洋槍械的精銳,是袁世凱天津數年練兵心血的結晶。曹錕帶領的部隊甚至裝備了75mm口徑的德國大炮——不是笨重無比只能發射石彈的舊式大炮,而是威力巨大會造成大量傷亡的現代戰爭之神。
山寨不是沒有清醒者,第八步隊隊長龍謙在聽說了本次進剿的是袁世凱的武衛右軍時便求見大當家孫德旺,力主棄山他走,避開官軍的精銳。但遭到了當時在場的三當家孫德明的呵斥:又不是沒有跟官軍見過仗,官軍有洋槍,咱們手里的也不是燒火棍!還有咱的蒙山天險,怕什么!
受曾國藩剿滅洪揚太平軍所創軍制的影響,特別是明顯比孫氏兄弟更多見識的劉豫才和周花南的建議,蒙山寨的土匪在光緒二十四年(1898年)夏也進行了軍制上的革新,將兵員分為戰兵和輜兵兩種,不過比例與曾侯所定的步營戰輜兵比例完全不同,基本上是一半對一半了。如此龐大的緇兵的存在主要是大頭領孫德旺的感覺并不同于力主進行兵種改革以提高部隊戰斗力的二當家劉豫才。在孫德旺眼中,第一,只要是山寨的人,打起仗來,都是要一起沖鋒陷陣的兵士,分什么戰兵緇兵!第二,孫德旺占山多年,享樂的思想日益嚴重,山寨養著大量的閑雜人員,滿足嘍嘍們性欲的營妓那是早就有了,距大營光明寺八里的咄咄寨既是山寨的倉庫,也是妓寨。從濟寧府請來的專給頭領們燒菜的廚師也不必說,甚至還養了一個戲班子——孫德旺除卻玩女人,最大的愛好就是看戲了,隔三差五就在光明寺大殿對面搭建的戲臺上唱上一出,滿足自己在精神方面的需求。
不過劉豫才(其實是龍謙的主意)分戰緇兵的建議對山寨確實有利,首先是武器短缺的問題可以得到部分解決。光緒二十年官軍進剿蒙山的戰斗已經讓孫德旺兄弟清楚,大刀長矛這種祖先使用了幾千年的武器是徹底不中用了,武藝練得再好也抵不住洋槍的集火射擊。但山寨的洋槍都是戰斗的繳獲,數量有限,大部分是從蒙山周圍的山寨收羅而來,有德國造,還有漢陽兵工廠的產品。彈藥更是稀缺,打一發少一發。事情就是這樣怪,因為有蒙山寨的存在,蒙陰、費縣等縣的富戶們最大限度地加強了自己的莊丁武裝,花錢為他們配備盡可能多的洋槍,以抵御蒙山寨可能的劫掠。
將戰緇兵從職能上分開無疑是個巨大的進步,至少可以將有限的洋槍集中使用,更有利于訓練。于是在去年,就是在龍謙上山后的第五個月,蒙山寨第一次進行了軍事革新,成立了八個戰隊,每隊一百二十人,差不多是西洋正規軍隊的一個步兵連,裝備洋槍5080支。另有馬隊一支,人數約百余,由三當家孫德明親自統率。
龍謙是第八隊的隊長。龍謙見三當家發怒,低聲解釋說,這次來的官軍是袁世凱的武衛右軍,是朝廷受甲午戰敗于小東洋的刺激,花大價錢,大力氣整頓的新軍,絕非那些吸鴉片吃空餉缺少訓練的綠營可比。何況據探子所報,本次來的是曹錕的數千精銳,憑我們幾百支洋槍,真不是他們的對手。
龍謙還有一句話憋在心里沒有說出來,論訓練,更不是袁世凱新軍的對手。
“三弟,不要動氣。龍兄弟也是為了山寨嘛。”大頭領孫德旺喝住了發怒的三弟孫德明。眼前的這個年輕人雖上山不到一年,但有勇有謀,絕非怕死之人,一手出神入化的槍法在山寨罕逢敵手。何況,此人不僅槍法好,而且武藝出眾,連登堂入室的八極拳弟子四當家周花南都敗在了他手下。更難得的是這廝竟然識字斷文!讓山寨中文化程度最高的五當家農孟夫頗為欽服,經常找龍謙討教學問。龍謙上山雖短,但屢立大功,不然也不會升任隊長之職。他的第八隊雖成立最晚,但在龍謙的下戰力非凡,隱然有主力的勢頭。
“龍謙兄弟,”孫德旺放下手里擦得錚亮的黃銅煙槍,“咱們兩千兵馬,豈能不戰而退,那樣傳出去我們還怎么在魯中南混?還不讓別人笑死?不給他們個厲害,他們不知道我孫德旺是誰!”孫德旺站起來,他個子不高,但精悍過人,目光炯炯地盯著龍謙,“就算退出山寨,也要讓官軍知道咱蒙山寨的厲害。
山寨的兵力超過了兩千人,僅靠光明寺周圍的建筑群安置不下眾多人馬,所以山寨的兵力分成了三處,總舵所在的光明寺駐扎了老營和四個戰隊約千余人,東、南兩個小寨,各駐扎了大約五百人。
龍謙的第八隊駐南寨,南寨也稱咄咄寨,與其同駐南寨的還有六隊和一些勤雜人員,包括十六名。
蒙山雖然險峻,但通往山上的道路并不只是西路一條。其實東、南都有道路上山,東路自蒙陰亦有大路登山,但路況不如西路。曹錕既然將大營扎在平邑寨,主攻方向肯定是選擇西路了。蒙山賊們不知道的是,曹錕在東路留下一個戰斗力最強的營,加上蒙陰的駐軍,專司防守,曹錕認為足以擋住蒙山賊了。曹錕是這樣設想,假設賊人主力從東路突圍,那么他們也就放棄了地利,或者將地利攻守異勢了。只要東路的那個營憑借器械精利擋上二日,西路主力將占領蒙山賊巢,那樣西路主力居高臨下,與東路夾攻賊軍,更易收功。
除卻東西兩路,南路亦可登山,但均為羊腸小路,從南路抵達光明寺需要翻越荒無人煙的山嶺,空手登山尚且費力,更不要說攜帶槍械彈藥的正規軍了。因為蒙山賊有從南路下山劫掠的教訓,曹錕行文沂州,令其派出三個防營哨隊把守南線,確保賊人不從南線漏網。
指揮南路軍的是山東記名提督藍暮光,官至雖然高于曹鎮守使,但手下的兵力卻弱于武衛右軍,所以藍提督的職責只是防御兼報警。
曹錕率兩個步營加炮隊主力的武衛新軍當仁不讓,作為西路進攻的主力,承擔犁庭掃穴,一舉蕩平蒙山賊巢的重任。
被沂州官府稱為蒙山賊的老營是一座叫光明寺的廟宇,廟里的僧人十年前早已逃亡不知何處,幾大殿的佛像也破損不堪了。自蒙山賊占據光明寺,昔日圣潔的佛教場所終日飄蕩著酒香肉味,傳來的都是猜拳吆喝的聲音,再無一點佛門凈地的圣潔莊嚴。
不過今日,光明寺卻沒有往日的嘈雜,處處透著緊張壓抑的氣氛,大殿里,大頭目們正在對著一張手繪的地圖議事。
官軍進剿的消息像這個世界上的所有秘密一樣難以遮掩,早已在十天前傳到了蒙山老營,留守老營的大當家孫德旺快馬召回領軍在外的二當家劉豫才,商議對策。劉豫才力主在官軍合圍前便撤出蒙山,向沂州轉進,待官軍力疲糧盡時再殺回老營。劉豫才還文縐縐地爆出句,“避其銳氣,擊其惰歸,乃兵家制勝之道也。”雖然劉豫才在眾當家中文化程度最高,但剛才那句掉書袋的話是說不出的,孫德旺立即判定劉豫才又受了龍謙的影響。
孫德旺卻考慮老營經營不易,一但撤離,金銀珍寶可以帶上,但糧食房舍自然要燒掉,即使他們不燒,官軍也不會給他們留下。何況當家的多有家眷,小腳女人騎不得馬,行不得步,如何跟上大軍的行軍速度?所以孫德旺否決了劉豫才的意見,堅持守山。他認為官軍進剿也不是第一次了,蒙山山高林密,地勢險峻,山上糧草充足,我們可以守得久,官軍也未必耗得久。到時候他們即使不給我們打垮,也會因糧草不濟乖乖地退兵。
劉豫才有些擔心,“大哥,這回來的不是一般的官軍。是朝廷最知兵的曾在朝鮮立下大功的袁世凱的部隊。之所以袁世凱這狗官一來山東便對我們下手。這次朝廷派武衛新軍進剿蒙山,不是心血來潮,也不是袁狗官立功心切,怕是早有計謀。我覺得還是小龍子說的對,新軍初來,必定抱有立功受賞的心態,自然有銳氣。等他們撲了空,找不到我們,那股氣也就泄得差不多了。這就是兵法所說的“避其銳氣,擊其惰歸”啊。到時候我們追擊,截擊,怎么打都由著咱。”
“官軍的德行就那樣,新軍和綠營又能有多大差別,不過是軍餉足,武器好罷了。”孫德旺搖搖頭,“當年你們在河南,我們兄弟在沂南,殺的官軍少了?新軍的兵也沒長三頭六臂。怕什么,我們頂就是了,我們有千余打過仗見過血的弟兄,說個以一當十也差不離。至于糧草,咱老五是個土財主,善于理財,寨子里存糧不少,至少可以支撐三個月,我們可以頂,官軍未必行。他們呆上幾天,糧草不濟就乖乖地撤回去了。”
這里不便說出口的便是,劉豫才與孫德旺總有些不合卯。當初,出身捻軍余孽的劉豫才和周花南帶著數百人從沂南來投,孫德旺大度接納,山寨力量頓時增強了一倍有余。以后的歲月中劉豫才用謀略和戰功證明了他的勇與謀都在孫德旺之上。而孫德旺卻因為山東綠營的無能,早已被花紅柳綠的安逸生活消磨的失卻了銳氣。
不出龍謙所料,孫大當家的意見得到了除周花南外其余頭領們的贊同。于是便確定了依托地利內線作戰的原則。現在的情況是,武衛軍來的比他們想象的快,也猛。昨日探子來報,西路官軍已經占據了張家寨。張家寨卡在蒙山由西出山的必經之路上,如果不理不睬,要不了兩日,官軍便進抵牛頭嶺,逼近光明寺了。
“不能讓他們占據張家寨!”聞知消息的孫德明找到其兄,強烈要求乘官軍主力未至先擊潰其占據張家寨的官軍前鋒。
張家寨就那么點小,充其量最多塞上二百人。
孫德旺同意弟弟的看法。于是召集其余幾位當家的合計,決定日落后偷襲張家寨。地形那是無比的熟悉,這仗贏起來應該不難。
“龍謙不是說這股從直隸來的官軍快槍多嗎?那我們就搶他一把。”孫德明咧嘴大笑。他只有三十出頭,但頭發開始謝頂了,這使得他有些顯老。
“老三也曉得洋槍的厲害了。”劉豫才笑笑,“聽說袁世凱小站練兵,請的教官都是德國人。我還聽說德國人打仗最厲害,在朝鮮和東北將北洋精銳打的丟盔卸甲的東洋兵都是他們的學生啊。”
“二哥不要長他人志氣。”孫德明不以為然,“我們又不是跟德國人打仗,官軍的那點德行你還不清楚?他們也就是欺負幾個老實百姓。”
蒙山賊們如今也知道了不少洋人的事。雖然他們大都是些走投無路的農夫。地處山東讓他們占了信息超前的便宜。數年前的甲午戰爭日軍登陸威海,前年德國人因他們的傳教士被殺,出兵占了青島,讓他們發現傳說中的洋人離自己其實并不遠。
“我聽龍謙也這樣說過,德國陸軍第一。這股子官軍如果真是德國人訓練出來的,我們還是應該棄山他走。”說話的是四當家周花南。
“別聽龍謙那個毛小子胡說八道。他一個沒見過世面的毛孩子,知道什么德國陸軍第一!他去過德國?”孫德明不滿地說,“棄山別走?去哪里?屁股后面跟著幾千官軍,哪個寨子給我們面子?如果按他說的辦,這幾千號人,一下山就散了。”
“既然新來的袁撫臺不給我們活路。退路是沒有了,”孫德明說,“打勝了留在蒙山也罷,去費縣,平邑或者蒙陰都行。但是如果被這伙直隸來的官軍打敗,我們即使下山也是喪家犬。老三說的沒錯,張家寨非打不可。”
劉豫才也認為擊敗官軍才有轉圜的余地。這伙人里,數奔波數省的他見識廣。蒙山寨四處劫掠,與周圍村寨積怨甚深,就像當年的捻子,一旦失敗,連村民們都變為極為可怕的敵人。
“大哥,小龍子雖年輕,但他讀過書,見過世面。首戰必勝的道理的確精辟,不然我們就可能陷入被動。打張家寨也不是不行,還是派龍謙帶人做一次偵察才好。”周花南心底還是覺得龍謙主張的棄山他走的建議是對的,但現在的形勢看來,主張正面迎擊官軍的主意顯然占了上風。
“偵察?張家寨的情況誰不清楚?偵察什么?時間對我們不利,官軍一但站穩腳跟,偷襲就難了。”孫德旺再點了袋煙,甕聲道。
“必須這樣辦。不然狗日的不知道馬王爺生了幾只眼!”性格火爆的三當家孫德明大聲道,“我帶人去打張家寨!咱們地形熟,哪年不進出幾次?你們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劉豫才和周花南其實也沒有經見過被龍謙吹噓的簡直是神兵的武衛新軍有多厲害。但他二人對龍謙極為信任,所以劉豫才問,“老三,你怎么打張家寨?就這么沖下山嗎?”
“當然不是。”孫德明雖然魯莽,但并非愚蠢,“既然官軍武器好,咱就不跟他白天見仗了。晚上,晚上我們偷偷摸進去,殺他一個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