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超現在猶如熱鍋上的螞蟻。
昨晚接到鄭經的通報,陳超立即命令莊丁隊長王三合集合隊伍,把守南北寨門。他沒敢將莊丁派出去,怕中了響馬的埋伏。
鄭經的口信只是說他將派兵增援白魏,并未對陳家崖提出要求,陳超也樂得裝糊涂。陳家崖兵微將寡,一共才百十人六十條槍,其中還有一半是鄭家莊退下來的舊槍,子彈也少。陳超只希望自己的莊子不要出事。
心神不寧地守了半夜,陳家崖和鄭家莊方向倒是太平無事,卻不知白魏究竟如何,陳超很想派人去白魏看一看,丑時時分,陳超終于忍不住,喊來王三合,讓他帶二十個機靈的莊丁先到鄭家莊,問清情況后去白魏看看,也是一個態度,何況蕭觀魚確實與自己交好。
很快,王三合失魂落魄地跑了回來,“老爺,老爺,大事不妙了,鄭家莊被賊子們打開了﹍﹍”
陳超大驚,“快說,怎么回事?”
“俺帶弟兄們剛到溝邊,就聽見那邊打槍,亂糟糟的,俺趕緊帶了弟兄們摸過去,見賊子們已經沖進鄭家莊了﹍﹍”
“胡說!鄭家莊寨墻高厚,怎么能隨便打開?當初抱犢崮費了多大力氣?謊報軍情我撤了你﹍﹍”
“千真萬確啊!又不是俺一個人看見﹍﹍”
陳超立即如墜冰窖。
第一感覺就是這回陳家崖完了!鄭家莊守不住,陳家崖豈能獨存?本來還想派人去偵察下白魏的情況,逐漸冷靜下來的陳超認為已經沒有用了,雖然白魏的實力比陳家崖強不少,但賊寇既然能打開鄭家莊,白魏自然不在話下了。
怎么辦?確認局勢危急到極處的陳超第一感就是逃走,帶家眷逃走。陳家崖像樣的富戶就他一家,響馬進莊,他就是首要目標了。錢財尚在其次,關鍵是他有兩個妙齡女兒(陳超將侄女陳淑視同己出),實在是太危險了。
可是,在這種危急關頭,拋下一直敬仰自己的村民逃生,真的不符合陳超一貫的為人。
不跑會是什么結果?
消息不可避免地傳開了,因為陳家崖與鄭家莊實在是太近了。站在陳家崖溝邊,鄭家莊的情況一覽無余。上午時分,鄭家莊已經有人乘著混亂跑到了陳家崖避難了,將鄭家莊失陷的消息帶給了陳家崖,不可避免的引起了陳家崖的恐慌,莊子里幾個年老德劭的村民不約而同地跑到陳超家詢問對策,對策沒想出來,卻讓陳超的家人惶恐萬分。
這時,有一個不幸的消息傳來,陳家崖南門外發現了響馬的游騎,將幾個準備逃難的村民都堵了回來,好在賊人的騎兵并未傷害村民,只是將其趕回來了事。這個消息,將陳超帶家眷逃跑避難的念頭無情地粉碎了。
和幾個糟老頭子也商議不出什么結果,陳超強作鎮定,將幾個老頭送走,呵斥哭哭啼啼的尤氏,讓她和陳淑陳嫻老實呆在家里哪也別去,陳家崖還沒有被打開呢,哭有什么用?倒是陳淑頗為英武,穿了一身平日練武的短靠,拎著一把大刀,似乎準備上陣廝殺了。陳超冷著臉命令侄女將刀收起來,幾下子花拳繡腿,又濟得何事?
陳超讓長工陳三看好院門,不準家里任何人出門。自己親自到北門瞭望了鄭家莊方向,讓王三合嚴密監視鄭家莊的賊人,如果進犯,堅決抵抗。
一臉凝重的王三合將莊主拉過一邊,“老爺,打怕是不行了。要另想法子才好。”
“什么法子?嗯?”陳超何嘗不想花錢擺平,但賊人會答應嗎?
一直到午間,已經占領鄭家莊的賊寇并無進犯陳家崖的動向。陳超心神不定地回到自己宅子,飯也沒吃,苦苦思索對策。占領鄭家莊的賊人似乎忘記了對面的莊子了,這個很不正常。
大約未時時分,終于有了陳超既害怕又企盼的動靜,已經陷落賊手的鄭家莊派人送了一封信來,送信人陳超認識,是鄭家莊的秀才羅同秀。令陳超深為意外的是,和羅同秀同來的是陳超的舊識,十天前跟隨那位洽談甚歡的龍先生的隨從江云。
未及拆信,陳超先問江云,“你怎么在這兒?龍先生好嗎?”
江云含笑道,“敝主人安好。一切疑問,陳莊主看信便知。”
陳超拆信閱讀,不禁大吃一驚。
信是以龍謙的口氣寫給陳超的,一手工整的楷書,字體極為漂亮,龍謙在信里講明了自己并非游客,而是蒙山軍首腦。此次攻打鄭家莊,便是蒙山軍所為。現在白魏鎮與鄭家莊已在蒙山軍的實際控制下,蕭觀魚已被擒獲,鄭經潛逃不知去向。之所以未打陳家崖的主意,實是因為陳先生乃當世賢人,深得鄉民敬愛,與魚肉鄉里惡貫滿盈的鄭經完全不同。現在派江云前往致意,還請陳先生認清大勢,不要做無妄之舉,鄭家莊之實力,絕非陳家崖可比,但蒙山軍旦夕而下,足以證明龍某并非妄言。只要陳先生放下武器,蒙山軍保證絕不侵犯陳家崖一草一木。
信的最后,龍謙坦言前次造訪貴莊,實為偵察地形及實力,未想結識先生,相談甚歡,龍某極想重會先生,再續前緣。
陳超看罷大怒,三把兩把將信函撕的粉碎,“可恨陳某瞎了眼!竟未識破爾等身份,真真是氣死俺了!想要陳某從賊,休想!你去回復你的主子,讓他發兵來好了!陳家崖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江云并未生氣,“可惜,可嘆!難為我家司令如此推崇的人,竟然是個傻子!”
被一個毛孩子直指為傻子,這令陳超簡直難以忍受,“什么,爾竟敢如此侮辱于我!來人!”
兩個膀大腰圓的莊丁沖進來,每人抓住江云的一只胳膊,等著莊主的進一步指示。
王三合年紀尚在陳超之上,急忙勸道,“莊主,莊主,兩國交兵尚且不斬來使……”
“呸!蒙山賊,也可稱使嗎?”
“成王敗寇,你又怎知俺龍司令不能打出一個新天地?我既然敢來送信,早做好了被你殺頭的準備,只是可笑你這等糊涂蟲,竟然蒙蔽了俺家司令的眼睛!沒關系,殺我一個,俺家司令自會砍百十個陳家崖的人頭為俺報仇!”江云面不改色。
王三合悄悄在陳超背后拉他的衣襟。
白魏和鄭家莊已經陷落,陳家崖的抵抗就顯得可笑了,陳超雖然暴怒,但心里很清楚抵抗已經無意義。殺掉江云意味著什么,陳超一清二楚……
“陳老爺,”一直未開口的羅同秀羅秀才終于開口了,“陳老爺且息雷霆之怒……”
“同秀兄,”陳超冷冷地打斷了羅秀才,“你也曾飽讀圣賢書,這么快就降賊了嗎?”
“越之兄,”三莊有功名者寥寥數人,羅同秀平日與陳超吟詩作賦,頗為交好,此刻不再稱呼什么陳老爺了,“越之兄,萬萬不可失去冷靜。蒙山軍破莊不假,但軍紀森嚴,秋毫無犯,絕非一般魯莽滅裂的草寇可比。為了陳家崖上千口鄉親計,還望越之兄先放開這位傳信的小兄弟,萬事都可商量啊。”
陳超心里極度鄙夷羅同秀,那蒙山賊剛剛破莊,談何軍紀森嚴,秋毫無犯?但羅同秀最后半句話打動了他,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全莊上千口老幼考慮吧?何況還有自己的家人。想到這里,他揮揮手,示意手下放開江云,“暫且留你狗命。你家主人遣你來此,只是送信嗎?”
江云莞爾一笑,“多謝陳先生不殺之恩,”雖然年紀小,其膽大心細在全軍是數得著的,不然龍謙也不會遴選其作為首席偵察員了,此次派他來陳家崖送信,周毅、魯山對他的安全表示了擔心,萬一陳家崖狗急跳墻呢?反正大局已定,比陳家崖實力強悍的多的兩莊都拿下來了,部隊損傷不大,彈藥得到補充,陳家崖不降,打就是了!何必冒險呢?但龍謙胸有成竹,堅持將他派了來……“陳先生,請允許我將真實的情況告知。白魏與鄭家莊已下,兩莊已在我軍實際控制之下,鄭家莊也罷,白魏也好,不堪一擊。龍司令約束官兵,別說普通百姓,便是昨晚與我軍交戰的鄭、白兩莊鄉兵,只要放下武器,我軍概不追究!不信,你可問這位羅先生。鄭家莊和白魏與我家司令毫無交情尚且如此,何況是您?我們司令說了,只要貴莊不與我軍為敵,我軍絕不會武力進攻貴莊!”
“你說的可是真的?”
“千真萬確!那位龍司令就是這樣說的。既然越之兄曾與之有交情,真是再好不過。官府指望不上,三莊如今的局面,還要越之兄來維持啊。”不等江云回答,羅同秀搶著說道。
“好,既然龍退思如此說,我允了,我陳家崖的鄉兵絕不跨溝一步,還望貴軍也不要進我陳家崖!”
江云笑笑,“陳先生似乎沒有聽清楚俺家司令的意思。俺家司令信中說的很清楚,要陳家崖放下武器,而不是靠著百十條破槍保衛莊子,鄭家莊是什么情況?還不夠我軍半夜打的,陳家崖的百十條槍濟得什么事?之所以司令答應我軍不攻貴莊,完全是看在陳莊主的那頓飯!陳莊主可不要會錯意了。莊子我軍是肯定要進的,貴莊的武器要收繳,看在陳先生金面,我軍保證不抓一個人,更不殺一個人,當然,抄家之事也可免掉,甚至不會占據民居。但部隊是一定要進駐陳家崖的!這點無可商量。可商量的,是如何進莊,和平的法子還是武力的法子?”
“這,”陳超一時間不知如何應對。
“俺家司令說,規矩都是強者制訂的。我蒙山軍如今已是三莊之主,想必陳先生不會看不到這個事實。我軍看在陳先生面上,進莊可不擾民,但貴莊卻不可再持有武器了。剛才羅秀才說的不錯,官府是指望不上的,如果官府有用,貴莊又何必花錢訓練莊丁?今后三莊的安全,便由俺蒙山軍負責,保證沒有半個毛賊敢踏進三莊一步!現在我給陳先生半個時辰考慮,如果陳先生識時務,貴莊立即開放寨門,我軍將派少部兵力入駐,貴莊在天黑前繳出全部武器,解散鄉兵,我軍當遵守協議,絕不擾亂貴莊的寧靜。”
陳超沒有回答江云的要求,而是反問道,“白魏的蕭莊主如何了?”
江云燦然一笑,“昨晚我軍首下白魏,蕭觀魚算是識時務的,下令停止抵抗,龍司令歷來主張不殺俘的,所以,蕭莊主好好地待在他的院子里。”
陳超回到屋里,妻子尤氏和侄女陳淑,女兒陳嫻早就亟不可待了,“怎樣?究竟怎樣?”
“還能怎樣?”陳超將蒙山軍的要求說了,“可恨我瞎了眼!上次那個龍謙,竟然是個賊首!他就是來探我虛實的!”
“啊?!”尤氏和陳淑齊聲驚叫。
形勢比人強。陳超與幾個老頭子商議后,答應了蒙山軍的要求。葉延冰的一個排進入了放棄抵抗的陳家崖,開始清點武器,登記鄉兵。果如江云所承諾,這幾十個士兵紀律良好,無一人擅闖民宅,晚上便住在了陳家祠堂院內,不過要求陳家崖提供一些糧食,連飯都是他們自己煮的。
不知為何,陳超現在最想見到的竟然是龍謙。他問了帶隊的排長,“俺們司令忙的很,不知他會不會來這兒。”或許得了龍謙的囑咐,那個姓張的排長和氣地陳超說。
剛出差回來,改出一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