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似乎有些挑釁的意思了焦隱菊和許文夫一樣,在西洋數國留學,jīng通英、法、德三國語言,是西語系和中文系的合聘教授。或許在他看來,這位年輕雄壯的提督大人能夠講出一番政治上的見解,但對于如何辦大學,或許連皮毛都談不上。
許思一直琢磨著龍謙的話。這位被父親稱贊不已的將軍大人絕非是赳赳武夫了。不過,焦隱菊焦先生可不是善類,言辭鋒利,連父親都避讓三分。
龍謙微微一笑,“焦先生是吧?這個問題問的好。在龍某看來,大學是培養民族jīng神的搖籃,是文化傳承的最佳載體。大學不是看有沒有一流的西洋大樓,而是看有沒有一流的大師,能不能培養出一流的大師。”
下面冷了一少會,然后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掌聲。提問的焦隱菊撫弄著自己的銀髯,品味著龍謙的回答,雖然沒有搞懂“載體”是何物件,但望文生義,大致意思是不會錯的,“鄙人對龍將軍高見深表贊同。大學正該擁有和培養大師,說的太好了……”
緊跟著在第一排站起一個穿著黑sè棉袍的消瘦中年,戴著一副琺瑯鏡框的眼鏡,一口濟南腔,“鄙人秋慕chūn,想請教龍提督一個問題。據許總辦講,龍提督曾在美國念過大學,依提督大人看來,這大學該如何辦哪?”
許文夫站起來介紹道,“秋教習是lun理學教授,曾在法國高等政治學校留學,是我的同窗啊。”
“原來是秋教授。這個嘛,我曾對許校長講過,辦好大學,必須秉承‘兼容并蓄,開放包容’的宗旨。只有盛開思想zìyóu花,方能結出學術成果。”
“啊,‘兼容并蓄,開放包容’,說的好,秋某領教了。”
“鄙人趙寒木,請教龍將軍,我校自庚子年草創,也算篳路藍縷,艱苦卓絕。鄙人深知辦好大學的條件有千條萬條,但最關鍵的一條是要有錢。鄙人知道龍提督一直熱心教育,對我校頗有恩惠,但依靠有數的撥款和極少的捐贈,總是入不敷出。若是提高學費,更多的寒門士子將很難獲得念大學的機會。為此,文夫先生十分的憂心。不知龍將軍有何妙策解學校之憂?”
提問的是庶務高先生,龍謙卻是認識的。此人是周學熙的親信,曾跟隨周學熙去沂州辦理華源集團向學校的捐款事務。
“高先生說的對,提高學費是自取滅亡之道。龍某在美國多年,美國的大學分私立與公立兩類,就總體而言,私立大學更具聲譽。那是否私立大學的收費更高呢?也不盡然。那么私立大學的經費來自何方?很簡單,就是畢業學生自愿的捐助。”
“啊,這個似乎有些匪夷所思了。學生的捐款會有怎么多嗎?”高光潤疑惑地問。
“有的。一些在商界取得優異成績的學生會自愿向母校捐贈大額的經費。高先生,當學生們畢業后走入社會,在取得一系列不俗成績的時候,他感到這一切來自于母校的培養教育,那么,這種捐贈就成為了可能。而學校將捐贈用于校舍、圖書館、實驗室等設施的興建,用于招聘更優秀的教師,用于對成績優異學生的獎學金,用于資助那些家境貧寒的學員完成學業。所有的開支,必須如實,透明,及時地報告捐贈人。而且,要充分尊重捐贈人的意愿,比如,捐贈人希望建一所以他名字命名的教學樓,那就必須這樣辦。更改用途必須獲得捐贈人的同意。”
師生們一時間沒有繼續提問。
“先生們,這就出現了良xìng互動。學生們對學校感恩,才會有自愿的捐贈。那么,學校不僅要教給學生們知識,而且要教會他們做人,教會他們真善美,教會他們擔負起責任來。當學生離開學校踏入社會,運用學校教給他的知識和品德成為社會的中堅,他們必將對母校心懷感恩之心,以他們的方式去回報母校,捐贈金錢只是最小的回報。而學校就必須將學生當做最jīng密優秀的產品,為此殫jīng竭慮。而不是為了掙錢。只有將學生當做人才來培養,學校才會越做越大。”
這回是許文夫親自發問了,“龍將軍這番高論真是發人深省!直指辦學之關鍵訣竅!現在我向將軍提一個問題,您認為山東大學堂可以辦成國內一流的大學嗎?”
“這個我毫不懷疑!辦好大學的關鍵不在于經濟方面的支持,而在與是否擁有正確的教學方針。許校長能叫我一個武夫來為師生們喋喋不休地講上一番,足見許先生包容天下的胸懷。只要我們山東大學堂有這種胸懷,就具備了成為一流大學的基本條件。齊魯乃人文薈萃,英雄輩出的地方,兩千年前在山東既然能出現孔夫子這樣深刻影響民族xìng格的人物,為什么不能產生世界一流的大學?而且,在經費方面,第五鎮及華源、中興實業等部門將為山東大學盡力提供資金上的支持,我作為第五鎮統制官,在這里承諾,第五鎮官兵將會把自己薪餉的3捐贈于學校,學校的基建工程,可以調用第五鎮的工兵部隊無償服務。除此之外,我還會游說華源及中興,每年向山東大學的無償捐贈不少于三十萬兩白銀!”
臺下頓時掌聲雷動!這次是真心的,即使是普通的學生,也曉得這份承諾的分量。
許思動情地使勁鼓掌,覺得臺上這位年輕將軍更加可愛了,他不僅懂音樂,會作曲填詞,還如此懂教育并且支持父親的學校,難怪父親說有此人坐鎮山東實乃地方之幸事。
“鄙人代表全校師生萬分感謝龍將軍的慷慨承諾和大力支持。最后想請將軍大人為學生們講幾句話,提一點要求吧。”許文夫滿面紅光,心情激動。他不曉得第五鎮3的軍餉是多少錢,但每年不少于30萬兩的白銀捐款絕對值得他全力恭維這位武將。
“這個嘛,”龍謙看著下面的學生們,“古語講‘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但每個人擔負的責任是不一樣的。我希望在座的學子們在走出校園后成為國家的棟梁,不管是從政還是治學,抑或接過老師們手里的教鞭走上講臺,都要將自己的命運與國家的前途聯系在一起。只有人人都奮發努力,國家才會興旺,才會重振祖先的榮光。論學問,龍某是不敢與你們比肩的,但是龍某知道,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我們中國大部分時間都是領先于世界的!為什么中華不能復興?為什么洋人的先進知識我們不能掌握?沒有道理嘛。所以,大家要對國家有信心,對中華民族有信心。至于期望,我倒是認為,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立萬丈的雄心,也要靠微小的一步步努力。希望大家在校努力學習,積極關注時局變化,關注民生疾苦,修煉自己的身心,做一個心里生理雙健康的優秀學生。畢業后呢,要根據自己的愛好去選擇自己的職業,社會是一個構造復雜的機器,無數的部門和人員組成了這部機器,只有每一個零件都是合格的,機器才會運轉良好。就我本人而言,從來就沒有認為哪一行高貴,哪一行低賤。農夫低賤嗎?沒有農夫的面朝黃土背朝天,我們就會餓死!工人低賤嗎?沒有工人的勞作,我們恐怕連衣服都穿不上了。士兵低賤嗎?沒有士兵的奉獻,國家就沒有安全,我們就會成為異族的奴隸!我是帶兵之人,四年前,率部北上勤王,在人數大致相等的情況下,在天津北郊的西沽與八國聯軍血戰了一場,擊敗了侵略軍并生擒敵酋西摩爾中將以下數百人。那一仗陣亡了數百我一手訓練的jīng銳士兵,他們抱著為國犧牲的jīng神,與裝備優良的侵略軍殊死奮戰,白刃格斗,鮮血染紅了祖國的土地!我手下一名優秀的連長,也就是隊官,被敵人的刺刀劃開了肚子,腸子都淌了出來,我趕過去的時候,他已經不行了,但一直看著我,努力想說出最后的話語。我知道他想說什么,我告訴他,放心去吧,仗打贏了!你的家人部隊會管,不會讓他們忍饑挨餓,流離失所。他就死在我的面前,其情其景,永難忘懷。在我眼里,那些犧牲的,負傷的士兵們是這個國家最可敬佩的人!倘若所有的軍隊都有這種jīng神,別說是區區數萬敵人,便是數十萬,數百萬,我們一樣擊敗他們,消滅他們!同學們,你們畢業后,從政不是唯一的路,經商也不是最好的選擇,只要在你從事的行當里成為高手巨匠,就不負師長的厚望,不給母校丟臉!在這里我鄭重承諾,倘若在座的各位愿意到第五鎮從軍,一定會有你們廣闊的舞臺,施展諸位的才華,譜寫人生的最華彩樂章!”
更加熱烈的掌聲。所有的師生都起立為龍謙的最后一段話鼓掌致意。
西沽之戰是庚子國難中唯一的亮點,生擒西摩爾中將為李鴻章后來與列強的外交談判提供了唯一的砝碼。但這件事卻不是所有人知道的。
許思就不知道。龍謙演講后,許思終于打聽到了天津郊外的那場血戰的大致過程。震驚和欽佩之余,許思聯想到第五鎮那首慷慨激昂,令人熱血沸騰的軍歌。她固執地認為,只有經歷過這樣血戰的將軍才能譜寫出這樣的歌曲來。她熱切地希望有一次當面請教龍謙的機會,那一次的演講會她沒有提問的機會,后來將軍被老師們所包圍了,她失去了近距離交流的機會了。她很想當面向將軍討教一些問題,但沒有機會。
許思開始鼓動父親請將軍來家里吃飯,說她有音樂上的問題請教。許文夫對她的要求置之不理,說提督大人哪有時間聽你說什么音樂呢?簡直是胡鬧嘛。
許思干脆跑到第五鎮司令部去求見將軍,但進不了司令部的大門。門崗甚至不聽她的理由(或許認為太過荒唐了),這讓她很是失望。由于將軍的那次演講,許思開始關注起街上不時出現的軍人,確實,這些軍人非常有紀律,非常特別。他們很少單獨行動,兩個人出現時,都是排成一排,三個人時則成縱隊,邁著整齊的步伐,目不斜視。至于擾民,那是沒有的,至少許思沒有聽說過。
那個人怎么就練出了這樣一支軍隊?他究竟有什么秘密?許思渴望能夠單獨接觸將軍,向他提一些問題。大概過了一個月,父親說起美國人投資濟南的事情,說那些美國企業都是龍謙將軍手下引來的。許思在疑惑之際,得到了一次面對面接觸將軍的機會,由此徹底改變了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