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任共和國交通部長要職的前清重臣端方字午橋,號陶齋,今年虛歲整五十。據說他的祖先是抬旗漢人,本姓陶,端方給自己取了個號為陶齋,即是不忘本之意。
5月2號晚上,用過晚飯的端方正在對著一幅全國地圖發呆。他在琢磨著下午鐵路建設研討會上總統的發言。
“……交通部的工作重點是鐵路而不是公路,鐵路是什么?是國民經濟的大動脈!你們不要看了山東幾條水泥公路就心里癢癢,不要因為鐵路建設現實存在的技術、資金等問題畏手畏腳,換個思路看,鐵路建設對國民經濟的促進作用是巨大的,它不僅可以為過剩人口解決結業問題,而且可以拉動國內若干行業的發展。更不能因為列強的干涉就害了怕。沒錯,因為滿清的無能,很多鐵路被列強參股控股甚至控制了,那又怎么樣?已經控制的想辦法收回來,新線建設不要犯以往的錯誤就可以了嘛。諸位一定要明白,承擔國家交通重擔的是鐵路而不是公路,公路只是鐵路的補充而已……交通部要設立鐵道局,鐵道局內部要設立規劃和勘探分局,專門負責全國鐵路的規劃和建設,規劃很重要,一定要有一個長期規劃,五年的,十年的,甚至三十年規劃都要拿出來。美國的領土沒有我們大,但人家的鐵路運營總里程超過了一百萬公里,我們才多少?林林總總加起來,有沒有三萬?所以你們要有雄心壯志,三十年為期,建設一個覆蓋全國的鐵路網。眼下的鐵路如何建設?我的意見是抓好三個項目,一個是津浦鐵路,一個是粵漢鐵路,另一個就是川漢鐵路。這三鐵路都有不錯的基礎,哦,川漢路難度大,基礎也差一些,比不得其他兩條路,但川漢路的建設涉及到西南經濟與國防,意義極為重大,一定要搞好。說到國防,大家都知道了,國防軍在唐努烏梁海與俄國人打了幾仗,殲滅了他們一個師,打垮了另外三個,仗是打勝了,但遠征軍不得不退回來,為什么,因為后勤跟不上!如果有一條北京到庫倫的鐵路線,情況就完全不同了。最近有謠言說遠征軍失敗了,被俄國人消滅了,沒有那回事!魯山將軍犧牲是事實,但遠征軍卻打了大勝仗!侵略唐努烏梁海的俄軍被打垮了!話題扯遠了,還是回到鐵路問題上,端方部長幾年前曾出洋考察了十幾個國家,都是經濟發展第一流的強國,雖然主旨不是鐵路,但列強的鐵路建設是親眼看到了,大家要鼓足信心,在端方部長的領導下制定好長遠規劃,更要抓緊開始具體的行動。至于資金問題,不外三個解決渠道,第一是財政撥款,第二是民間籌資,第三是向列強貸款。跟大家講實話吧,依靠中央財政是不行的,段部長就在這里,國家的財政狀況他最清楚,暫時,不,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我們的財政會很緊張,這也是我累次強調政府建構要精簡,再精簡,開支要壓縮再壓縮的原因。所以,資金問題要著眼于另外兩條路,具體方案,請方總理組織有關部局專題研究。但是,我強調一點,國家再窮,鐵路建設也要上!否則我們就連滿清政府也不如了!最后告訴大家一個消息,國防部,總參謀部已經在研究組建鐵道兵部隊了,這支部隊是用來建設鐵路的!考慮到我們國家地理復雜,全國就那么幾塊平原,爆破、架橋都是技術活,危險活,組建隸屬于國防部的鐵道兵部隊是完全必要的,很快,端方部長手里就有一支建設大軍了……”
端方已經收起了對總統曾經有的輕視。曾經認為那個人不過是個赳赳武夫而已,靠著槍桿子奪取了大清的江山。現在呢,雖然接觸不算久,也不算多,他已經承認,那個人文治功夫相當不錯,胸有丘壑,對好多領域都有獨到的見解。最大的本事是藐視困難,似乎一切困難都不在話下。他總是從總統那里聽到一些新鮮詞語,比如鐵路是國民經濟的大動脈,非常形象貼切。當然,端方每次聽到總統貶低滿清還是不舒服,有什么辦法呢?大清被人家推翻了嘛。但總統對他是尊敬的,不僅私下,更在于公開,堅定地支持他,為他撐腰。
任命他為新政權的部長雖然有政治上裝點門面的意思在里面,端方還是感到舒服。這種舒服是多方位的,比如禮節,共和國消除了大清朝廷那套繁瑣的禮儀,用不著三跪九叩,最多就是鞠個躬,握個手而已,很多時候,面對新朝最高執政者,連這些禮儀也用不著,特別是總統那些舊部更是如此。最令端方感慨的是總統那種西方式的平等態度,甚至連侍者上一杯茶都要說聲謝謝。
端方答應出任新朝部長既不是宗社黨的臥底,也不是賣身投靠。最近有人總是翻他的“舊賬”,深挖他的身世,將他出任新朝部長歸結于他的血統。這一點卻是錯解了他。之所以答應總統,是因為海晏堂的一次家宴,一次推心置腹的長談,總統夫人親自下廚,親自為他布菜端盤子令他受寵若驚尚在其次,關鍵是總統對滿清的評價以及對他個人評價令他動心了,那是一種難得的公道,將大清的失敗放在一種歷史的大環境中去看,去評價。這種評價和結論是聞所未聞的。端方承認總統說的是對的,滿清的失敗在于落伍,在于無視世界潮流的變換而固步自封,在根本體制不做變革的情況下,別說是出一兩個能吏,就是滿朝都是清官能吏也不行。還是總統說的對,那種腐朽的體制下,絕不肯能出現大批的清官能吏。端方雖是正白旗滿人,但他不是靠著祖蔭,而是從科舉進入官場的,幾十年來,官是越做越大了,經歷的事情也越來越多,思想也偏離了滿清主流,戊戌年間他曾贊同康梁變法,靠著榮祿的庇佑躲過了后黨的清算,沒有受到牽連。但他已經看清了,大清朝不做徹底的變革,亡國無日了!所以,他在參與五大臣出洋考察憲政后,力主實施憲政改革,因此成為了滿清貴胄中的憲政派領袖。
總統在那次氣氛極好的家宴上對他說,如果戊戌年或者更早一些實施憲政,歷史完全是另一副樣子了。但那只能是一種假設,戊戌變法的失敗也不是康梁的輕佻無謀,更不是能歸咎于后黨。變法失敗的根本在于滿清最高統治者改革政治的核心是保存滿清的統治權,是將家天下的歷史延續下去,這個前提下,變法就不可能成功。你也看到了,慈禧太后從太原回京后搞出的新政比康梁的主張走的更遠,也涉及到了政治革新的核心,但就立憲而言,滿清最高當權者一直采取拖延的法子,形勢逼的緊了,步子就快一些,下面安靜了,上面又開始動搖。直到局勢不可挽回,大家一起完蛋。
國家是全國民眾的國家,政權是全國民眾的政權,家天下的做法絕對是走不通的。取得了天下,但天下卻不是一家的,我這個總統也不是終身總統嘛。憲法制定小組搞出的第一稿為我量身定造,就被我否決了嘛。搞不好國家,就主動下臺,將國家交給更由能力的人來搞,這才是明智的選擇嘛。你在兩湖和兩江的做法,證明了你是一個有抱負的官員,你在兩江搞了暨南學堂,到處建立師范學院,還搞了省級的圖書館,甚至還搞了全國的第一所幼稚園,都是開風氣之先的大好事。我請你出任交通部長,不是因為你的身份,而是相信你愿意為國家做一些實實在在的事情。至于你說沒有搞過鐵路,愿意搞教育,那不是問題。蔡元培先生比你更懂教育,這點你不會否認,鐵路沒人懂,你不懂,我也不懂,我手下的將軍們更不懂,不懂就學嘛。曾國藩說過,辦大事以找替手為第一,我覺得很有道理,找一些專家來幫助你不就行了?至于擔心滿清貴胄們的態度就更沒有必要了,我多次說過,推翻的是滿清政權,不是要消滅幾百萬滿族同胞。不止是你,載澤不是幫助方司令搞海軍了嗎?良弼不是當選國會了嗎?我相信滿清貴胄中絕大多數都是希望看到我們的祖國繁榮富強的,愿意看著中國一直落后挨打的賣國賊只是極少數!鐵良,善耆,甚至載灃先生,假如他愿意出來做事,我一樣歡迎。
就是那次海晏堂家宴,促使端方下定了“出仕”的決心。但總統對滿清貴胄的判斷顯然失誤了,宗社黨將其視為了叛徒,欲除之而后快,他連續接到了兩封匿名警告信,威脅要給他好看……
恭親王溥偉曾拉他加入宗社黨,他拒絕了。后來又親自勸阻他不要為效力。溥偉斷言不會成事,別看他們占據了北京甚至全國,他們有幾大關口越不過去!第一是財政問題,大清朝都支撐不下去,一幫蒙山上下來的草寇更不行!不出三個月,他們就因為沒錢而崩潰了。其次是外交問題,列強全部同情大清而仇視,沒有列強的認可,如何執掌朝政?第三是內政問題,且不說民黨和滿清,便是北洋,也和他們貌合神離,放眼全國,他們沒有可以依靠的力量!你千萬不要圖謀一時的榮華而遺臭萬年!
那是龍謙剛進京的事。幾個月來,經濟并未崩潰,新朝甚至在美國人的貸款幫助下建立了自己的中央銀行并發行了自己的貨幣——華元。現在,華元已經取得了信用,別的地方不清楚,在北京是站住腳了,拿著華元紙幣可以買來你想要的任何東西了,甚至連房屋田土的交易也可以不用黃金白銀而用華元紙幣了。端方清楚,一旦新朝的紙幣取得信用,財政危機就不存在了。溥偉的希望落空了一條。而外交問題曾是端方密切關注的,他以為龍謙會親自找列強去爭取承認,但就他所知,龍謙從未找過任何一個外交使團談建交問題,硬是將東交民巷那幫趾高氣揚的洋人晾在了那里!按理說,大清完蛋了,洋人使節們不承認新朝就該撤走了,他們卻一家都沒走,意味著什么?不言而喻。果然,美國人和德國人與自詡為世界領袖的英國人分裂了,美德兩國已經私下許諾,一旦正式建國,即可在承認大清相關條約的前提下建立正式的外交關系,奧國是德國的跟班,大概也沒有問題了,外交就是這樣,取得突破口就像大壩決口,再難擋住洶涌的洪水了。端方想起龍謙在建國日前一天晚上會議上的講話,不要考慮外國人的態度!沒有他們我們一樣過日子!中國是一個大國,世界離不開中國,沒有任何力量可以封鎖中國,官方封鎖,民間也封鎖不住!關鍵是搞好我們自己的事情,我們自己站穩了,列強回來求我們建立外交關系的!溥偉的第二個愿望也落空了。至于國內的反對勢力肯定有,端方對此嗤之以鼻,他曾經大力扶持過的、如今出任商業部長的張謇說的對,當初人家那么點力量都滅不掉,現在就更不行了,除非自己垮臺,否則沒人能搞掉他們的。
幾個月來,端方對執政后的一系列舉措深為關注,就京師而言,變化是巨大的,不僅是市容的整潔,那些林立的煙館賭場ji院被強制取消了,此舉受到了輿論一致的稱贊。大批的癮君子被抓起來強制戒毒,大批的ji女被安置到北京新開了幾所工廠甚至外地謀生,大批的老鴇,幫會頭目被公開槍決,社會風氣為之一肅。這是歷史上從未有過的巨變!滿清沒有做到,歷朝歷代任何君王都沒有做到過!
而全國范圍內的變化更是巨大。五年義務教育的推廣普及,大批高等、中等學校的設立,海外大批學子的歸來和外國專家的到來,對地主土地占用的限制和差額土地稅的制定出臺,扶持工商業的一系列政策討論出臺,讓他看到了一個嶄新國家的美麗遠景。平心而論,除了限制私人土地占有有些抵觸外,哪一條不是利國利民呢?石景山電廠已經開工了,電燈不僅是北京達官貴人所專有,普通市民也將結束油燈照明的歷史。出洋游歷過十幾個國家的端方豈能沒有感慨?這不過是半年而已,如果就這樣搞下去,五年,十年,三十年,中國會是什么樣子?
最令端方激動的是國防軍對外蒙乃至唐努烏梁海的出兵!作為一個中國人,再沒有比這個更令人激動的了!看看北京高校組織的游行吧,他們高呼國防軍萬歲的口號,歡呼國家維護主權和領土完整的軍事行動,北京市民自發捐款以示支持,那是什么場景?滿清建政二百六十余年,何時得到過百姓如此的支持?
溥偉說沒有可以依靠的力量,這不是胡說嗎?那個黃口小兒,竟然想以宗社黨復辟大清,豈不是做夢?
思想發生極大變化的端方以極大的熱情投入到了交通部的組建事務中,這個過程得到了總統和總理極大的信任,部內機構的設置,人員的選調任命基本他說了算,交通部尚未組建完畢,總統已經迫不及待啟動鐵路建設了……
書房里這幅全國地圖是總參謀部給他的,是目前最為完整詳細的全國要圖了。端方的目光落在華東這片區域,如果津浦路建成,再接通江寧和上海杭州,全國最繁華的地段就有了一條大動脈!那是何等的光景?運河交通將要成為歷史了吧?
德國人一直對津浦路建設垂涎三尺。希望獨攬這條大動脈的建設和經營權,英國人也不甘落后。總統講了建設鐵路資金來源的三個渠道,端方深為贊同。但中樞既然拿不出錢,靠民間籌資又不靠譜,唯有依靠外資了,如何既能利用外資又不出賣主權呢?端方思索著,沒有一個靠譜的答案。直到仆人敲開了書房,告訴他說有客來訪。他問是誰,仆人說來人自稱姓胡,叫胡思敬。
是他?原都察院御史,如今跟溥偉一伙打的火熱的胡思敬?他來做什么?思索了片刻,“請他到客廳等候,我馬上來。”
“大人,請速救救王爺吧。”胡思敬一見端方,立即雙膝跪地,連連叩頭。
“快快請起!你說救誰?”
“王爺被捕了。大人如今是新朝座上客,而王爺卻成了階下囚。念在滿清一脈,請大人務必施以援手。”胡思敬額頭已是烏青一片,“今天下午,國安局的人突然抓了王爺……”
“溥偉?他犯什么事了?”端方吃了一驚。新朝雖然對滿清貴胄有些苛刻,但從未抓捕過任何一人啊?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啊。他們說王爺是4月28日行刺案的主謀!請大人速速想法子營救吧。”
“行刺案?我怎么不知道?”端方大吃一驚!RS
,歡迎訪問大家讀書院