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馮國璋不愿在河防大局上與周馥撕破臉皮。他曉得黃河防務的重要性。
河南,山東兩省,河工歷來是省里的主要工作之一。朝廷為此每年都撥付大筆的專項銀子,盡管由于甲午以來外侮日甚,影響了中央財政的收入,也減少了河工銀子的支付,但上面還是給錢的。
因河防問題被摘了頂子的官員,伸出兩只手怕是也數不過來。
問題是周馥這次要將軍隊頂上一線去!這就讓馮國璋感到難以接受。頂上一線就要承擔應有的責任!這才是馮氏最為憂心的。雖然他的職責不在河防,但山東境內,特別是武定府內一段河道,最為憂心。偏偏撫臺竟然提出要自己負責那一段!
馮國璋性格深處有著濃重的被人們稱作“滑頭”的東西。
周馥提出依靠軍隊固守河防無疑又是受了龍謙那廝的蠱惑了,其證據很充分,連分兵駐守的方案都有了。但馮國璋為自己考慮,不能答應。
馮國璋看到周馥黑下來的臉色,沉吟片刻,起身肅然拱手,“老大人,非是國璋不領命,實是有難處那。軍隊上堤固守,國璋贊同,但具體的方案,能否改一改?曹州一段,國璋所部完全交給威勝軍右翼統轄,并不調出。泰安至濟南一段,由國璋所部負責,但兩地官府均要聽從國璋調遣,河防物資,亦要地方備足。誰誤事,國璋就取誰的人頭!武定一段。還是交給龍謙吧。”
周馥沒吭氣,心想,這小子更狠,誤事就取人頭?不過馮國璋這個方案,并非不能接受,龍謙遠道赴援,走三百里是走,五百里也是走。
“好,就這么辦。不過,馮提督所說的取人頭一項……”
“大人。國璋豈非不知朝廷法度之人?但不嚴厲一些。卑職是怕下面輕慢誤事啊。”
“好,就按華甫說的辦。老夫這邊傳電龍謙,讓其率部早日啟程。無論如何,今年不能讓河防出一點問題。”
龍謙接到巡撫衙門正式通知。并未計較建議的變更將自己的部隊分置兩處。當日。集結抗洪的命令便下給了相關部隊。周毅的第二標西進曹州,負責曹州境內的河防。龍謙似乎有些不放心曹州——那邊剛出過事,將參謀長寧時俊派去了第二標坐鎮。龍謙交給寧時俊帶去曹州的。還有總部工兵營的一個半連和騎兵營的一個連。
總部直屬隊其余分隊(欠警衛營二連),魯山第一標(欠騎兵連),預備役第二、第三營及其直屬分隊,前往武定府。這一路由龍謙親自率領。
司令部由副參謀長司徒均留守主持,因為局勢平靜,所以留守部隊只有一個警衛連和一個騎兵連。但沂州有隨營軍校的數百學員,費縣還留了一個最強的營。龍謙認為足以應付突發情況了。
在命令下達的第二日,緊急趕印的百余份小冊子被送往各部,供部隊學習。這份在半個月前龍謙親自動手編纂的關于抗洪固堤有關注意事項的小冊子讓他費盡心機,但始終不滿yi。直到任務來臨,才匆匆定稿加急趕印出來。他想,不管怎樣,有它總比沒它好。畢竟,自己手下這些指揮官們還沒有人指揮過對付洪水的戰爭,包括自己在內。
發放小冊子的同時,龍謙行文巡撫衙門,提出了七項建議:一是開列了河防所需物資的明細,務請當地官府備足;二是以山東巡撫衙門的名義發行河防專項債券,向沿岸富戶募集資金,購買囤積抗洪物資,約定在來年連本帶息償還債務;三是要將懂水利的河工,當初指揮筑堤的負責人等都集合起來,提前探明危險河段。四是有償募集青壯,編為河防部隊,在軍隊的統一管理下沿岸細致巡查,尋找隱患,及時排除。五是組建一支船隊,噸位當然越大越好,以備緊急調用物資和人員。六是制定預案,在萬一發生潰堤時,大家不至于忙亂不知該如何辦。七是建立醫療隊,防止疫情的發生。
這七條建議,除掉第一條和第四條曾當面與周馥議過,其余五條都是后來想到了,但現在提出來,龍謙覺得有些晚了。
當然,官府之中也并非全是酒囊飯袋。山東面對河防問題絕不是第一次,這方面應當不乏能吏干員。而周馥此人也算能吏。龍謙所慮者,是官府低下的行政效率,存在信號衰減嚴重的現象。等上面的指示傳達到最基層,早已走樣的不成樣子了。而河防這件事,最基層才是最致命的環節……
鑒于此,龍謙決定自己日夜兼程趕至武定。
之所以讓寧時俊和周毅負責曹州段而自己帶主力防守武定段,是因為武定更加危險。龍謙并無任何資料,他是推理認為的,黃河越到下游,泥沙淤積愈發嚴重,懸河的問題愈加突出,隱患也就愈大。
第二日下午,龍謙將部隊交給魯山統帶,自己帶領參謀處、情報處、后勤處的相關人員,騎兵營余部,先期動手。魯山不同意,認為這種打前站的活計不是司令干的。
“我去!司令你帶大隊隨后過來就是。你那本小書我都背下來了,知道去了做什么。”
“抗洪你沒有經驗……”
“司令你指揮過抗洪?凡事都有第一次嘛。如果連設營哨探的活計都讓你親自干,是不是讓手下敗將馮國璋笑我們只有司令一人?”
這就有些將軍的味道了。龍謙哈哈一笑,“也是,刀不磨不快。也罷,就交給你。別人還真不那么歇心。我選的人如果不合適,你就換。一標交給馮侖代理,注意與我保持聯絡。”
“是!”魯山笑逐顏開。
“魯山。此事萬萬不可大意。這比打仗難。為什么?你可以猜中敵人的下一步計劃,但你猜不到老天爺的心思。我們看上去人數不少,散開來根本沒幾個。所以要找出最危險的地段,并制定預案出來。還有就是物資的準備,不能光聽那幫官老爺的話,明白嗎?”
“明白!”魯山收斂了笑容,對龍謙敬禮,翻身上馬而去。
黃錦輝帶著他的連隊按照預定的行軍路線和行軍計劃穩步推進著。計劃列明了每日的行軍路程和宿營地點,很詳細。部隊隨身攜帶著兩日份的干糧,預計的全負重行軍也沒有出現。每連派來的四輛大車將重武器裝上了車。彈藥也從士兵身上轉移出不少。這就極大地減輕了負擔,使得沒日約100華里的武裝行軍變得相對輕松。
黃錦輝不知道,他的士兵們更不知道,如果這個行軍記錄被傳入馮國璋口中。他最初的感覺一定是大吃一驚。再后來就是不相信。因為。當初小站練兵時,在德軍顧問組的嚴厲督導下,也沒有出現過如此驚人的記錄。
那還是自詡為天下精兵的小站兵。若是拿出綠營改變的巡防營。在相同條件下,他們能走出這個記錄的三分之一就算奇跡了。
預備役部隊的訓練跟兩個步標還是有區別的。那兩支部隊有德國教練組的功勞。但德國人從未來過根據地,他們甚至不知道威勝軍右翼在山區還有一支規模驚人的部隊。但預備役部隊的訓練大綱確實有德國痕跡,特別是炮兵和工兵條例,大多數條款來自德軍。司徒均拿出的,也是德國血統的東西。德國教官對于威勝軍強悍的行軍力不止一次地表示激賞。而這次預備役部隊展現出的行軍力,完全不次于主力。
每十里休息十分鐘,每三十里休息三十分鐘。午飯后休息一小時,讓士兵們小憩一下。好在在夏季,天長的很,時間充裕。
連長的權威不是靠職務帶來的,而是靠自己的素質贏得的。上級給的是權,不是威。威要靠自己去建立。黃錦輝既聽過教官的教誨,也比較他自己的幾任連長優劣。這次長途武裝開進,是他建立威信的最好時機。
連長不配戰馬。他必須跟自己的士兵走在一起,但走在哪個位子卻需要動動腦筋。五連是全軍的先頭連,速度的掌握是最重要的,既要保證行軍速度能夠完成當日行軍里程,又要保證不至于將部隊拖垮。所以第一天黃錦輝親自當起了尖兵。好在他有一個獎勵的懷表,可以計算時間。
當壓好速度,黃錦輝需要檢視全連,發現問題,這樣他的位子就要從尖兵不斷調整至中間乃至后排去。要注意部隊是否適應自己確定的行軍頻率。既不能讓部隊過度興奮,也不能讓部隊早早地泄氣。這樣就需要調節氣氛,比如在途經村莊是唱一首歌。
每走十里左右,黃錦輝便會命令部隊休息十分鐘。倒掉灌進鞋子里的泥沙,檢查整理綁腿,稍微喝點水,整理松垮了的裝具……
在隨營軍校,黃錦輝學到了很多東西,包括長途行軍的技巧。這些東西看起來簡單,但非常實用。就像喝水,每名官兵都有一個設計精巧多用途的鐵皮圓筒,如果全部用來灌水,可以裝三斤左右。新兵總是不渴的時候不喝,渴了則大口飲,從而早早就將水喝光了,但老兵就不會那樣,總是不斷地小口補充,不等口渴就開始補充。這些東西,都要傳授給士兵們。黃錦輝注意到,連隊是九個戰斗班長中,有六個班長是稱職的,三個不太令人滿yi。
三十里大休息時,黃錦輝會提醒炊事班尋找水源為官兵補充飲水。不準喝生水,必須抓緊時間將水燒開。四輛大車上不僅裝了武器彈藥,更裝了糧食和炊具。跟在隊尾的炊事班倒是最舒服的,他們甚至可以輪流趕車休息。不過,等中午和晚上,炊事班就該忙乎了。中午,吃飯快的士兵可以美美地睡上幾十分鐘,火頭軍們就不行了。
中午,黃錦輝必須等士兵們全部吃飽飯后才允許自己用飯。那樣他也就沒有了休息的時間。而晚上到了指定的宿營地,他還要與王司令派出的設營隊聯絡,安排各排各班的住宿,并親自查問各班是否有中暑生病的人員,嚴令各班班長督促士兵熱水燙腳,解決長途行軍的腳泡,以免影響次日的行軍。
除此之外,每晚還會召集排長們開一個小會,回顧和商量一下當日行軍的問題。第一日的問題最大的是幾乎全天都在烈日下行軍,副連長兼一排長提出能否將出發時間提早,將中午的休息時間延長,避開午間的烈日?這個建議很好,他立表贊同。但時間是上級規定的,他必須寫出書面報告,待上級批復后再行改變。所以,黃錦輝帶著書信往回走,去尋找跟在后面的營長。好在營長距離他們的宿營地很近了,沒有看信,聽了他的口頭匯報,立即同意了他的建議,批準將早晨的行軍時間提前至四點,十一點休息。午后的出發時間延后至下午四點。
這個決定回去一傳達,連隊立即歡聲一片。看著士兵們看向他的眼神,黃錦輝知道自己率隊行軍的第一天算是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