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飛速發展的局勢已容不得滿清朝廷有更多的選擇了。
9月2日,就在武昌事變,上海、浙江先后獨立的這天,神速南下的北方軍熊勛旅攻占永平,守軍不戰而退。京師震動,清廷急調本欲用于山東的第一混成協前出蘆臺,以抵御北方軍向京師的攻擊。但端方等人知道,京師已經難以堅守了。從山海關至京師可不止一條大道可走,不攻蘆臺天津,也可以出永平,走玉田、香河攻擊京師。何況,一個從未上過戰陣的第一混成協如何能抵擋北方軍的數萬大軍?說起來這支兵馬才是最厲害的,騎兵多不說,跟日本人在奉天干過仗,那可是國內無法想象的大陣仗。
果然,第一混成協甫出京師就出現了大批的逃亡,這支部隊不能用了。
值得一提的是北方軍與日軍在山海關一帶的對峙。
根據《辛丑條約》日本在天津至山海關一線獲得了駐兵權,司令部設在天津海光寺,部隊稱為清國駐屯軍,是年的司令官叫阿部貞二郎,總兵力約1600人,兵力分布于京師、天津、塘沽、秦皇島及山海關。
1600人分駐數地,還有保衛京師的日本使館即天津的所謂駐屯軍司令部,山海關一線的兵力就很少了。但阿部貞二郎聞聽奉天事變后,判斷北洋必敗,于是親自到山海關做了部署,準備用他手上不足三個中隊的兵力封鎖道路,攔阻北方軍向關內的進軍。
果然。段祺瑞兵敗錦州了。放過段祺瑞的敗兵后,日軍封鎖了大路,理由是軍事演習,將追上來的熊勛旅七十三團給擋住了。
什么樣的將領帶什么樣的兵。如果是盛光的部隊,會毫不猶豫地沖過去,日本人敢開槍,那就打唄,打完再說。但熊勛不會,這位西沽之戰時的連長,黑溝臺會戰時的營長是個性格謹慎、酷愛學習的人。當初龍謙蒙山整軍舉辦“時事講座”。熊勛是向龍謙提問最多的人。若論對于國際關系列強糾紛的了解。熊勛在北方軍部隊里也就次于因出色的參謀業務和軍事素養出任參謀處長的蔣方震,連魯山都比不上熊勛。
熊勛及時喝住了被激怒的七十三團。
“這不是膽小,是慎重!涉及與外國軍隊的糾紛,必須請示上面!懂嗎?!”熊勛訓斥了七十三團團長一氣。“做好戰斗準備。如果他們開槍。可以還擊!我去報告魯司令。”
七十三團只能遵令。日本人也沒有開槍或進一步挑釁,只是攔住了道路,將北方軍擋了整整一天!
魯山屬于那種膽大心細的人。立即找來蔣方震,“蔣處長,你認為日本人是何用意?”
“他們仇視我軍是肯定的了,既有沈旦堡、黑溝臺的舊仇,更有大帥在山東及廣東時期流露出的反日情緒,還有日本在中國利益的擔心。但是,我斷定日軍不敢開槍!這是清國駐屯軍所部,據我所知兵力很少,也就一個大隊的規模,光是七十三團就足以對付了。而且,我懷疑這是駐屯軍自發的行為,并未得到其內閣的授權。債臺高筑的日本政府怎么會輕啟戰端?不會的!”蔣方震肯定地說。
當時在場的蔡鍔同意蔣方震的判斷。蔡鍔跟段永清在錦州戰役打響后乘機脫身,安全抵達北方軍司令部,在核實了段永清的身份后,魯山對蔡鍔表示歡迎,但并未立即安排其職務,讓他先跟著蔣方震。
魯山聽了蔣、蔡二人的判斷,點點頭,“那就好。不用請示總部了,熊勛你給我沖過去,但不開第一槍!”魯山做出這個決定只用了數秒鐘。
蔣方震與蔡鍔對視一眼,很是佩服龍謙手下這幫將領們,有紀律,重操守,拿得起,放得下。換做北洋,絕對不敢沖擊日軍。也不知龍謙是如何tiáo教這幫虎狼之將的,偏偏能夠令行禁止,雖然命令來自萬里之外,基本都能凜尊。這正是開國氣象啊。
七十三團得令,呼嘯而上,搬開了日軍設置的鹿砦等障礙,從日軍陣地中央而過。果然,日本人也是虛張聲勢,連朝天鳴槍警告都沒有。
“小日本真是在唬人啊。”熊勛騎馬穿過日軍的防線,望著站在遠處觀看的日軍官兵說道。
北方軍大隊如同一股洪流,涌入山海關,朝京師席卷而去。
9月4日晚十時,大病初愈的龍謙在長沙口授了對北方軍攻取京師的指示電,這份電報經司徒均、洪粵誠潤色后連夜發往北方軍。
該電得到了歷史學家的高度評價。
“你們將要代表攻占滿清首都北京了,再沒有人懷疑這一偉大歷史事件的發生,它標志著統治華夏二百六十余年的異族王朝的徹底覆滅。為此,熱烈祝賀北方軍的偉大勝利并以總部的名義代表南方軍、山東軍各部向英雄的北方軍致以戰友的問候及敬意!
占領北京不是我們的最終目標,僅是我們偉大事業的開始。前面的路還很長,斗爭將更艱苦,更復雜,請務必記住這一點。因此,特命令你部:
1、確實整頓部隊紀律,制訂詳細的入城守則,保持并向京師百姓展現我之光榮形象。
2、精心選擇入城部隊,北方軍不得全部入城,應將主力置于城外并切實控制各要點。
3、不得進犯使館區,不得限制外國軍民的行動自由,外國人(含守衛外國使館的外軍部隊)沒有切實的挑釁行為,我軍應保護其安全。
4、所有未逃離京師的滿清達官貴族不予逮捕,只監視其居住,不得抄家。抓人,追繳財物。
5、不得擅入皇宮及王府。
6、不得征用民房,征用京師民力。不得侵擾商戶。
7、不得進入jì院、煙館等場所。
8、一切愿意與我軍合作的原滿清官吏(含滿族、北洋官員)均委以原職,發給不低于原職務之薪水。
9、切實維護京師治安,嚴厲打擊一切破壞治安之行為。
次日上午,魯山、石大壽、鄧清華聯名復電總部:決照總司令指示電執行。
根據魯山命令起草入城守則的蔣方震對故友蔡鍔、張孝準說,龍謙不是李自成,我們算是跟對人了。
9月5日,在獲悉已占香河,而衡水一線之北洋軍拒不執行勤王命令的滿清朝廷倉皇退出了北京。向西逃亡。撤至了保定。他們本來是要退往天津的,但熊勛部遮斷了鐵路線,京津間的鐵路已經癱瘓,只能向西撤退了。
9月7日。北方軍騎兵旅蔣存先部襲占豐臺(盛光陣亡后。蔣存先出任騎兵旅旅長)。第二十五旅熊勛部自永定門,程二虎二十八旅自東直門進入了不設防的北京城。根據魯山命令,先期入城的部隊在北京情報站的帶領下搶占控制京師要點的同時。大量張貼事前擬定的“安民告示”,公示總部的“九條”禁令及倉促制定的更為細致嚴格的入城守則。
次日中午,魯山率司令部自東直門入城。根據軍情局北京站的建議,將北方軍司令部設于西苑。根據龍謙的電令,魯山召集部將嚴明軍紀,再次宣讀學習“總部九條”。魯山認為皇宮最為要緊,干脆將自己的警衛營派出去警衛皇宮,里面還有大批來不及逃散的宮女太監。
9月8日,總部再次電示北方軍,以魯山、石大壽、鄧清華、范德平、許公持、鄭雙慶、蔣方震七人組成北京軍政委員會,魯山為主任、石大壽為副主任。委任石大壽兼任北京警備司令,許公持為副司令,全面負責北京的治安。電報指示魯山,因滿清朝廷已經喪失了全部的武力,北方軍不必逼近保定,而應派遣要員前往聯絡,尤其注意與袁世凱北洋系將領的聯絡。但涉及滿清中樞要員相關的政策,須請示總部方可執行。
會后,石大壽、許公持立即以北方軍軍法處系統牽頭在入城部隊中挑選官兵組織了九支軍法監察隊(每支4050人),劃定區域,晝夜巡查四九城,軍人未得命令不準上街。
這是一個劃時代的大事件!中外幾乎所有的報紙均在頭版頭條報道了北京“陷落”的消息。
京師百姓以及外國駐華使節在度過了幾日驚恐后很快安定下來,相信這支土匪出身的軍隊是切實執行“九條”禁令的。尤其是9月9日警衛營在東華門前捉獲了七十五團數名未經許可準備闖皇宮(其實是看熱鬧)的士兵公開打軍棍示眾后,北京城的百姓開始傳播森嚴的軍紀。老百姓自有其評判標準——那算什么事啊?不就是想看看皇宮嗎?竟然就被當眾打個半死!難怪人家奪取了滿清的江山,就這份規矩,朝廷還真是比不上。
英國公使跟隨滿清中樞退出了北京。而留在京師未曾撤離的德國、法國、俄國、美國及日本駐華公使幾乎在同時發出了向國內的報告,確認中國已經“變天”,建立全國性政府就在眼前,請示國內對華政策。
列強們關心的不是滿清朝廷(在他們看來已經不存在了)的命運,而是他們在華的利益——如果不做軍事上的干涉,那么就是一系列條約的延續,海關關稅、租界以及駐兵權的延續了,他們迫切需要國內的指示,滿清可以滅亡,但不可能不和中國發生關系,軍事上的,政治上的,更多是經濟上的關系。而美國、德國甚至俄國都懷著欣喜的心情觀察著中國的巨變,他們認為,奪取全國政權似乎更為有利。已經升任中將的與魯山有著不錯的私誼的阿爾杰米耶夫將軍特意致電魯山,向他個人表示祝賀。
最后就要談一談袁世凱及北洋系大將了。
9月7日,也就是魯山入城的那天。袁世凱委托王士珍在保定發出通電,正式宣布下野。他算是看清了天下大勢,首先是不能再和打下去了。其實,袁世凱拒絕了中樞勤王之命已表明了自己的態度,現在唯一擔心的就是北洋這個殘破團體的命運了。在和王士珍、馮國璋、楊士琦、段芝貴、楊士琦等人密商后,袁世凱決定以退為進,先將自己撇清再說。袁世凱估計,龍謙一定會采取商談的形式來改造乃至吞并北洋。病中的袁世凱對王、馮等人說,龍謙不是莽夫,不然就不會有今天的成功了。只有保住北洋這點軍隊。才有我等的將來。但打是肯定不能打了。所以就和他討價還價吧。說句難聽話,龍謙過得了過不了這一關還是未定之數,他走上最高臺的時候,才是他遇到大麻煩的開始。經濟上的。外交上的。還有東南革命黨的囂張蹦跶。事情多著呢。我們未必沒有機會……
王士珍等人同意袁世凱的判斷。于是,袁世凱委任馮國璋代理自己統領停留在衡水一線的北洋三鎮,派王士珍與楊度前往保定。發出自己下野的通電,然后去跟朝廷談,勸朝廷以保留皇室安全為代價行退位之策。同時,派出段芝貴與陳宧返京,聯系回到京師的徐世昌和段祺瑞,嘗試與建立直接的聯系。
攝政王載灃帶著包括隆裕太后在內的皇族匆忙逃離京師,沒有遠走,也無法遠走,停在了保定。直隸總督府充作了行宮。
九年前,大致也是這個季節,滿清的最高統治者曾離京逃難過,但那次是避洋兵,未必沒有重回京師再操大柄的機會。而現今這次不同了,挑起了滿清政權最后一副重擔的載灃明白,滿清真要亡了!
到得保定的當晚,載灃將從太廟里請出的歷代清君的神主安置好,舉行了一個簡陋而莊嚴的祭奠儀式。載灃跪在祖宗牌位前嚎啕大哭,竟然將乃兄光緒帝的牌位掃在地上!一面哭,一面大罵,陪著嚎哭的宗室大臣總算聽清了,攝政王不是罵光緒帝,而是罵慈禧太后!
她算是瞎了眼!竟然親手為大清王朝選擇了掘墓人!若是大哥親政,朝局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在場的都是宗室重臣,不由得想起了十一年前的戊戌之變,慈禧不發動宮廷政變,大清朝真的可以萬萬年嗎?
參加祭奠儀式的奕劻、世續、梁敦彥、善耆、載澤、唐景崇、載洵、紹昌、溥倫、壽耆等滿漢高官一個個神色慘淡。
哭嚎到最后,跪在前排的載灃竟然奮起,一頭撞在了香案上,登時血流如注,人也昏迷了。
載灃的“自盡殉國”為這場在后人看來純屬鬧劇的祭奠儀式劃上了句號。眾人七手八腳將載灃救下,御醫趕來為攝政王做了處理,所幸力道不足,載灃并未重傷,只是額頭要留下一道疤痕了。
載灃的絕望反映出了皇室的心境。他們現在想的不再是平叛,而是自身的結局了。滿清宗室雖是異族,卻是漢化甚深的族群,宗室子弟自小受到嚴格的漢文化教育,他們事實上對以漢族文化為主導的中華文明有了根本上的認同,四書五經等儒家典籍不必說了,便是明季之前的歷史那也是如數家珍。
問題來了。哪一朝的亡國之君有好下場?樂不思蜀的劉禪難道真的忘記了亡國之恨?他表現出的毫無心肝難道不是為了活命的無奈選擇?雅好詩書留下無數極品詞章的南唐后主李煜手無縛雞之力,對于宋太宗有何威脅?竟要承受妻子被辱的大辱不說,最終還是難逃被毒死的命運?
滿清皇室將是什么結局?
絕望中等來了北洋大將王士珍及在滿清貴族眼中首鼠兩端的楊度。楊度的資格身份是不夠的,但既沒穿軍服也沒穿官服而是一身便裝戴了頂瓜皮小帽的王士珍迅速被帶至載灃的臥房,不避嫌疑了,腫著雙眼的隆裕太后也趕至了小叔子的房間。
隆裕望了眼跪在青磚地上嚎哭的王士珍,“你就不要假惺惺了,你是代表袁世凱還是龍謙來?”
“微臣是奉袁世凱之名而來。”王士珍止住哭聲,連連叩頭。
“你起來說話,袁世凱坐視京師被破而不顧,是要給龍謙做見面禮嗎?他如今究竟是何章程?現在不是鬧虛文的時候了,你實話說罷。”頭上包著繃帶精神萎頓的載灃說道。
“回攝政王的話,非是袁世凱不愿勤王,實在是無力勤王了。德州一戰,北洋三鎮已經殘破不堪一用,且將無戰心,糧彈兩缺,隨時有兵變之憂,哪里還能使用?而且,袁蔚亭已經通電下野了……”
“嘿,他倒是會將自己撇清。以為這樣就能被龍謙放過嗎?”。載灃哼了一聲。
“不說袁世凱了,王士珍,你來說說,我們孤兒寡母該怎么辦?”隆裕太后道。
到了關鍵的地方了,王士珍斟酌了一下詞語,“回太后的話。臣以為,如今只能退位以保平安。”
隆裕尖聲叫道,“退位?平安?退位就能平安嗎?你用什么保證?”
“臣于九年前曾與龍謙有一面之緣,其人不是嗜殺之人。拼著微臣這條命去跟他談,若是他不能答應,微臣愿一死以殉大清。”
“嘿嘿,說起來你倒是忠臣了。”
談話不歡而散。好在次日晚間,徐世昌、段祺瑞聯袂來到了行宮。聞知二人是自京師來,顧不得別的了,隆裕及載灃急忙傳見。
當徐世昌報告京師安靜,皇宮、王府均未受到侵犯,載灃猶自不信。
“微臣豈敢欺瞞攝政王殿下,”徐世昌沉聲道,“微臣見到了魯山,他奉龍謙之命,托微臣給太后、攝政王帶幾句話。”
“帶什么話?”叔嫂二人齊齊問道。
“魯山說,龍謙電報指示他聯系皇室。只要朝廷通電退位,號召天下息兵罷戰,他絕不會危及皇室。至少,皇室可以在新國家內做一守法公民。他可以公開發誓,絕不會追究朝廷的一切罪責,切實保護皇帝及宗室的人身安全……”
“他,那龍謙真是這樣說的?不是魯山假傳旨意?”情急之下,隆裕竟然用了“旨意”一詞。
“微臣看到了龍謙給魯山的電文,確實是這樣寫的。”
“那好吧,你就來為大清寫這道退位詔書吧。”隆裕甚至沒有征求載灃的意見,立即做了決定。
“太后……”載灃絕望地叫道。
隆裕望了眼載灃,“老五,萬千罪責,都由我這個不祥之人一身承擔吧。只要皇帝能活下來就行。”一向唯唯諾諾的隆裕表現出了從未有過的擔當。
這個過程中段祺瑞未發一言。
“微臣不敢奉詔……”徐世昌跪倒,連連磕頭。
“就算本宮求你了。”隆裕厲聲道,“若是你念及大清的恩澤,你就不要怕承擔罵名了。不過,還要龍謙給本宮一紙手書才好。”
“微臣愿赴江南,去跟龍謙討一封保證書。”王士珍再次磕頭不止。
“太后,殿下,怕是要先發詔書了。”一直未開言的段祺瑞說道,“我等離京前,駐扎豐臺之北方軍騎兵大隊已經準備西進了。”
“啊,啊,”這個消息讓氣氛再次緊張起來。
比起徐世昌和王士珍,段祺瑞對滿清的感情淡漠的多,他在北京兩次被魯山召見,談話內容甚廣,在獲悉龍謙絕不稱帝而立志建立共和并對北洋寬宏大量后,這位曾留學德國對共和體制比北洋其他將領更為了解的將軍已經決定站在一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